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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雅言俗事·坎·身世(八) ...

  •     有顷,垂至于绾之小区,见其独步焉,距其小区约八百米焉,其半径范围一百米内唯有一盏路灯,而闪烁不息。至于曏其所逾之路,冥谧漆黑,草满路旁,其高埒人,惹人作奸,余每载绾还,必逾之。而今绾独逾之,余遂问曰:“何故独步焉?”
      绾曰:“吾俟而烦心矣,故出以迎尔。”
      “毋复独夜步焉。”
      绾曰:“汝之迟使然。”
      “我非赛车手也,极速矣。”
      余载绾,至于广场,图书馆近焉。坐焉,周围旷谧无人,独闻树叶相打,甚宜谈情说爱。
      绾曰:“曏尔曰致电而久不能入,为吾与友通话故也,友谓从尔与从军,我不得不择焉。而吾犹未能决。”
      “吾欲言往事,尔可以听之而后决。”
      绾曰:“诺。”
      “尔曾问吾何故独居,吾固告尔吾父卒於肝癌,吾母与吾兄同居,然实有隐情,今言诸尔。吾固告尔吾兄爲商,实曾爲商而已。昨年十二月某日,吾兄众友迭致电问之,以其电话不通,踪影不现故也。吾遂寻兄,亦无果。及吾兄之修理工周清致电,吾乃略知其情。清问吾兄下落,告我工厂已息,众供应商来索债。是日,吾下班而还,母即告我吾兄之供应商来寻之。而母未启门,以吾兄不在且不寝焉故,且以告之。供应商扬言次日再来。临晚饭,吾诳母吾兄今日盖窃往割□□矣,欲以使母得最后一夜安食也。饭讫,晓母,则无以使复安食矣。是夜,母子皆不能寐,恨明日不早来。”
      绾曰:“是时也,尔只能从修理工知尔兄之事乎?”
      “然,事发日,清告我,曰有警察来问吾兄焉,欲逮捕吾兄,我亦当戢心,警察垂往问诸我也。”
      绾曰:“果然乎?”
      “否。吾兄非罪犯也,欠债而已。事发后数日内,清犹屡致电焉,嘴上虽安慰我,心下则欲问吾兄,自知败露,乃不复致电。后吾闻之,吾兄垂潜逃之时,清已觉之,遂勒索吾兄,得赂则佯无知,否则宣诸外。”
      绾曰:“尔奚以知之?”
      “是时,吾兄女友曾与吾短时通信,是亦兼其厂之文员也,一语及清,满心愤气,满口怒言。何则?清劳苦而功高,事吾兄十馀年矣。建厂之始,清做生产工而已,吾兄亲教之以爲修理工。然而最可恃者亦最可怕。故吾思之,吾兄一失踪,其供应商必劝清探问吾兄於我,得之则得赂也。”
      是时,绾握而搓余双掌。於是乎四掌俱温,二人俱暖,不惧风凉,不畏夜深,续言身世,曰:“吾兄失踪次晨,吾出门而嘱母,曰‘有客则报警’。而供应商不食言,果至,有备有具,并踢并吼,添漆添红,攻门攻雠。吾母虽惶,幸不忘报警。警察至,咸随之適警局。审问过后,索债者有罪,赔五百元。而吾母自知理短,故受其三百元以爲垩墙钱而已矣。是夜,吾母即往寄于吾外婆家,且欲吾俱往。吾不肯,故自是独居,吾兄则自是失踪。”
      绾曰:“今犹有人来索债乎?”
      “有,银行者,法院者,债主。”
      绾曰:“奚以辨索债者与公职者?”
      “吾兄失踪前一周,召其同学置监控摄像焉,同时告母与我,曰‘顷闻偷盗日增焉,是以防之’。”
      绾睆目盱视曰:“尔家有监控摄像耶?焉在?吾何故不睹?”
      “勿忧,已不在焉。吾兄同学告我吾兄未结账,遂索三千元以爲酬劳。吾不肯,遂顺其撤之,予三百元以爲赔偿。”
      绾曰:“尔兄不仁。虽然,如是反爲宜。不然,吾若知尔家有监控摄像,必有顾忌。而今尔家门无监控摄像矣,则奈来者何?”
