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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雅言俗事·坎·仁心(六) ...

  •     绾曰:“献子以救母,不亦悲乎?”
      “割肉饭母,可谓适时尽孝矣;死以报神,可谓预先尽孝矣。以是观之,古人之孝道径直真切,戆直深切。——
      “《聊斋志异·孝子》有之,曰:‘青州东香山之前,有周顺亭者,事母至孝。母股生巨疽,痛不可忍,昼夜颦呻。周抚肌进药,至忘寝食。数月不痊,周忧煎无以爲计,梦父告曰:“母疾赖汝孝。然此疮非人膏涂之不能愈,徒劳焦恻也。”醒而异之。乃起,以利刀割胁肉。肉脱落,觉不甚苦,急以布缠腰际,血亦不注。於是烹肉,持膏敷母患处,痛截然顿止。母喜曰:“何药而灵效如此?”周诡对之。母疮寻愈。周每掩护割处,即妻子亦不知也。既痊,有巨疤如掌。妻诘之,始得其详。异史氏曰:“封股伤生,君子不贵。然愚夫妇何知伤生爲不孝哉?亦行其心之所不自已者而已。有斯人而知孝子之真,犹在天壤耳。”’”
      绾曰:“孝归于孝,母愈则不可以不杀子乎?”
      “不献子于神,则恐得罪於神,至今犹有人以渎神之罪更甚於杀人也,宁杀人毋渎神,虽亲之骨肉亦不如神之恩惠。周览古今,神之恩惠,无终无始,无皦无昧;神之踪迹,不明不暧,不现不灭;神之声威,无处不在,无所不及。故或以神之名召集圣兵,或以神之力诛锄异党,或以神之义饰名裕家,或以神之术治病救世。如是,无能之人赖神而有能,无名之人赖神而有名,无财之人赖神而有财,无权之人赖神而有权,无势之人赖神而有势,无位之人赖神而有位,无畏之人赖神而有畏,无病之人赖神而有病,无恙之人赖神而有恙,无仇之人赖神而有仇,无邪之人赖神而有邪,无害之人赖神而有害。故左传(庄公三十二年):‘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故其利害难测,且其虚实难论。尝试论之,若诚有神,焉用暗黑医方?非奉之者弗救,可不谓偏私乎?有所偏私,可谓神乎?”
      绾曰:“愿闻暗黑医方之所以传。”
      “口口相传。——
      “《□□语·品藻》有之,曰:‘人言之不实者十九,听言而易信者十九,听言而易传者十九。以易信之心听不实之言,播喜传之口,何由何跖?而流传海内,记载史册,冤者冤,幸者幸。呜呼!难言之矣。自有书契以来,穿凿附会,作聪明以乱真者不可胜纪。无知者借信而好古之名,以误天下后世苍生,不有洞见天地万物之性情者出而正之,迷误何有极哉?虚心君子宁阙疑可也。’
      “虽暗黑医方皆由易信者传,而不可弃,无他故焉,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艰难困苦,土匪横行,医者难寻,医方难求,医费难筹,医途难致。故古之平民逢病,非有钱无方以治之,即有方无钱以治之;非无钱无方故俟死,即惧盗惧贼故守死。故贫病交攻者常有。至于暗黑医方,不免低贱污秽也,王侯将相富贵之辈必轻之,而平民用之,无他故焉,贱不弃贱。谚云:‘恃财恃权鞭驱遣,名医名方亟拜见;鬼神似民畏势焰,苍生如芥禳轹碾。’此之谓也。”
      绾曰:“古之平民甚苦欤?”
      “然,作乱多起於苦。政暴虐之时,势威逼良民爲暴民;天告灾之时,饥苦逼贫民爲刁民。故墨子(七患)云:‘时年岁善,则民仁且良;时年岁凶,则民吝且恶。’——
      “《元典章·刑部十一·偷粟米贼人免剌》有之,曰:‘送本部议得。饥馑之际,窃粮食者,固法所不容,而情在所宥。比年田禾薄收,物斛涌贵,贫民缺食,为救一时之急,因而窃取粮食,原其所由,情非得已,若与偷盗钱物一体剌断,似涉太重;拟合依例断罪,权宜免剌。敢有再犯一石之上者,依例剌字相应。’”
      绾曰:“何谓?”
