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线副本解锁中》诗岑

5、诡山村（四）

　　罗一珂不想在这小摊上多坐哪怕半分钟了。
　　不是因为与韩尉迟之间的微妙气氛，也不是因为禹思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相当不善的眼神。是怎么开始的呢？她回想起来，哦，原来是韩尉迟打听起了那妇人的家庭情况。
　　“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两个姐姐嫁出去了，一个小的在家。”妇人边刷碗边回答。她的小女儿麻利地拿了抹布，清理桌子上的残羹油渍。
　　韩尉迟来了兴致，追问道：“她今年上高几了？在哪个中学读的？”
　　“没上高中，”妇人马不停蹄地忙着手里活计，“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她说得极安然，没半点遗憾，没半点不甘，甚至似乎在庆幸这样的安排。
　　“啊？怎么就不读了呢？是读不起吗？”韩尉迟倒显得大为缺憾。
　　“读还是读得起的，就是……”不知是否是对方的笑有些刺眼，她说到此处语气不自觉减弱几分，“我们家毕竟是女子嘛，女子读太多的书，终究也没有用，还是让她嫁个好人家才是正事……”
　　她的声音渐渐地听不见了，一声嗤笑，和一声恨铁不成钢似的闷哼，同时在她的身后响起。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重男轻女那一套呢？”罗一珂光火道，“读书没用？你去看看那些做出一番事业的女性，哪个是文盲？你这话搞的我以为我们文明倒退一百年，又重新回到封建社会了！读书没用，那大家争着抢着要考个好学校，是吃饱了没事做吗？”
　　“你们是城里人，有面子的，我们乡下不一样，就算读书出来也是给人家打工，还不如安安分分地在家过好日子。而且，再怎么说，女孩子还是不如男孩子，吃不下读书的苦……”
　　罗一珂对着蓝天只想翻个白眼。她现在大概能体会裴晓宁面对她那些舅舅姨妈的心情了：“读书的苦吃不下，一辈子洗衣做饭带孩子的苦吃得下？以后要是你家那位打你了，你是不是都不敢离婚，因为吃不下一个人扛生活的苦？”
　　“你这是什么话……”妇人的脸成了番茄红。
　　女孩放下抹布，急声道：“我吃的下啊！我……我就是喜欢在家，洗衣做饭，我不喜欢读书的……而且我爸爸也很好的，只有我们姐妹三个不听话的时候，他才打的……”
　　她越说越凌乱，像在搜刮腹中的所有辞藻为自己和母亲辩解。罗一珂抄起手来看着她，自上而下，静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脸红又白了几轮，她终于找到了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就是喜欢这么简单的日子，我不想当什么大人物，难道这也有错吗？书上不是都讲人有选择的自由吗？”
　　“听到没有，罗一珂，这是人家自己的选择呢！”韩尉迟欢快得像宫铃，“你就别多事了吧！”
　　她口中多事的那一人站起来，推开碍路的一堆塑料凳子：“差点忘了还有正事了。还不是这两个NPC台词太奇葩？真有人听进去就有意思了。哦，帮我转告你们编剧，剧情太烂，太蠢，必须改，别的玩家可不如我这么有耐心——至少加个’你们把我的话听进去了’的结果吧？”
　　“改不了的。”韩尉迟在她旁边扬眉，将那对母女和身后的村景都衬得黯然，“人穷志短嘛。”
　　罗一珂最后向“人穷志短”的母女望了一眼，身旁人对她们是张扬的讽嘲，她却久久不知用什么神色面对。

　　事实足够荒谬，但事实摆在眼前。韩越儿不知哪一个更该让她震惊，是满地残缺不全的怪物尸骸，还是制造它们的，强大到堪称危险的AI现在却要听从自己的命令。
　　姚伊奈看看埃科手中毫不卷刃的长剑，又举起自己的匕首，端详片刻，然后走到韩越儿面前说：“你好，我要对你发起玩家间决斗。”
　　“我不会打架……”
　　“我是说埃科，你不是她的主人吗？我打赢她就算打赢你。”
　　她的主人？我？韩越儿最终还是替埃科应下了这个挑战，不是因为承认了主人的身份，只是她一向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
　　姚伊奈将匕首调个个摆好架势，埃科缓缓从半跪的姿势站起，一场人与机器人的友谊赛就此开启。
　　“韩越儿！离远点！那是失控的人工智能！很危险！”
　　这声音？韩越儿半信半疑地转头，果真看见了罗一珂匆匆朝着自己跑来。一时间，她又惊又喜，连被那人责骂时是如何的窘迫，都抛到脑后了。
　　第一击，迅猛而快捷——姚伊奈估量出正面对上自己没任何打算获胜，便做了个假动作绕到后方，匕首只是挽了个障眼法，空余的那只手趁着对方姿势变动重心不稳时进攻——
　　啪！
　　是她自己被掀翻在地上！
　　姚伊奈一个翻滚，躲过了埃科紧追而来的劈砍。程序控制的身躯有比人类更甚的灵巧，招招直带着杀意，眼底却全无狠戾。姚伊奈频频格挡，动作也迅如闪电，然而就连旁观的双胞胎女生都能看出，她吃了体力消耗的亏。
　　“不是决斗吗？怎么往死里打呀？”双子中活泼的那个捅了捅韩越儿，“快让你家AI停下，不然我们就没队长了！”
　　“你家？”罗一珂疑惑于自己错过了什么。
　　“哦那是刚才……”
　　姚伊奈突然改变了躲闪的路径，朝这边冲了过来，小臂上有一道因挡住剑刃而新增的伤口。
　　但埃科的追击没有落下，而是紧急刹车一般地收了回去。
　　“埃科，可以停了……”韩越儿注意到她们咫尺的距离。
　　“是，主人。”
　　“你们两个搞什么名堂？”

