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華》回儿

24、第 24 章

　　随着太皇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慈宁宫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参汤香气，这种气息无声地述说着紧迫的求生欲望。这股香气，被视为延缓生命之究极秘药，无言地诉说着所有人的心声——渴望延续。寒冷的冬日里，紫禁城被一种凝重的悲伤氛围所笼罩。

　　在景仁宫内的一角，佟佳月在昏黄的烛光下，目光柔和地望着八阿哥细心描绘着纸上的字。“月姨，我写的字，你觉得怎么样？”八阿哥抱着期望，举着手中的作品，等待佟佳月的赞许。

　　“禩儿，”佟佳月的笑容里满是鼓励与柔情，“只要字写得清晰、整齐，就很好了。写字，最重要的是要表达出你的心意，不需要过于追求形式。”

　　八阿哥低头看着他的作品，然后又想起三哥笔锋精绝的字体，他心里泛起微妙的波澜。八阿哥的书写启蒙来自于太皇太后亲自施教，随后，他又得到了苏麻喇姑的指点，佟佳月亦于闲暇之时给予教诲，而后裕亲王及偶尔出现的恭亲王都曾传授过他书法。即便太子在拜访太皇太后时，也未吝啬地分享书写的技巧。八阿哥从多方吸取教诲，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写风格。因此，佟佳月总是以清晰、整洁的字体来鼓励八阿哥，使得八阿哥在日后处理朝政文件时，总是力求简明扼要。

　　“怎么了？”佟佳月柔声询问，她的目光落在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的八阿哥身上。

　　“月姨，太阿姆真的能好起来吗？”八阿哥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小小的声音似乎隐藏着巨大的恐惧。

　　面对八阿哥那张充满忧虑的小脸，佟佳月心头五味杂陈。这段时间以来，皇上几乎日夜不休地在慈宁宫守护，为了太皇太后的康复竭尽全力。明日，他更是要亲自率领众王公大臣，踏上通往天坛的路途，向天降祈求太皇太后的康恢福延。“禩儿，明天你愿意和皇上一同前去天坛，为太皇太后祈愿吗？”佟佳月缓缓说道。

　　旁边的晚心听后，不由得担忧地说道：“但八阿哥尚且年幼，这寒冬腊月的，步行至天坛，岂不是太苦了吗？”

　　佟佳月深知这个决定的艰难，但她坚定地回答：“情感方面，我们应当去。若非太皇太后的庇佑，八阿哥又怎能有今天的安康？”她不愿让对太皇太后的任何小小不满影响到八阿哥的心态。

　　晚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娘娘。”

　　此时，室内温和的烛光透过窗棂，倾泻在佟佳月的脸上，使她的容颜显得更加柔和。外面，瑟瑟冷风急吹，雪花纷纷扬扬，像是为这即将到来的祈福之旅增添了一丝神秘。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佟佳月的心境似被这冬夜的美景所平静，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韧和温柔，仿佛正告诉八阿哥，无论困苦与挑战，他们都将一同面对。

　　“好，”八阿哥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显得格外聪颖可爱。

　　佟佳月轻柔地抚摸着八阿哥的头，心里默默思忖。太皇太后的威望高绝，赢得了朝野上下的尊重与深爱，无疑是后宫中的支柱与主心骨。

　　“禩儿，你已经疲倦了，赶紧去睡吧。”岚音的声音平静而温柔，隐含着对八阿哥的关怀，接着她示意嬷嬷带着八阿哥退下，准备就寝。由于太皇太后病重，八阿哥不能再住在慈宁宫。按理，他应该暂时回到阿哥所。然而，佟佳月考虑到八阿哥的情绪，决定让他临时住进景仁宫几天，为他提供一个更加安稳的环境。

　　晚心看着佟佳月，担忧地问道：“娘娘不想前往慈宁宫吗？”她知道当下的慈宁宫是个充满矛盾的所在，有很多人既渴望效忠也畏惧沾染哀愁。

　　“慈宁宫？”佟佳月轻声自语，面露苦笑，“阿玛额娘真的希望我守在她的病榻前展示孝顺吗？”