      “荒年而窃粮食者,初犯则权宜免刺。”
      绾曰:“奚刺?”
      “刺字於肤,以示偷窃之丑。以吾观之,荒年而窃粮食者太多,难遍刺也,是故变法赦初犯。——
      “《淮南子·齐俗》有之,曰:‘夫以一世之变,欲以耦化应时,譬犹冬被葛而夏被裘。夫一仪不可以百发,一衣不可以出岁。仪必应乎高下,衣必适乎寒暑。是故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故圣人论世而立法,随时而举事。尚古之王,封於泰山,禅於梁父。七十馀圣,法度不同,非务相反也,时事异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爲法。所以爲法者,与化推移者也。夫能与化推移爲人者,至贵在焉尔。’
      “《尚书·吕刑》有之,曰:‘轻重诸罚有权,刑罚世轻世重,惟齐非齐,有伦有要。’
      “以是观之,政道宜徇世情以近人情。故法不可以欺民,兵不可以虐民。——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视民爲吾民,善善恶恶或不均;视民爲吾心,慈善悲恶无不真。故曰:天地同根,万物一体,是谓同仁。’
      “至于刑法,要在惩淫慝。然淫慝者众,则刑法不得不避矣。至于荒年之穷人,或直饿死,或试窃食,则孰多孰少?”
      绾曰:“必后者多,窃者未必入狱,而无食者必饿死。”
      “《□□语·治道》有之,曰:‘自井田废,而窃劫始多矣。饱暖无资,饥寒难耐,等死耳。与其瘠僵於沟壑无人称廉,不若苟活於旦夕未必即犯。彼义士廉夫尚难责以饿死,而况种种贫民半於天下乎?彼膏粱文绣坐於法堂,而严刑峻法以正窃劫之罪者,不患无人,所谓哀矜而勿喜者谁与?余以爲衣食足而爲盗者,杀无赦;其迫於饥寒者,皆宜有以处之。不然,罪有所由而独诛盗,亦可愧矣。’
      “是故窃食者众,则刑法不得不避矣。虽刑法无情,然执法有情,人情不可远,民情不可拂。——
      “《□□语·治道》有之,曰:‘民情有五,皆生於便,见利则趋,见色则爱,见饮食则贪,见安逸则就,见愚弱则欺,皆便於己故也。惟便,则术不期工而自工;惟便,则奸不期多而自多。君子固知其难禁也,而德以柔之,教以偷之,礼以禁之,法以惩之。终日与便爲敌,而竟不能衰止。禁其所便与强其所不便,其难一也。故圣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不就下,能分之使不泛溢而已,堤之使不决,虽尧舜不能。夫治水者,通之乃所以穷之,塞之乃所以决之也,民情亦然。故先王引民情于正,不裁於法。法与情不俱行,一存则一亡。三代之得天下,得民情也;其守天下也,调民情也。顺之而使不拂,节之而使不过,是谓之调。民情不可使不便,不可使甚便。不便则壅阏而不通,甚者令之不行,必溃决而不可收拾;甚便则纵肆而不检,甚者法不能制,必放溢而不敢约束。故圣人同其好恶以体其必至之情,纳之礼法以防其不可长之渐,故能相安相习而不至于爲乱。一法立而一弊生,诚是。然因弊生而不立法,未见其为是也。夫立法以禁弊,犹为防以止水也。堤薄土疏而乘隙决溃,诚有之矣,未有因决而废防者。无弊之法,虽尧、舜不能;生弊之法,亦立法者之拙也。故圣人不苟立法,不立一事之法,不爲一切之法,不惩小弊而废良法,不爲一时之弊而废可久之法。圣人制礼,本以体人情,非以拂之也。圣人之心,非不因人情之所便而各顺之,然顺一时便一人,而后天下之大不顺便者因之矣。故圣人不敢恤小便,拂大顺,徇一时,弊万世。其拂人情者,乃所以宜人情也。’