　　在齐恬的热心解说下，罗一珂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插曲——齐恬就是那个有点咋咋呼呼的短发女孩，双胞胎中的妹妹。她的姐姐叫齐姜，与她面貌、衣着均一模一样，只不过留着长发，眼神也比她疏离些。
　　“齐姜”和“齐恬”都是真名，这对姐妹没考虑到游戏中名字是念出来的，起了一对叫人尴尬的昵称。
　　“我严重怀疑除了我是真意外，所有人都有猫腻。”罗一珂调侃一句，然后严肃起来，“韩越儿，我先向你道歉，我不该因为自己生气就把你一个人丢下，这种行为很不负责任；当然你也有问题，你有意见可以直接说出来，一声不吭光掉眼泪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韩越儿还是不肯看她。也难怪，不管谁对谁错，把队友一个人丢在危险又陌生的游戏里确实不是个队长该做的事。她不接受道歉，说明自己还不够诚恳，于是罗一珂又规规矩矩地给她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对方手足无措，不自觉地又有泪涌出：“我……”
　　“不是跟你讲了吗，有话说话，怎么还是动不动流眼泪啊？”罗一珂说着，还是在兜里摸到了纸巾，“拿去擦一擦吧，冷静一下。等你调整好了把埃科也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韩越儿的情绪等她自己处理。现在既然又来了新的玩家，那么交换情报就是头等必要的。罗一珂看向对方三个最大不超过十六岁的女生：“你们谁是队长？”
　　“如果你说队长。”姚伊奈推过来一个平板，“这位才是。”
　　屏幕里的少女慵懒地挥了挥手：“我就不参与了。你们有什么事跟伊奈说。”
　　“好。”姚伊奈熄了屏幕。罗一珂好奇地问：“她是喜欢cosplay吗？”
　　“她叫席洛，是我们的队长，因为一些缘故不方便出面。”姚伊奈简要解释，“我没问过她喜不喜欢cosplay，下次你自己问吧。”
　　看上去也是个不爱废话的性格。罗一珂略微地宽了心，又问：“你们的游戏进程怎么样了？我们刚开始打《诡山村》，通过了第一个剧情拐点，还没有打到结局。”
　　“我们之前打过《邪神许愿屋》——这是个精神生存类副本，坚持住不向邪神许愿就行了。说到《诡山村》，我想你们也推理出’怪物’是由之前的村民变成的了。”
　　“没错，然后你们也遭遇了怪物加强，是吧？”韩尉迟接过话说，“这个战斗模式一开始也让我误会了，以为重点是打怪物，其实不是，简介里都说了这是个解谜副本。跟我说说那个《邪神许愿屋》吧，我还没打过精神生存本呢。”
　　“我已经说过了，细节你问她们吧。”姚伊奈把话题扔给了齐恬。
　　“这个副本吧，其实……”齐恬挠挠头发，“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进去之后呢，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森林，你和你的队友都走散了。那里面虽然没有什么怪物，但是呆久了还是会觉得恐怖。这时候你就会遇到西露尔，也就是副本里的’邪神’，然后……然后她应该是要引诱你向她许愿吧，但就是这里有些奇怪，我还没怎么动摇，就提示我们队伍通关了。”
　　“我也一样。”齐姜说。
　　“伊奈不也是么？”
　　“嗯。”
　　“看来这个’邪神’的能力名不副实？”罗一珂失望地放下了便签，本来还想记录一下应对其他副本的窍门呢。韩越儿在埃科的陪伴下站了一会，看上去平静多了，罗一珂把她们叫过来。
　　“埃科。”她问冰冷眼睛的机器人，“你和韩越儿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主人，我必须不惜一切保护她。”
　　“你不是管委会的战斗AI吗？怎么又会和韩越儿有关系？”
　　“我和管委会没有关系，我的出厂设置就是保护好主人。”
　　在场的其他人都被这宣言呆住了。这bug是不是有点大？韩尉迟咂摸着嘴唇，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姓韩，对么？”
　　“嗯，是……”
　　“家里有什么亲戚么？”
　　“你问她亲戚做什么？谁家里没个三姑六婆的？”罗一珂截住她，“韩越儿，这个事情你如果不想说，我可以不追究。现在，如果你还想当我的队员，就要一切听从我的安排，包括你的新保镖也是，明白了吗？”
　　“明白……了……”
　　“去转告给埃科。”
　　“埃科……”女孩忸怩地喊出人工智能的名字，“以后队长的话……你也要听，可以吗？”
　　“是。”能瞬间斩断钢铁的杀手却对软弱怯懦的女孩百依百顺。
　　韩尉迟仍旧不太放心，用耳语告诫罗一珂不要信任一个来路不明自己还无法控制的人形兵器。罗一珂明了她的担忧，“但照你这么说，我防着她也没有意义，不如搞好关系，不是吗？”
　　“你真觉得能够’搞好’和她的关系？”
　　“我虽然脾气差点但也不至于一直得罪人吧？”
　　“我可没说是你的问题。”韩尉迟神秘地摇摇头，“是人性。像她这种人嘛……”
　　手环通讯响了。筱真子的声音藏不住激动和兴奋：“我们找到重大线索了！现在可以回到家园商量一下做最后的推理，尉迟姐你也回来吧！”
　　“好啊。”韩尉迟欣然答应，转头向罗一珂伸出手，“你也来吧，听听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