　　“但以娘娘的身份，理应守护病榻之侧。”晚心语调中带着难掩的心疼和关切。

　　“等一切都过去后再说。”佟佳月眼光依旧盯着手中的描红，她的心似乎漂泊到了远方，正默默地思索着未来的每一步。太皇太后的健康状况，八阿哥的未来，以及她自己在这复杂世局中的定位，都是需要认真思考的重要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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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晨曦的微光，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蒙之中。冬日的寒风带着细小的雪粒，冰凉地拍打在脸庞上，使人不禁感到刺骨的寒意。佟佳月忧心忡忡地站在窗前，她的心被担忧紧紧揪住，深怕八阿哥在这凛冽天气下受寒。

　　晚心略显安抚地回应道：“娘娘请安心，八阿哥穿的十分严实，且在离宫之前，嬷嬷特意为他准备了热腾腾的姜汤，以驱寒气。”她顿了顿，继续禀告着，“八阿哥出现时，皇上大为欣喜，在群臣面前也表扬了八阿哥的孝心。皇上甚至亲自牵引八阿哥一起踏上祈福之路。”

　　听闻此言，佟佳月的紧张情绪微微松弛，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看着这幅父子温情的一幕，她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毕竟，皇上耿耿于怀于八阿哥与裕亲王过往的亲密，她顾虑重重。

　　正在此时，晚心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件信件递给佟佳月。“娘娘，这是将军密送的书函。”

　　佟佳月接过信件，目光从容地审视着密函的内容，然后她又恢复了往常的静默。

　　晚心眼见此景，不由得显露出困惑，“将军为何要以书函密报？向来情况紧急，将军都是派人口述传递，这书函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她不解地望着佟佳月，期待着解答。

　　“将军要我去除皇贵妃？”佟佳月放下信函后，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语气低沉而充满不可置信。

　　“去除皇贵妃？”晚心不可置信地低声反问，难掩其内心的震惊。

　　“正是。”佟佳月缓缓开口，声音中隐藏着一抹凝重。“将军在书信里明确指出，皇贵妃心狠手辣，不仅一次又一次设计陷害，还暗地里派人监视我的行动。”她回忆起与真正的佟佳月身份互换的那一天，那时，真正的佟佳月已经提醒她要时刻警惕这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如今，皇贵妃的怀疑已经如此迫近，显然是低估了皇贵妃的洞察力。

　　听到这话，晚心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震惊，“这……这样做，不会有危险吗？”

　　佟佳月语气更加低沉，“根据将军所提，他已经提前采取了措施，将所有可能泄露秘密的人一并清除。但皇贵妃是否已经知晓了一些情况，这还是一个未知数。”她微微叹息，“从目前的局势来看，真正的危机尚未到来。若皇贵妃真的掌握了对我的致命弱点，她绝不会仅仅是伺机而动，而会直接采取行动，以一举将我剿灭。不会仅仅是静坐于承乾宫中。”

　　这番话让暂时的紧张氛围略微缓和，但随即又被后续的严峻形势所取代。佟佳月与晚心都明白，这场皇宫中的暗流涌动绝非简单的权力斗争，背后隐藏的是更深层次的博弈和考验。

　　“未来我们必须行事更为谨慎，尽可能避免频繁的通讯。”佟佳月平静但严肃地对晚心嘱咐。

　　“遵命，娘娘。”晚心的声音低沉而忠诚，他深知这份责任的重大。

　　随后，佟佳月将信函交给晚心，晚心接过信函，小心地将其置于床下的铜盆中点燃，直至信函化为灰烬。然后，晚心又倒了一壶热茶，细心地将灰烬冲淡，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娘娘，您打算如何应对皇贵妃的威胁？”晚心知道皇贵妃的手段狠辣，不免担心地询问。

　　佟佳月露出苦笑，微微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无论如何，皇贵妃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她的日子不会再长。”佟佳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决，她很清楚，不能冒任何风险。一旦他们的秘密被曝光，后果将不堪设想，不仅是她和八阿哥，就连身边的所有人，都会面临灭顶之灾，皇帝对此绝不会有任何怜悯或手软。