      “不应,是故吾不可以养动物。”
      绾曰:“尔独在家,不惶乎?”
      “言不惶则假言。吾未忘,初独居时,日夜不安,难得熟寐,遂闩紧卧室门,置武器于床旁,恐门破於夜半。每至于楼下,必枭视狼顾,戒备警惕,慎防债主;每垂至于家门,必慢步睇眄,察门前有人否。说苑(谈丛)云:‘福生於微,祸生於忽。日夜恐惧,唯恐不卒。’我之谓也。当是之时,无人可恃,独临其难。虽然,天不毁我,则必强我。说苑(谈丛)云:‘天将予之,必先苦之;天将毁之,必先累之。’我之谓欤。”
      绾曰:“远去而留苦难于人者,不仁也。”
      “吾亦可以去,不肯而已。”
      绾曰:“尔兄奚如兄?”
      “吾兄长於我九岁,素护我,不曾相打相争,无他故焉,吾自知不能胜。兄与我性格迥异,兄好友,我疏於友;兄好酒,我慎於酒;兄好财,我谨於财;兄好色,我远於色。然亲人赞兄训我,重兄轻我。吾兄常教我生财之道与交友之益,母亦欲吾学之,恨吾凡庸。而今不如昔矣,长子败家,少子守家,无以赏长子,无以责少子矣。”
      绾曰:“虽然,吾亦欲汝知生财之道。买车买屋,结婚生育,无财不有,汝能去诸?”
      “吾兄正欲皆有之,是故役财。虽知饮酒有害,夜食有害,晨寝有害,而夜夜遇害,且托之为家。何则?其客爱酒,其友爱酒,其客可与买卖,其友可以借债。兄谓欲成功者,先昵成功者。”
      绾曰:“尔兄曾借债於甚多人乎?”
      “不少人肯放债於吾兄。”
      绾曰:“愿闻其故。”
      “吾兄之友有曰虢者,最爲富焉,常与吾兄饮酒取乐,而无买卖焉。吾闻之,虢善放债,有人欲借债焉,虢则质其房产以放债。而吾兄却能免其质而借债焉。吾兄失踪之日,虢最先致电焉,告我吾兄昨年欲买新车,是以借十五万焉,免借契,今一闻吾兄失踪,吓出屎矣。”
      绾曰:“放债者奚为惠尔兄?”
      “相悦使然。吾兄曾数携我于虢家共饭,其友谊之深厚可知矣。然而虢一闻吾兄失踪,非欲知吾兄有难否,独欲知其十五万也。而我真不知情,矧虽知情亦必不言。吾未忘,虢语重词严,不屑吾兄负几何债於人,独屑其十五万也,不得弗赦。”
      绾曰:“虢在□□乎?”
      “吾亦不知,其体不壮,其身不高,其貌不凶,不似暴徒,徒似商人,有螺丝厂。吾兄常语及虢,以爲成功者。”
      绾曰:“然则尔兄之友皆富乎?”
      “否,吾兄既有友肯放债,又有友肯代借债。”
      绾曰:“何谓?”
      “吾兄失踪未久,其老同学紘曾来诉苦焉,欲吾代兄偿债焉。”
      绾曰:“紘奚事?”
      “销售。虽然,吾兄亦能用之。”
      绾曰:“紘代尔兄借债乎?”
      “然。”
      绾曰:“借债於谁?”
      “银行。紘告我,曾为吾兄借二十万於银行,须在两年内尽偿之。”
      绾曰:“紘为尔兄借二十万於银行,然后俟尔兄以两年尽偿之,然否?”
      “然。”
      绾曰:“而尔兄失踪矣。”
      “然。故吾曾有愧於紘及其妻女。紘是以乞吾月月代兄偿债以济之。而吾未识节俭,未有馀钱,故实无以济之。紘闻之,乞吾兼职以积财。”
      绾曰:“兄之债而弟偿之,可乎?且紘何故为尔兄负债?”
      “高利使之然。”
      绾曰:“其利奚如?”
