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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衡山三怪 ...

  •   等意识回笼,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孙唤山,而他的上方离得不远就是萧避岭如蛇蝎般似笑非笑的神情。

      孙唤山笑眯眯道,“醒了就好。你命好,你昏迷的时候我正好从外面赶回来,给我这逆徒儿收烂摊子。”

      萧避岭将书桌上的纸条捡起来细细揣摩。

      “昏迷,期间眼皮跳动不止,手脚抽搐。”

      他随处拿起一支笔,又草草写了两下,口中念念有词,“……恢复后似有无法说话的后遗症。”

      “咳……咳。”郑宿玉发出了一声猛烈的咳嗽,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哑了。

      孙唤山又眯了眯眼睛,人值中年胡茬却剃得干净,于是抚摸着莫须有的胡子,“乖徒儿,加一条咳嗽不止。”

      郑宿玉彻底无语了。她怕自己还没恢复得彻底,先被师徒俩气死。

      “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她有气无力道。

      萧避岭勾了勾唇,“原来你会说话。”

      郑宿玉转而去瞪他。

      萧避岭若不是行事诡谲,很容易装作文弱书生去行坑蒙拐骗之类事。他眉目清秀,面色白净,衣服也被自己反复熨烫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常年医书不离身,看得认真时,很容易骗到其他人。

      反观他师父,肤色黑上几个调,面上始终喜笑颜开,遇事时若能有他徒弟半分波澜不惊,倒也不至于总是被师父辈的调笑。

      总之,这对师徒是一个天一个地,更重要是一个钻研医人,一个专制毒人,走到一起也算缘分,唯一这气人的本事倒是如出一辙。

      孙唤山看了看窗外,“小阿玉啊,你可知道你师兄何时回来?”

      郑宿玉立刻安静了。

      孙唤山没听见回应,低头看向她的眼睛,“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孙唤山转而去问后面的萧避岭,“你知道吗?”

      萧避岭嗤笑出声,“师父,你问我?他最亲的师妹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

      孙唤山一阵似苦风呼啸不断的叹息。

      “你师兄近几年在寒泉禅寺活得逍遥自在,也不知道往衡山送个信报平安,想来我也是心寒,白瞎了我喂他这么多年的珍草良药。”

      郑宿玉听着他一阵牢骚低头不语,只是专心把玩着被衾上的流苏。孙唤山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嘴里轻声念叨着“无人关心的娃”,转身就欲去柜子上取出几分药材。

      他正挑得专心,忽而他听到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回应,“师兄不是去逍遥的。他这些年苦学只为门派争光,应当是极为辛苦的。”

      孙唤山见郑宿玉顶嘴觉得稀奇,笑出了声,“他难道捎信给你了?你急什么?”

      萧避岭如法炮制,“你又知道了?”

      郑宿玉抿了抿嘴。

      “没有。”她小心翼翼道。

      “看看,连同门师妹也不知道报个平安,真真是白眼儿狼。”

      “孙先生,”她说道,“未必是师兄不想,或许是寒泉禅寺管的严呢?”

      孙唤山停下手头的事,扭头深深看了眼郑宿玉,等盯得她只觉身后的汗毛都要一根一根竖起来时,问出了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你今年多大了?”

      郑宿玉不解道,“十六。”

      孙唤山眯了眯眼睛,突然开怀大笑,一双手撑在圆肚上,另只手撑在桌沿上,笑声不止,连萧避岭看了都皱了皱眉,怀疑自家师父是否是吃错了药才落得个失心疯的病症。

      等笑够了,孙唤山满意地看向郑宿玉,“你师兄平日待你不薄吧。”

      郑宿玉这下有些难答,只是问:“何出此言?”

      孙唤山也不急,转而慢悠悠地继续摆弄他的草药,“我看他平素并无好友,四年来也无人关心,想到曾经还问过年少时的他,在这山头有什么人他是能与之好好相处的,他当时眉头一紧,答的是没有,可如今见自家师妹出言维护,我才觉得他这些年应当是有与之和谐共处之人。我很欣慰。”

      郑宿玉点点头,“师兄那性子,确实难与人和谐共处。”

      孙唤山和萧避岭听闻皆是一阵沉默。

      郑宿玉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溜了一圈。

      “你们二人难道反对?”她抬眉。

      萧避岭抬了抬眉,墨玉的眼瞳看的人骨头生冷。

      “我自是深有体会。”他也挑衅地抬眉。

      郑宿玉看向他一眨不眨地说,“若要论你与师兄之间谁更难相处,我竟一时分不出高低。”