　　这个严酷的现实让佟佳月和晚心都感到沉重，明白了即将面临的挑战将充满艰难与危险，但为了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他们没有回头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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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慈宁宫的一角，气氛沉重而肃穆。太皇太后躺在床上，脸颊两侧显得异常苍白，深陷的双眼黯淡无光，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她糊涂地抚摸着苏麻喇姑的手，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愧疚，“姑姑，我... 温庄公主... 对不起。”

　　苏麻喇姑面对太皇太后，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轻声呼唤，“太皇太后。”但见太皇太后好久没了动静，像是进入了一个平静的睡眠之中，苏麻喇姑稍稍放松了警惕，觉得太皇太后只是进入了一个深深的梦乡。

　　微弱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看来太皇太后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方才那番话语也许只是梦中的一场迷离。苏麻喇姑长出了一口长气，心想在太皇太后梦境的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欢笑与悔恨。

　　她心中暗叹，只有景仁宫那位，或许能解开太皇太后心头的那些结。这个想法在苏麻喇姑的心中渐渐占据了主导，似乎指明了一条寻找解答的道路。

　　夜幕深沉，星光黯淡，一轮娇薄的新月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一股刺骨的寒风横扫而过，给人一种刀割般的寒冷感觉。慈宁宫被这般凛冽的寂静所笼罩，似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默之中。结束了天坛求福仪式的康熙皇帝急匆匆地赶往慈宁宫，目的是探望疾病缠身的太皇太后。抵达宫门之际，他意外地遇见了由苏麻喇姑安排前来的佟佳月。在这刺骨的寒风中，她的身影显得异常脱俗，仿佛是月宫中走出的仙女。

　　佟佳月向康熙恭敬地施了一礼，难得一见的皇上面露疲惫之色，她轻声祝福，“皇上万安。”

　　康熙轻轻挥手，示意无需多礼，“免礼。”他牵起她那冰凉且纤细的手，声音虚弱而深情地说道，“来吧。”

　　就在这时，苏麻喇姑从宫深处走了出来，看到佟佳月不畏严寒前来，她内心充满了感激。她温柔地说道：“贵妃娘娘，请随皇上先往前殿，那里备有热奶茶，帮驱寒温身。”

　　佟佳月以一个宽容的微笑回应，随后她与康熙并肩踏入了沉静又庄严的宫殿之中，淡淡的奶茶香随着宫灯的光辉四溢，巧妙地掩饰了药材苦涩的气息。

　　康熙轻轻倾向她，声音几不可闻地在她耳畔响起，“月儿。” 他的手紧紧包裹着佟佳月的，彷佛在寻求些许的慰藉。“我本不愿意让你看到这份无力。”

　　他不自觉的使用了“我”，那不是帝王的自称，也无意中映照出了他的内心重担。佟佳月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了解康熙皇帝此刻那种深沉的挣扎和无助。

　　她温柔地回应道：“皇上，请宽心。世间自有天定的循环，生、老、病、死皆为自然规律，纵使江山社稷尽入掌中，又岂能人事皆由君心？”佟佳月试图以她的平静与坚定安抚皇帝烦乱的情绪。

　　当康熙的泪水无声地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他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脆弱。“月儿...” 他的声音低沉而呢喃。

　　“皇上…” 佟佳月内心震惊，未曾见过如此柔软的康熙。

　　就在此刻，一名宫女慌张地跑来，脸上却挂着欣喜若狂的表情：“皇上，太皇太后苏醒了。” 喜讯如这寂静夜空中的一道亮光，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心。

　　康熙情绪由悲转喜，急切中带着一丝激动，便欲携佟佳月一同前往探望。但就在这时，苏麻喇姑出现，语气温柔却坚决地制止了他：“皇上，请稍待片刻。太皇太后希望能与贵妃娘娘单独交谈。”