      “诉讼书送焉,告我紘实为高利代借债。要之,吾兄以高利诱惑紘代借债。”
      绾曰:“紘讼尔兄乎?”
      “然。”
      绾曰:“然则法院命尔兄偿债乎?”
      “不知,吾未见判决书也。”
      绾曰:“法院若命尔兄偿债,则将从尔兄银行账户取诸?”
      “不知。”
      绾曰:“尔宅在其名下乎?”
      “在我名下。”
      绾曰:“善哉,尚有宅。”
      “然债主皆知吾宅所在,故吾母不敢居焉。”
      绾曰:“尔兄有愧乎?”
      “不知。吾不知兄,与之有同一爹娘而已。虽然,吾未忘兄之名,自初中以来,吾兄已爲家长矣,吾母如期下岗,吾父头痛卧床。”
      绾曰:“尔父何故头痛卧床?”
      “其职近高温,身於是乎损,遂索赔於厂,而寡力无果。自是以后,怨天尤人,自暴自弃,日夜卧床。”
      绾曰:“虽然,尔父为家而已。”
      “然人固应自爱自全,病而托之为家何补?——
      “《□□语·养生》有之,曰:‘饥寒痛痒,此我独觉,虽父母不之觉也;衰老病死,此我独当,虽妻子不能代也。自爱自全之道,不自留心,将谁赖哉?’
      “以是观之,无能自护,焉能护人?伤而积怨,谁望悯之?”
      绾曰:“是时,尔父已得肝癌乎?”
      “不知,但医院谓吾父无大病。吾父索赔无果,又头痛不止,故不肯上班,而终日卧床。虽然,亦有一善事於我,为我求得恤赉矣。吾知之而自卑,当高中班主任从恤赉名簿诵及吾名之时,吾不敢信,以爲老师眼花而误诵。同桌见吾满面疑惑,以爲吾佯不知以匿之。而吾诚欲脱贫穷之名,下课即寻电话亭,致电于家,闻父言,乃知之。昔吾上学以家财,以求恤爲耻;今吾上班以求财,以得恤爲幸。”
      绾曰:“求恤者诚见轻。”
      “吾必知之。学生皆欲人以爲富,故欲以华鞋丽服示人,学校是以禁之,以著校服斯似学子故也。吾未忘,高中每周放假,同学多有父母载之放学,吾慕而思之,有轿车载我放学,可不谓威风乎?纵轿车者实欲虏我,吾亦不介怀。何则?见虏者非富即贵,同学睹闻吾见虏,必以我爲富贵。若能活而返校,必不愁无女友矣。”
      绾曰:“痴人。”
      “吾父既无摩托车,又无驾驶证。他父母则多骑摩托车载其子上下学。而吾每放学,辄独骑单车穿过他父母,故自少已独行矣。虽然,少者不能不恃家人。至于可恃者,唯吾兄也。何则?吾高中所费全赖兄,故每逢周末辄望兄还,欲其骑车载我往购物。”
      绾曰:“是时尔兄奚事?”
      “在勒流有店铺,为人修理电器,母往助之。其店铺远焉,故一周一还,吾甚望之。”
      绾曰:“尔父奚在?”
      “与吾居焉,日夜卧床,大被盖头,不问世事。故吾视兄如父,有问则问诸兄,有求则求诸兄。幼时,吾慕有姊者,以爲凡姊必怜爱其弟,后乃知兄之爱与姊不同也。”
      绾曰:“吾虽爲姊,然常欺弟,屡与相打,然仇不逾夜。”
      “兄与我则不然。兄素护我,我爱见护,每坐於其摩托车后座,辄欲车轮滚转不息,欲兄永为我挡风。其背甚壮,吾可以无忧而懒惰,不必屑种种难题,不必畏种种危险。但路虽远必终,故车止则须自步矣。吾虽知不可以永藉其背避风挡险,然犹赖之。”
      绾曰:“吾亦爱乘吾父之摩托车。吾家虽有轿车矣,然犹甚念父之背。”
      “然,轿车虽使人舒适,然摩托车使人亲近。”
      绾曰:“然。吾幼时,父每骑车载我往购物,我辄欢甚。但父常嫌吾购物费时。”
      “吾父亦如之,每逢购物必催促。吾兄则不然,吾购物虽费时,兄亦不怨。”
      绾曰:“吾购物费时者,无他故焉,不欲速还,而欲与父久独处也。”
      “吾亦然。而吾嫂忌之,嫌吾兄之於我也消费太多。吾兄自是不陪我购物,然我已成年,可以独行矣,无伤也。是时也,兄骑摩托车,营修理店,吾常忆之。”
      绾曰:“尔兄何故营修理店?”
