《她四十三岁勇闯末日》御己吟

65、茶山水工厂（完）

　　他们在走进工厂之前，分明知道末世后的工厂本身成为废墟，百名工人化作低级异种丧尸在车间与廊道徘徊。餐宴上燕如动手，不正是人类异化的最好时机吗？

　　她俯身摁住自己颤动的手掌，轻轻抚上杜楚的手臂，“没事的，我会保护你，别担心……”

　　【检测：宿主解决副本[茶山水工厂]，当前主线任务进度已更新为75%。相关信息索引将在副本彻底崩溃后即时发布，请宿主注意。】

　　【检测：宿主当前理智值已复原，满值88。副本奖励已发放，请接收。】

　　【提示：“母土的呼唤”系列任务已更新。】

　　【第四站，人偶音乐厅，待开启。】

　　【当前异能残留数量：3，使用成功率79%】

　　【当前理智值状态未知，当前身体年龄，二十四岁。】

　　同时，违反条例的惩罚准时到达。

　　系统冰冷的通报声震得她脑仁生疼。

　　【警告！已检测到杜楚受伤状况，宁苏孤儿院损毁率：39%，宿主违反收养契约条例。】

　　【警告！宿主违反收养契约条例，即将接受处罚！】

　　杜渐微瞥眼看过去，杜楚这个人类化程度最高的异种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被丧尸咬到了，空气扭动着颤动，影状异种也在哭嚎。

　　她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在口腔迟来的痛叫中栽倒在地。

　　“啪！”

　　骨折的声音。

　　“啵。”

　　很轻微的声音，杜渐微的手摸上了小腹。她感觉肚脐像是气球扎好的那个系带，松了。

　　瘙痒和微疼的触感慢慢加深，好像有一只只虫子正在从肚脐里钻出来。

　　她的意识被转移之前最后生出一个念头。

　　燕如也没保护好她的“孩子”。

　　副本内外，当年与现在，她和她的境遇又一次重合了。

　　在空间坍塌前，杜渐微的意识被挤出燕如的体躯，她越飘越高，看见当年的燕如在地面抽搐着，鲜血渗透了衣物，一两只苏醒的异种虫从肚脐钻出，在母亲损毁的境况下发出吱吱的尖叫。

　　原来，燕如隐蔽到瞒过所有人的实验台，是她自己的子宫。

　　……

　　……

　　杜渐微醒来，腿脚踩在湿润的覆着薄薄一层水膜的地面。

　　带着与人体相同的体温，拉扯着抬起的足踝，宛如湿黏的羊水。

　　这片空间像是另一处系统空间，雪白无物。

　　她低头看自己，躯体半透明化，就像宁苏孤儿院的异种孩童。

　　这就是背离收养契约的惩罚？

　　杜渐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期待有人能解答，平静的声音在走不到尽头的空间泛起回声。

　　一遍又一遍传播，被扭曲了音色：

　　“这里是哪里，系统的惩罚空间还是舒晏如的观测台。”

　　“我为什么会被选中。”

　　“我为什么会过舒晏如的人生。”

　　“我为什么是这个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回声夹杂了水声，来自真正的尽头。

　　水面渐深，音波吹动涟漪，数条叶子外形的小舟上，躺着几个简易睡眠舱。

　　一只苍老生斑的手划过水面，将离他最近的那个睡眠舱半固定在身侧，固定的东西是一根简单的发圈，在钉桩上无线延长，绕了几个给他安全感的圈。圈上挂着一只布料发黄的晴天娃娃，微微晃荡着。

　　睡眠舱躺着杜渐微二十四岁的身体，他不敢多看。而她本人像残念型异种般游荡漂浮，直到落在老人面前。

　　再次相见。

　　杜渐微听见自己的心脏，沉重地振动了一下。

　　老人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她，手指拉了皮筋绳，简陋小舟睡眠舱摇动着将本体送到杜渐微眼前。

　　杜渐微抬眼望去，稍远处的几具睡眠舱里沉眠着朱眉、扎琼克几人，生命症状安稳平静。

　　他说：“你们的身体都在这里，等丁澄野切开和舒晏如的链接线，你们的意识都会返回躯体。”

　　杜渐微却来不及细想，喉间咽了下，嗫嚅：“第一次见面，你不会自我介绍啊。”

　　等了许久，他说：“你好，我是独木舟的创始人，林纪，世纪的纪。”

　　杜渐微瞳孔倏地瞪大，她想起了第一次看见的广告文案“乘舟揽山水，不负异种佳茗。”和后来她进入工厂时看见的横幅不一样。

　　“乘舟揽山水”的舟，暗示的原来是帮助过杜渐微的独木舟组织？

　　这个组织在联邦的暗处蛰伏了多久，又关注了她多久？

　　杜渐微看着他一动不动，在记忆深处的男人画像逐步清晰，同时她能感受到体内又一个异能在松动。

　　是她用得最频繁的【大动脉】。

　　原来和林纪有关的记忆，也是她交付获取异能的代价之一。

　　她问系统：【记忆原主出现了，我的异能会被解除吗？】

　　系统沉默片刻，【检测，空间波动剧烈，无法判断异能维系状态。】

　　【检测，宿主当前身体年龄，二十四岁。】

　　杜渐微没有绷住表情，竭力呼吸了下，“我叫杜渐微，二十四岁，现在在大学城外面的奶茶店做兼职店员，没车没房没贷款。是燕如让我来和你见一面的。也就是意义上的相亲。你看上没，没看上的话我就回去写稿子了。”