      “至于暗黑医方,亦生於便也,是以流传。至于循常医方,贵而不便也,是故闲置。至于饥民,惟求生难,故试窃食。至于荒年而初窃食者,刺之则无情,故权宜免剌。至于古时,每逢灾荒,道殣易见,流殍难救。——
      “《靳庄行》曰:‘
      长清六月才禾黍,大家小家愁无雨。
      草根挑尽木如冬,又见探雏啖野鼠。
      沙中稚子哭欲绝,阿爷卧路不能语。
      三年长饿一息在,哪复馀情念儿女。
      破屋一叟捣榆皮,我问捣之欲何爲。
      土性多沉糠性浮,榆末和之可爲糜。
      极知强活能几时,暂于肠胃勉撑持。
      妻子填壑老我存,死者长乐生者饥。
      恸哭无声但有泪,瘦骨令人摧肝脾。
      道旁一庙有神坐,黄金爲身受香火。’
      “幸而今异於古矣,今之城邑交通便捷,法律完善,有以应急,不乏义士。诗经(邶风·谷风)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吾见之矣。今之官吏全赖才谞而进仕,而古时卖官鬻爵者常有,故尸位素餐者常有,故蠹国害民者常有。——
      “《□□语·治道》有之,曰:‘官,贵精不贵多;权,贵一不贵分。大都之内,法令不行,则官多权分之故也,故万事俱驰。无事时埋藏着许多小人,多事时识破了许多君子。当多事之秋,用无才之君子,不如用有才之小人。’
      “且有出食可以进仕者。——
      “《史记·秦始皇本纪》有之,曰:‘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
      绾曰:“当灾荒之世,资材之分配尤重。”
      “然,私心不撙,贵贱必殊。——
      “《□□语·治道》有之,曰:‘饮食入腹,三分银用之不尽,而食前方丈,总属暴殄,要他何用?仆隶二人,无三十里不肉食者,不程饭桌,要他何用?轿扛人夫,吏书马匹,宽然有馀,而鼓吹旌旗,要他何用?下莞上簟,公座围裙,尽章物采矣,而满房铺毡,要他何用?上司新到,须要参谒,而节寿之日,各州悬币帛下程,充庭盈门,要他何用?前呼后拥,不减百人,巡捕听事,不缺官吏,而司道府官交界送接,到处追随,要他何用?随巡司道,拜揖之外,张筵互款,期会不遑,而带道文卷尽取抬随,带道书吏尽人跟随,要他何用?官官如此,在在如此,民间节省,一岁尽多,此岂朝廷令之不得不如此邪?吾辈可以深省矣!’
      “以是观之,私心生贵贱,仁心生圣贤。——
      “《□□语·治道》有之,曰:‘权之所在,利之所归也。圣人以权行道,小人以权济私。在上者慎以权予人。爲人上者,只是使所治之民个个要聊生,人人要安分,物物要得所,事事要协宜。这是本然职分。遂了这个心,才得畅然一霎欢,安然一觉睡。稍有一民一物一事不妥贴,此心如何放得下!何者?爲一郡邑长,一郡邑皆待命於我者也;爲一国君,一国皆待命於我者也;爲天下主,天下皆待命於我者也。无以答其望,何以称此职?何以居此位?夙夜汲汲图维之不暇,而暇於安富尊荣之奉、身家妻子之谋,一不遂心而淫怒是逞耶?夫付之以生民之寄,宁为盈一已之欲哉?试一反思,便当愧汗。不伤财,不害民,只是不爲虐耳。苟设官而惟虐之虑也,不设官其谁虐之?正为家给人足,风移俗易,兴利除害,转危就安耳。设廉静寡欲,分竟无损於民;而万事废弛,分竟无益於民也,逃不得“尸位素餐”四字。无功而食,雀鼠是已;肆害而食,虎狼是已。士大夫可图诸座右。’”
      绾曰:“奚谓尸位素餐?”