      萧避岭无言以对。

      孙唤山也不去理会两位小辈之间的口舌之争,只是沉肩苦思冥想,“论起整个衡山知道他行踪的人,放眼望去也只能是你师父了。”

      提起她师父,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儿,一时竟只剩沉默在燃着沉香的屋子内蔓延开来。

      正好谈及这个话题,三人的内心活动出奇地一致。掌门在很多方面都能力战群雄,尤其是在难相处这方面,萧避岭和郑道青加起来都得退避三舍。想来衡山也是怪人居多,最怪的非他们三人莫属。

      “总之,只要他能平安归来,什么都好说。”孙唤山快刀斩乱麻结束了这个话题。

      郑宿玉本想在这十分舒适的枕席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脑中想到什么,飞快睁眼往萧避岭捅了几个眼刀子,骂了一句尚不明晰的话。

      萧避岭视线落回到她身上,唇角摆出了个漫不经心的微笑。

      她小声嘀咕道,“谁愿意和你做朋友。”

      萧避岭压低声音回道,“以后你们夜间再想吃夜宵,没人帮你们带了。”

      “算你狠。”她骂道。

      萧避岭又是一阵低笑,眉眼弯成一片。

      此时孙唤山已经将零散的草药集成一包用草纸虚虚裹着的方子,转身欲叮嘱郑宿玉两句,瞧见了他们古怪的神情不免停住了。

      “你们俩有说什么吗?”他疑惑道。

      “没有。”两人齐声开口。

      “哦,”他凑近将药方搁置在床头,“毒性虽然是解了,但毕竟是岭儿研制的新毒药,有没有后遗症还尚未可知,这几天你按照这个方子吃,吃完了再来拿,可以压制毒性,直到除尽。”

      “好。”郑宿玉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眼神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无意间注意到身后的房间不仅有书案、漆木桌、圆凳、古琴、全套茶具,墙壁上还挂上了几幅名家画作,就连窗户也是特制的八角窗,整个布局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巧设计过的。

      郑宿玉深晦的神色看向这师徒俩,试探性地提问道:“我能否问一下,我现在是睡在谁的屋子里面?”

      萧避岭面不改色,“我的。”

      郑宿玉差点一口老血就地喷出来,只因萧避岭这人见人打的家伙,不仅想毒死她,睡的屋子还比她奢华。普天之下讲不讲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休息了片刻,郑宿玉告别了师徒俩,踩在林间满地的枯叶往宿舍那处走,面上并无什么异样,只听得见簌簌的断叶声。

      她绕了些路,遇到后山上采药的孙唤山弟子都耐心打招呼,走的不急不慢,淌过小溪时还因太专心而被溅到了点水滴,水花四起,衣角洇湿了一片。

      竹林离宿舍有些远,故而这一路走的又臭又长,竟花了些踉跄的脚程才到达宿舍。

      等郑宿玉往宿舍守门人那处登记,又经过男舍,看到值班的人时自觉停下了步程,打了声招呼。那人从一堆纸张读物中惊坐直了身,擦了擦尚且睡得迷蒙不能视物的眼睛,定睛一看,有些肥墩墩的脸上顿时扬起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郑宿玉!”

      她也忍不住一笑。

      他顾不得身边的零散而下的书纸,一双目光炯炯有神地径直朝她冲来,立起来大声喊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郑宿玉皱了眉头不满道,“这是男舍,我怎么进来?”

      那位男弟子像是被泼醒了般,抖了抖身体又转而朝她本来。

      等跑到门外他才喘着气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忘记了。”

      这位男弟子便是衡山少数练棍的少年,名为钟顽顽,因年少时被自己的师父打得涕泗横流所以躲在高楼旁的角落里,被刚出食堂的郑宿玉和盛绾木撞见,两人施舍了一块揣在怀里的梅菜扣肉馒头。这一块馒头的恩情让三人成了食堂搭子,于饭情渐近深聊,年复一年,友谊之树扎根结果。

      此时他正提起元气的婴儿肥,眉眼带笑,“你猜盛绾木打听到了什么?”

      郑宿玉抬了抬眉,语气沉沉昭示自己提不起兴致,“郑道青要回来了?”