　　她的记忆只能想起这么多了，她也抬起希冀的目光，希望他能说出当年那句“你还挺好玩的，最近的休假是哪天呀，要不要一起去公园划船？”

　　可是林纪没有。

　　带着目的的话，他不再说第二次。

　　他笑了下，衰老的纹路宛如山川下限的沟壑，他说：“真好，你还是如此年轻。”

　　杜渐微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你知道这不是我本该拥有的样子，我绑定了——”

　　“嘘，”林纪像个老顽童一样，俏皮地眨了眨眼，“现在是笔记时间。”

　　杜渐微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年轻时候的他们因人和缘分推聚，缔结了短暂的婚姻。林纪带着目的来，杜渐微也不是个软脾气，三五天小吵大吵不断，利益和安全感两者难求的爱侣关系如履薄冰，他们在和好温存的时候有一个约定：

　　“你写笔记日记的时候心情最好，这个就是独属我们俩吵架删档的时间。就像一二三木头人一样，到这个时候，我们俩就去吃好的玩好的，别去想那些糟心事了。”

　　她忍住泪意，看了一圈，这片空间无限又有限，承载着温暖的水波和岸边守护的他，像是一个渡口。

　　截断工厂副本和舒晏如观测的第三方。甚至她的系统及其附属物在这里都静默无声。强大到可怕的力量。

　　林纪看出她的疑惑，温声解释说：“这是我的异能，摆渡人。可以创造一个独立于两个相近的新媒介，用于截断舒晏如的种子计划。而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组织里还有许多人，年龄大的、小的，其中有一个人的异能可以转换力量总源，让我这里更加稳定。”

　　“独木舟最初的人员都来自和舒晏如道谋不相同的人，我们坚信末世时代人类存活壮大的路并不只有否决某一群体一条，而是共同发力，挖掘异种真正存续的秘密，净化副本才会有尽头。而不是像舒晏如一样走火入魔，一定要毁掉某一方才行。何况人不是工具，不容她高高在上地做实验、增添零件。

　　与她决裂后，我们成立了独木舟，理念是只为人类未来而战。舒晏如利用窥心异种内部分化联邦，让排斥老龄者成为人类基地主流思想，同时利用人类科技获取新生儿数据，大批量送进特遣署选拔队。入选的种子另外加注她操控的异种污染度，成为特遣署的一份子。”

　　杜渐微：“葛秋华当时救了我，我很感激她，如今对你也是一样。而我，我早就成为舒晏如选择的种子了吧，她挑选的依据是什么？衰老、病态、异能异样？”

　　林纪温和地笑：“都不是，她挑选的种子要有极强的执念，嫉妒、杀意、愤怒……都可以，这样的人上了她的实验台，才有活下去的几率。就像最初的岑适中，极度的渴望，让他在明珠大厦活了下来。”

　　“你知道的，明珠大厦和工厂，算是舒晏如巢穴的雏形。我和你当年在这附近第一次见面，后来也算在这里诀别。”

　　明珠大厦，正是当年杜渐微接收到林纪“死亡讯息”的地点。而林纪就职的皮包公司正是这巢穴大楼的其中一只工蚁。

　　皮包公司在几年后迎接了她故意输比赛的变相复仇，现在想来，不过只是死遁的借口。

　　不过她现在看着他，又能有伴侣间的气可以生呢？

　　十年，二十年，几百几千个日夜。

　　那一年零几个月的爱情像是擦火柴，她在惊涛骇浪中与刀尖、火焰、冰雹共存，早已记不得火柴飘起的那抹灰烬。

　　如今更是知道了林纪有一部分是为了她才提前“退休”。愧疚不至于，遗憾却难免。

　　他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人了，知道生活从来不是诗意的写真。

　　杜渐微绕开心中情绪的起伏，和林纪谈述往事和商量未来的计划。

　　时间在这里没有明显的波动，直到杜渐微的身形开始颤动，林纪叹了一口气：“你得离开这里了。”

　　睡眠舱里自己的眉眼正在颤动，杜渐微明白丁澄野在舒晏如那边夺回主动权了。

　　两两相对，林纪冲她摆了摆手，眸光缱绻：“走吧，你不是供人利用的种子，你是属于新世界的人。”

　　杜渐微的身躯开始烟化，如烟尘般裹散又重组，持续被吸卷进睡眠舱里的本体。

　　她说：“你呢？”

　　林纪余光一瞥岸边的石碑，实验种和独木舟救援的数量都在攀升，如两条互相撕咬的蛇。自和舒晏如决裂后，这是两类人必有的争端。

　　独木舟，只承载同道的人。

　　他说：“我会在这里，护送你们进入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