      “《论衡·量知》有之,曰:‘儒生受长吏之禄,报长吏以道;文吏空胸无仁义之学,居往食禄,终无以效,所谓尸位素餐者也。素者,空也。空虚无德,餐人之禄,故曰素餐。无道艺之业,不晓政治,默坐朝庭,不能言事,与尸无异,故曰尸位。’
      “《菜根谭·概论》有之,曰:‘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公相;仕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
      “《淮南子·人间》有之,曰:‘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宠,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无大功而受厚禄,三危也。’
      “《晏子春秋·六篇》有之,曰:‘婴闻古之事君者,称身而食;德厚而受禄,德薄则辞禄。德厚受禄,所以明上也;德薄辞禄,可以洁下也。婴老,德薄无能而厚受禄,是掩上之明,污下之行,不可。’
      “《诗经·魏风·伐檀》曰:‘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岸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诗经·魏风·硕鼠》曰:‘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誓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汝,莫我肯德。誓将去汝,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汝,莫我肯劳。誓将去汝,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诗经·陈风·墓门》曰:‘
      墓门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国人知之。知而不已,谁昔然矣。
      墓门有梅,有鸮萃止。夫也不良,歌以讯之。谇予不顾,颠倒思予。’”
      绾曰:“古之平民,献财于官,献命于神,冤苦一生。”
      “然,平民宁惹病,毋惹官。何则?若穷人,惹病则尚可以用暗黑医方;虽富人,惹官则将沦爲穷人或死人。故商人宁逢盗劫,毋逢官赊。何则?逢盗劫,可以申冤於官;逢官赊,则无所赴诉矣。谚云:‘盗贼可防不可当,官吏可当不可防。吞声饮恨喑咽泣,吃亏忍涕空怨叹。’此之谓也。——
      “《□□语·治道》有之,曰:‘百姓宁贱售而与民爲市,不贵值而与官爲市。故物满於廛,货充於肆,官求之则不得,益价而求之亦不得。有一官府欲采缯,知市值,密使吏增值得之。既行,而商知其官买也,追之,已入公门矣。是商也,明日逃去。人谓商,曰:“此公物不亏值。”曰:“吾非为此公。今日得我一缯,他日债我无极。人人未必皆此公,后日未必犹此公也。减值何害?甚者经年不予值;迟值何害?甚者竟不予值;一物无值何害?甚者数取皆无值。吏卒因而附取亦无值。无值何害?甚者无是货也,而债之有,捶楚乱加。为之遍索而不得,为之远求而难待。诛求者非一官,逼取者非一货,公差之需索,公门之侵扣,价银之低假,又不暇论心。嗟夫!宁逢盗劫,无逢官赊。盗劫犹申冤於官,官赊则无所赴诉矣。”予闻之,谓僚友,曰:“民不信我,非民之罪也。彼固求货之出手耳,何择於官民?又何亲於民而何仇於官哉?无轻取,无多取,与民同值而即日面给焉。年年如是,人人如是,又禁府州县之不如是者,百姓独非人哉?无彼尤也。’
      “故民惹官,则多沦爲俎上之肉;惹病,则尚可以用暗黑医方。由《本草纲目》观之,暗黑医方多就地取材,就近选物,用之者免涉远以寻医,免劫掠以买药,无计可施然后用之,胆壮心空然后尝之,笃信不疑然后传之,可谓无奈之计,病人不得已而试之也。诗经(召南·行路)云:‘岂不夙夜,谓行多露。’此之谓欤。试问能养疗者焉用食疗?能食疗者焉用医疗?能医疗者焉用暗黑医方?故暗黑医方虽可怕,然不弃贱,病人以爲最后救兵矣。”