      “对!”钟顽顽激动道,“你怎么知道?”

      “盛绾木刚跑来找我。”

      “那么还有一件事!”

      “他躲起来了?”

      这下少年的脸垮了笑容不再。“你怎么又知道了?”

      “自然又是盛绾木告诉我的。”

      钟顽顽啧了一声,脑筋一转想起什么,拉起郑宿玉的手就是一顿叽叽喳喳的输出,“但你应该知道过几天就是收徒大比武,你师兄身为首徒不可能不出现,所以这几天他一定会现身!”

      郑宿玉听罢觉得他天真,拍掉了钟顽顽搭在她身上的手笑道,“师兄既然这么不想回来收徒大比又怎么会出现呢?”

      钟顽顽睁大了眼睛,“你师兄这么多年对掌门言听计从,怎么可能不出现啊!”

      郑宿玉只觉得他天真。她内幕看得多,知道言听计从和她师兄搭不上边,无论是四年前在衡山门中,还是四年后的今天。

      “他又不像你,不怕挨打,更不会因为挨打而哭花眼睛。你看他现在还躲着师父不见,明明学成归来这个山硬是不上,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言听计从。”

      钟顽顽恍然大悟,“你说的有道理。在我们这一圈中我和你师兄最不熟,实在不了解他的为人。”

      紧接着他又懊恼地跺了跺脚,“要是能吃上一次饭就好了。我和萧避岭那种病态医徒都能聊得来,首徒自然不在话下!”

      郑宿玉冷笑出声, “你别提这个名字。”

      钟顽顽只觉得这笑声冷得渗进骨头里。

      “为什么?”

      郑宿玉将嘴角放下,“我刚去给他试新毒,你说为什么。”

      “……萧师兄若是改掉这个找好友试毒的习惯,可能会讨喜的多。”

      “他的房子倒是别致的很,令人羡煞。”

      钟顽顽再次睁大了眼睛急道:“你这个不用睡女舍拥有独栋宿舍的掌门徒弟还在这儿嚷嚷?让不让人活了?”

      郑道青这下真心实意的笑了,“说的也是。”

      南边的天幕犯起层层叠叠的红晕。她看了看欲晚的天色,向钟顽顽打发道,“我走了,明天早饭记得等我。”

      本在唉声叹气的钟顽顽忽然想起什么,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你师兄要真回来的话,你还是很高兴的吧。”

      郑宿玉不解。“我的天才师兄天之骄子回来我高兴什么?”

      她没等回音扭头就走,白色的弟子服衣衫在红色的光耀下如同镶了金边,背影后的天色卷着暮日最后的潮热波光粼粼。

      钟顽顽看了会儿落日,感受着微风吹虚而过,看累了正要回去值班,一句话从远处飘过来。

      “你们为什么都问我的态度?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想。”

      钟顽顽注视着那渐行渐远口是心非的背影,心底深处暗暗嗫嚅道:因为你在乎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郑宿玉绕过大大小小的屋子,找到了属于自己那处小破屋。

      只是她没进门,步子微转四十五度朝向,往邻里那间常年不住人的房屋走去。

      那屋子不大,廊前柜子里的鞋子倒是整齐,落了些灰。门把手也有几月没人碰过,金色的涂层因此暗沉了不少,被郑宿玉接过细细擦拭了一番。

      她又把鞋子理了一下,开了门,把屋子内大大小小的书柜、桌面、衣架擦过了,被褥拆下来换了新,枕头放外头晒了晒。一处靠墙不显眼的书柜那儿瓶瓶罐罐的药物也被拿了过来重新理了一下,该扔的扔,该重新贴标签的贴。

      做过这些后,她才关上门,慢慢回到自己的房中,将身上湿过的衣服换了下来。

      她自然知道盛绾木的消息从何而来。

      无非是她的狐朋狗友,或是山下递上来的书信里提到的一句闲话,也不知可靠与否。

      郑宿玉也不是很在乎。她左不过随手帮他理了下宿舍,掸了下书桌上的灰,晒了晒被褥枕头,还把他的药物也理了下,免得回来后由于吃错药又得跑一趟孙唤山那儿,忙里忙外,现下他归来能直接住进去。

      四年未见了,她帮他做这些,也算见面礼。

      郑宿玉如是想,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她师兄是武林红人,也不知道回来后还记不记得她。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影子,从来寡言少语的小师妹阿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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