　　康熙的表情中满是不解与好奇，而佟佳月，虽紧张但心中有种预感，这次独见太皇太后必有那事，便只能点头同意。她带着一种难以辨识的复杂情绪，毅然走向太皇太后的寝宫，留下一路受到宫灯映照的孤独背影，步步坚定，向着未知的谈话而去。

　　在床榻上，太皇太后气息沉重，她的目光在看到佟佳月的刹那间变得灼热而充满力量，定定地盯着佟佳月说道：“自玄烨幼时，便培养了他的隐忍与冷静，为了保住金銮殿上那把龙椅，为了让玄烨不重蹈福临的覆辙，哀家一直教导他以大局为重，以江山社稷为先。玄烨也确实没有让哀家失望，但即便他心胸广阔，亦难免有七情六欲。然而，玄烨向来对后宫嫔妃缺乏深情，直到良妃显现，玄烨的眼神首次变得柔和，哀家知道，她将是玄烨此生的劫数。当初哀家决心要肃清后宫干预，防止玄烨沉沦于深宫之爱，认为能使他失魂落魄是件美事，世上诸多情感，唯有喜悦为上天宠爱。谁料，这一干预竟酿成恶果，带来无尽的恨意与苦痛，最终以最决绝的方式回击。”

　　太皇太后言语间充满了悲怆与悔恨，泪水纵横。她正欲继续，却被佟佳月冷冷地打断：“太皇太后，您向我诉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先不论我脆弱的身躯能否承受帝王之情，姑且不谈那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若您一直隐瞒不语，我或许还能忍受。但现在，我对您充满了恨意，同样恨着皇上。每次他凝视我的眼神，对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感到彻骨的恶心，他不配拥有深情，更不配禁锢我的姐姐。”佟佳月的话语里透露出深深的痛苦与反感，她与太皇太后之间的空气也因此变得凝重。

　　在长春宫的幽深之处，夹藏着一份沉重的秘密。太皇太后的脸上写满了忧虑，皱纹深刻地勾画出她内心的紧张。她用几乎是颤抖的声音对着佟佳月透露，“八阿哥绝不能获悉藏于此地的秘密。若他知晓真相，父与子的深情将彻底湮灭。”在她的眼中，可以看到一种由衷的惧怕，仿佛已经看到了潜藏于未来的巨大家族风暴。

　　佟佳月在太皇太后的面前站定，她的表情虽然冷静，却隐含坚毅与决断。她安慰太皇太后说，“请您放心，对于我珍爱之人，我绝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反之，对于我心中所不齿之人，我也决不会有任何怜悯。”佟佳月的微笑中，透露出一丝让人难以抗拒的魅惑，宛若盛开的罂粟，美丽而致命。“对于皇上，我并无太多留恋，我的全部心思，都投注于八阿哥与我的族人身上。只要保他们平安，我的心便能得到安宁。”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了累得几乎要闭上的眼睛，凝视着佟佳月，语重心长地说道，“宫中本就是充满谎言的地方。身份的高贵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坚守自己的本心。永远记住，要珍爱并保护你所珍视之人。”言毕，她似乎感到疲惫不堪，闭上眼睛，软声问道，“你能叫我一声皇祖母吗？”

　　佟佳月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讽刺，她的思绪中不禁浮现出阿玛、额娘以及兄长和姐姐的身影。太皇太后请求她的理解与宽恕，而爱新觉罗家族成员的自私行径，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的身份，她的存在，从不需要依赖他们的认可与庇护。泪水滑落，使她的视线变得朦胧，但她仍旧坚定不移地给出了回答——“不”。

　　太皇太后身躯一颤，沉浸在失望与悲痛之中，她的声音低微而充满无力地说道：“叫玄烨进来吧。”声音落下后，她再次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当夜，慈宁宫中迷漫着沉痛悲哀的气氛，还有药膳的香味在空中缭绕，给宫中平添了一层阴冷感。曾经慧眼独具、颇受崇敬的奇女子，在生命的最后篇章里，满载着遗憾与歉疚，踏上了通往永恒寂静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