      “吾兄徒有初中学历。当填报高中志愿之时,与其女友约於同一外省学校,虽其成绩可以入上等高中矣,而为情弃之。其女友则不然,不如约也。”
      绾曰:“然则尔兄曾往乎?”
      “不曾,既失俪矣,独往无谓。然后寻职,然后知初中学历可以卖力而已,故吾父母为之买高中毕业证。虽然,高中学历亦可以卖力而已。兄是以知重爱情而轻学历者愚也,遂欲吾成爲高才生,故供我入高中。而我如兄之亏父母然,亦亏兄矣,补录入民办专科学院而已。至于吾兄,虽有高中毕业证亦失意,遂学修马达於技校,然后建店。吾父有功焉,惟在车间任组长,故可以从工厂取工具。”
      绾曰:“尔兄在技校几时矣?”
      “数月。”
      绾曰:“尔兄在校仅数月,已能修一切电器耶?”
      “否,技校教修马达而已,始吾兄亦独能修马达。若独能修马达者,其顾客必少。故凡坏电器至,吾母壹受之。吾兄取坏马达还,见坏电器焉,问於母,曰:‘今尔不拒来者,知吾必能修诸?’吾母答曰:‘小子勉之,不识修则送诸他店,谓之急用,观其所以修之,可以偷师矣。’如是,微母之辅弼,吾兄不能成爲匠人。
      “然而吾母未满意,嫌吾兄憨厚梗直,不敢多收费也,而其誉正由是美。於是乎顾客日增,事务日繁,不复拍蝇候客矣。昔者拍蝇候客之时,吾母建议吾兄骑摩托车载客,吾母则守店,吾兄弗从。幸母子戮力同心,逾越困窘。至于吾兄,其手艺可谓纯熟矣,其人品可谓淳厚矣,坏电器溢于门外矣。
      “后数年,其务忙且其女生,遂聘学徒。然后,吾母归育孙女,呼吾父往助吾兄。至于吾兄,有父与徒以爲之辅弼,则其务轻矣,其思远矣,其心不定矣,遂欲变业,欲卖修理店于其徒。吾父母不甚与同意,以店内有不少工具铜线等不贱者故。然兄心已不在修理店,已不能用心营之,故终卖之,然后欲与小舅共事。吾小舅精通五金模具,且与吾兄契合,遂果共事。然后,人情难测,心迹难料,事久变生,异意日多,嫌怨日构,友谊日败,遂终分离。以吾观之,亲戚合作,情理混淆,嫌隙易生,资无定分,债无定分,职无定分,责无定分。——
      “《□□语·治道》有之,曰:‘事无定分,则人人各诿其劳而万事废;物无定分,则人人各满其欲而万物争。分也者,物各付物,息人奸懒贪得之心,而使事得其理,人得其情者也。分定,虽万人不须交一言。此,修齐治平之要务,二帝三王之所不能外也。’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功过不宜相混,混则人怀隳惰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志。’
      “故人亲财不亲,金银须分明。兄一与小舅分离,辄欲自营五金厂。”
      绾曰:“奈何?”
      “吾母问诸吾小姨,小姨遂助之。”
      绾曰:“尔小姨奚以助之?”