      绾曰:“暗黑医方以尔爲最后救兵矣。”
      “语及救兵,暗黑医方真能之也。——
      “《后汉书·耿弇传》有之,曰:‘七月,匈奴复来攻恭,恭募先登数千人直驰之,胡骑散走,匈奴遂於城下拥绝涧水。恭於城中穿井十五丈不得水,吏士渴乏,笮马粪汁而饮之。’
      “《南齐书·陈显达传》有之,曰:‘攻之四十日。虏食尽,啖死人肉及树皮。外围既急,虏突走,斩获千计。’”
      绾曰:“不意暗黑医方实生於善心,然则今人不应嗤笑古人矣。”
      “然。——
      “《□□语·品藻》有之,曰:‘评品古人,必须胸中有段道理。如权平衡直,然后能称轻重。若执偏见曲说,昧於时,不知其势,责其病,不察其心,未尝身处其地,未尝心筹其事,而曰“某非也,某过也”,是瞽指星、聋议乐,大可笑也,君子耻之。’
      “《史通·直书》有之,曰:‘然则历考前史,征诸直词,虽古人糟粕真伪相乱,而披沙拣金,有时获宝。’
      “以是观之,古书之糟粕早已为人知,若见其芜颣而侮其所有,吾以爲过矣。——
      “《新唐书·陈子昂传》有之,曰:‘昔人有以噎得病,乃欲绝食,不知食绝而身殒。贤人於国,犹食在人,人不可以一噎而止餐,国不可以谬一贤而远正士,此神鉴所知也。’
      “故见其偏短则忽其劳绩,褊也。
      “《左传·宣公十五年》有之,曰:‘谚曰:“高下在心,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
      “《菜根谭·修省》有之,曰:‘我果爲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爲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语·广喻》有之,曰:‘海,投以污秽,投以瓦砾,无所不容;取其宝藏,取其生育,无所不与;广博之量,足以纳触忤而不惊;富有之积,足以供采取而不竭。圣人者,万物之海也。’”
      绾曰:“敢问中医之食物性味可信乎?”
      “或可信,但吾不知孰可信。——
      “《本草易读》有之,曰:‘枸杞子,甘平无毒,滋肾润肺,益精明目。’
      “《本草择要纲目》有之,曰:‘枸杞子,甘平无毒,坚筋骨,除风去虚劳;补精气,滋肾润肺;益阳事,祛下焦肝肾虚热。’
      “《本草害利》有之,曰:‘枸杞子,甘微温,滋肝益肾,填精坚骨,助阳养营,补虚劳,强筋明目,除烦止渴,利大小肠,故又爲温大肠猛将。’
      “《本草新编》有之,曰:‘枸杞子,味甘苦,气微温,无毒。甘肃者佳。入肾、肝二经。明耳目,安神,耐寒暑,延寿,添精固髓,健骨强筋。滋阴不致阴衰,兴阳常使阳举。更止消渴,尤补劳伤。’
      “《得配本草》有之,曰:‘枸杞子,味甘,微温而润。入足少阴,兼厥阴经血分。补肝经之阴,益肾水之阳。退虚热,益精气,解消渴,去湿风,强筋骨,利二便,下胸胁气,疗痘风眼,止阴虚腰疼,疗肝虚目暗。’
      “《药鉴》有之,曰:‘枸杞子,气微寒,味甘苦,无毒。补肾明耳目,安神耐寒暑,延寿添精,固髓健骨,滋阴不致阴衰,兴阳常使阳举。’
      “《本草蒙筌》有之,曰:‘枸杞子,味甘苦,气微寒,无毒。……强阴强筋,凉血凉骨。’
      “《本草经解》有之,曰:‘枸杞子,气寒,味苦,无毒。主五内邪气,热中消渴,周痹风湿。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耐寒暑。’
      “《玉楸药解》有之,曰:‘枸杞子,味苦、微甘,性寒,入足少阴肾经、足厥阴肝经。补阴壮水,滋木清风。枸杞子,苦寒之性,滋润肾肝,寒泻脾胃,土燥便坚者宜之。水寒土湿,肠滑便利者,服之必生溏泄。《本草》谓其助阳,甚不然也。’”
      绾曰:“各书各说,何故?”