      “吾小姨中年嫁于商贾,未老而丧夫矣,然后缵其工厂财产。故吾母族亲戚凡有求,必先求诸吾小姨。且吾小姨有情,难却其姊。而昔者若却之,今吾兄或不必逋债矣。
      “后吾兄果营五金厂,然欲其不亡,则须借债;欲败同业者,则须顺客赊账;欲阿财主,则须与酒乐达旦。吾母每劝吾兄少饮酒,吾兄则托之为业,如酒乐与私欲不相涉然。虽然,是时兄诚能以获财。而其女在沙头,其厂在稔海,相距甚远,吾兄嫂遂在勒流供买楼屋,且使全家徙焉,已而共饭,齐齐整整,欢欢喜喜。然吾宁倒退,不欲兄役财。
      “吾未忘,兄营店之时,少言多劳,敦本务实。若营店者,其务甚简,能为民修理疵品,则见赏矣,直与受益者交易。至于营厂者,其务甚繁,於内须买工具机器,然后雇使之者、修之者;於外须融资、偷师、减料、压价、应酬、谄谀、欺瞒、剥削,非直与受益者交易。而所求之利弥多,所耗之力愈多。创厂之初,吾兄一人兼当修理、司机、仓管、会计、人事。要之,除开冲床外,事务全躬己。
      “厂有人矣,吾兄欲似商人,决买轿车,家人则以爲矜贵,且吾兄犹欠债,且厂资犹不足。吾嫂爲会计,问厂账而非之,与吾兄争执数月。而吾兄违众逞己,果买轿车,其所谓强者,能违拗众口,坚持己志也;吾所谓强者,能燮和众议,抑遏私欲也。□□语(修身)云:‘人不难於违众,而难於违己。能违己矣,违众何难?’此之谓也。而吾兄不同焉,迄不采言纳谏,自以爲必无失算。——
      “《□□语·治道》有之,曰:‘爲政以问察爲第一要,此尧、舜治天下之妙法也。今人塞耳闭目,只凭独断,以宁错勿问,恐蹈耳软之病,大可笑。此不求本原耳。吾心果明,则择众论以取中,自无偏听之失。心一愚暗,即询岳牧刍荛,尚不能自决,况独断乎?所谓独断者,先集谋之谓也。谋非集众不精,断非一己不决。’
      “以是观之,独断者不违众逞己,而集众审己,其念可与天知,其事可以示众。——
      “《□□语·存心》有之,曰:‘平生无一事可瞒人,此是大快乐。念念可与天知,尽其在我;事事不执己见,乐取诸人。君子之处事有真见矣,不遽行也,又验众见,察众情。协诸理而协,协诸众情众见而协,则断以必行。果理当然,而众情众见之不协也,又委曲以行吾理,既不贬理,又不骇人,此之谓理术。噫!惟圣人者能之,猎较之类是也。’
      “《菜根谭·修省》有之,曰:‘融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隙,便是一大经纶。’
      “而其念不与天知,其事执於独见者,必无情无义,无宁无安。故兄嫂之不和必矣,吾嫂数吾兄之奢靡,吾兄则托之为业。后吾父之病日重,则兄嫂之情日危。何则?当是之时,吾嫂命吾父卒于旧宅。”
      绾曰:“然则尔父卒焉耶?”
      “然。”
      绾曰:“尔嫂奚以言之?”
      “吾嫂之母信佛,故命吾嫂从其佛法。”
      绾曰:“尔怨嫂乎?”
      “吾不怨其孝顺,而哀其不敬,今吾犹未忘其语,吾嫂非询之,而命之,其语气、措词、容颜,无不伤吾母。兄是以欲离婚,且早已忘忠矣。就商人而言,能寻欢则可以自证体强。左传(隐公三年)云:‘骄,奢,淫,逸,所自邪也。’谁敢驳之?至于吾嫂,不任性则不至于理屈。故吾与母与兄送父焉,则不复还于新宅矣。然后,吾嫂悔之,来回吾母,然而吾母已不愿复与居矣。——
      “《晏子春秋·五篇》有之,曰:‘夫愚者多悔,不肖者自贤,溺者不问遂,迷者不问路。溺而后问遂,迷而后问路,譬之犹临难而遽铸兵,临噎而遽掘井,虽速亦无及已。’
      “然而吾母不愿吾兄嫂离婚。吾未忘,兄嫂曾在新宅大声争执,嫂追兄签字离婚。平息过后,吾母谓吾兄,曰:‘若再呼尔签字离婚,毋拒,勿忍其盛气。’而后笔落墨干,果离婚矣,吾母又不欲矣,欲吾兄归于新宅也,欲吾侄女不离父也,欲吾兄不亡其宅也。然则离婚协议奚如?屋归于吾嫂,吾兄独尽供之,且每月予一千元以爲抚养费。”
      绾曰:“尔兄受诸?”