      “真伪是非难明辨也。”
      绾曰:“既同一食物,寒则寒,温则温,然而可变,何故?”
      “诚可变。——
      “《药性切用》有之,曰:‘白池藕,生用甘寒,凉血散淤。捣汁,止吐衄甚捷。熟用甘平,养心益胃,汤煮益血有功。藕粉清胃安神。无热者均忌。’
      “《药性切用》有之,曰:‘蜂蜜,性味甘凉,生用则性凉而泻热解毒,熟则性温而润燥补中。肠滑均忌。’
      “且食物表里之性味亦不一。——
      “《药性切用》有之,曰:‘小麦,味甘微寒,养心止汗,利溲除烦。小麦面,甘温,补虚养气,助胃益脾,多食则壅作胀,助湿发热。’
      “且虽同一食物,然早收割者或温,晚或凉;种於北方者或温,南或凉。故食物性味不一定。譬如菠菜,虽不少医书以爲寒,亦有以爲不然者。——
      “《本草从新·菜》有之,曰:‘菠菜(通脏腑血脉),一名菠菱(以下柔滑类),甘温(古本草皆言其冷,今人屡试之,但见其热,不觉其冷),滑,微毒。利五脏,通血脉,开胸膈,解酒毒,宣肠胃热,下气调中,止渴润燥。根尤良。’”
      绾曰:“愿闻其故。”
      “其一,菠菜於各地有不同性味;其二,此菠菜非彼菠菜。至于《本草纲目》,正欲匡种物之不一也。——
      “《明史·李时珍传》有之,曰:‘李时珍,字东璧,蕲州人,好读医书医家。本草自神农所传,止三百六十五种;梁·陶弘景所增亦如之;唐·苏恭增一百一十四种;宋·刘翰又增一百二十种;至掌禹锡、唐慎微辈,先后增补合一千五百五十八种,时称大备。然品类既烦,名称多杂,或一物而析爲二三,或二物而混爲一品,时珍病之。乃穷搜博採,芟烦补阙,历三十年,阅书八百馀家,稿三易而成书,曰《本草纲目》。’”
      绾曰:“食物性味既复杂,则吾奚以辨之?”
      “吾徒知不食冷,不食热也。”
      绾曰:“而欧美人爱食冷。”
      “白人性豪体热,黄人性谦体冷,有别。”
      绾曰:“今也人人自称善养生,吾应谁信?奚以考之?”
      “察之不辍,验之不苟,无息有渐,是以考之。世事不得不变,人心不得不变。今有真理焉,后或无理矣;今有友人焉,后或仇人矣。而人多忌无常而喜如意,但相反相冲相害相损之意繁哉,相如相昵相爱相益之意稀哉,则谁之意可致也?”
      绾曰:“世之变迁既无常,可奈何?”
      “诗经(小雅·十月之交)云:‘高岸爲谷,深谷爲陵。’老子(一章)云:‘道可道,非恒道也;名可名,非恒名也。’吾是以知无息有渐之道也。——
      “《□□语·谈道》有之,曰:‘天地所以循环无端积成万古者,只是四个字,曰无息有渐。圣学亦然,纵使生知之圣敏则有之矣,离此四字不得。担当处都要个自强不息之心,受用处都要个有馀不尽之意。’
      “若欲自强不息、有馀不尽,须日日反思、时时检点。——
      “《菜根谭·修省》有之,曰:‘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能知昔之过失,则可谓今之长进矣。——
      “《□□语·修身》有之,曰:‘愈进修愈觉不长,愈点检愈觉有非。何者?不留意作人,自家尽看得过;只日日留意向上,看得自家都是病痛,哪有些好处?初头只见得人欲中过失,久久又见得天理中过失,到无天理过失则中行矣,又有不自然、不浑化、著色吃力过失。走出这个边境,才是圣人能立无过之地。故学者以有一善自多,以寡一过自幸,皆无志者也。急行者,只见道远而足不前;急耘者,只见草多而锄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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