      “受之矣,吾兄欲寻欢也,故欲早离婚。昔吾兄有妻束身之时,每晏还,妻必责之,故吾兄每夜出必战战兢兢;及去妻,辄无忌惮矣。后曾携数女友还共饭,曾与数女友同居。当是之时,二换车,以车贵者易借债於银行也;二张厂,以其务繁货满也。其业似兴盛,实迄未解债,徒以新债填旧债也。昨年,吾兄欲造新产品,故又往借债,施东挪西撮之术,求多财善贾之道,运负薪救火之谋,冒惹火烧身之险。——
      “《止学·智》有之,曰:‘智不及而谋大者毁,智无歇而谋远者逆。’
      “《淮南子·主术》有之,曰:‘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予利器。’
      “《菜根谭·应酬》有之,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漫炫附魂之伎俩;孤槎济川,只骑解围,才是出格之奇伟。’
      “故吾兄之败必矣。至于借债之途,以烫止沸,以煎止燔,其焦可见,其伤可数;排帘障风,掬沙壅洪,无所能御,无所能护;挪东就西,移花接木,欲延威誉,实延殃祸;力有其限,石有其数,西墙已隳,东墙无补;围墙皆败,把戏尽露,面面受敌,处处蹇步。诗(荀子)云:‘涓涓源水,不雝不塞。毂已破碎,乃大其辐。事已败矣,乃重太息。’此之谓欤。然后,其厂败亡,其影无迹。谚云:‘未贤先富终不富,非奸而贫终不贫。’吾於是乎信之。
      “吾未忘,事后数日即及冬至,下班途中,各司机不屑追尾,皆欲速还。吾钻头觅缝,左穿右插,及家楼下即四顾,欲觅其车,而未可得。上楼之时,邻家有欢笑和肴香,吾逾之,至于家,欲觅其声,而未可得。吾兄虽伤家人矣,然我犹欲闻其辩之,不究其真伪,唯愿闻声见面。所谓亲情者,此之谓欤。嗟,请宥之,吾本欲召尔出来讲尔我之事,今则使尔整夜听吾讲故事矣。”
      绾曰:“无妨,吾爱听尔讲故事,吾谓尔子亦必爱听尔讲故事。敢问尔母今焉在?”
      “暂与吾外婆居。”
      绾曰:“尔奚为不往?”
      “吾不欲受人恩惠,亦不欲去家。”
      绾曰:“而吾恐尔有不测焉。”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横逆困穷,是煅炼豪杰的一副炉锤,能受其煅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煅炼者则身心交损。’
      “故吾以爲锻炼。矧祸福难量,厕所或炸,煤气罐或炸,天然气或炸,洗衣机或炸,天花板或坠落,热水器或漏电,地球或震动,陨石或降焉,人虽恐之,固有一死。矧初吾若往,今则得与尔邂逅相遇乎?”
      绾遥望夜空,曰:“世事如早已预设然。”
      是时,余已目卧,乃知夜已深矣,遂欲终今宵,曰:“吾今夜言身世于尔,非以乞怜也,以使尔澄思而后决也。”
      绾曰:“尔须偿其债乎?”
      “康诰(左传)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故其债与其弟不相涉。”
      绾曰:“善。”
      “尔若捐我,我能堪之,吾欲尔知之。”
      绾曰:“善。”
      余送绾,至于其小区,绾曰:“吾今犹未能决,望尔体谅。”
      “吾知之。”其铃响,余曰:“尔父又致电矣。”
      绾听电话,告之已至,然后谓余,曰:“然,尔谶语又应矣。”
      “吾今夜累尔晏还矣,请宥之。”
      绾曰:“尔何咎之有?是吾父太烦也。”
      “是谓父爱。”
      绾曰:“尔欲诸?”
      “虽欲之,无可奈何,人固不能择父也。”
      绾曰:“诚然。吾往也,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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