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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Chapter 68 ...


  •   陆启樾在北京见了家长。
      家宴选在一处四合院,乔靳西非常欣赏陆启樾,看好他的科技公司,夸他稳扎稳打,没有占着资源干投机倒把的勾当,这在年轻人当中很难得。
      魏梳原和陆濛中断了行程,半道让私人机改航线,回国替陆启樾撑腰。
      乔靳西有收藏古董的爱好,陆启樾打听到了,然后投其所好。
      四合院里,布景古香古色,檐下那几盏带苏绣的红灯笼势必要照亮所有心灰意冷。
      姜倪孜在一旁给魏思南剥阳澄湖的螃蟹吃,有人问话她就答,没有就沉默。长辈的意见对她来说只是参考。她自己拿了小半辈子的主意。
      霍林惠坐在乔靳西身旁,竟也柔和了,穿一身量身定制的黑丝绒旗袍,外头披一件墨绿色皮草,穿戴珠光宝气,却像一个光鲜的局外人,看着自己女儿跟除她之外的所有人谈笑风生。连乔靳西找姜倪孜谈话,姜倪孜都能平心静气地说几句。
      那时霍林惠才彻底意识到,当母亲这一项课程,其中一个环节她从来都没有及格,母女关系像一根错位的骨头,待在错处多年,谁都习惯了那种别扭和不方便,总不能敲断了重新长一回。可那毕竟是不可或缺的骨头,她时时纠正,又有几分力不从心。
      宴席结束,姜倪孜带魏思南买糖葫芦去了,陆启樾起身迎送乔靳西和霍林惠,他坦诚说,姑娘十七岁就跟着他,虽然没有背叛,没有吵架红脸,相识十年,有一半多时间在分别,他有遗憾,家庭也不甚周全,但有她就能圆满。
      乔靳西拍了拍陆启樾肩头,他看人准,是真把陆启樾当女婿,“你霍阿姨的思想工作,我帮你做。她也没说不答应,不然不会请你们过来吃饭。没事儿啊,你和阿婵好好儿过。”
      这一句,让陆启樾定了心。

      有天陆启樾待在公司实验室,一个批次的飞机轮胎没有通过检测,那晚整层办公楼灯火通明,从研究员、设计师到检测员,从公司副总到项目组成员,挨个儿被问责,他上班很少穿西服,挺阔的大衣里面就一件简单的白色卫衣,说话音量并不高,眼神却凌厉,句句压到点子上,不怒而威的气场。
      全场噤声。
      研究员拿着草稿纸,重新在黑板上计算公式,陆启樾几乎只看了一半,立刻指出问题所在。他本科学的飞行专业,后面改行做航空材料,这中间付出的努力和艰辛只有他知道。
      姜倪孜躲在他办公室里剪片子,能看到外面会议室发生了什么,那会儿她才发现,陆启樾原来不是一直好脾气,成熟男人的锋芒和手腕他一样不差。
      她手里握着刻有他名字的钢笔,双腿叠在一起,不自觉夹紧,别样的禁忌在她的幻想中生长。可惜她刚好在经期。
      她不参与他的公事,会议结束已经半夜。等电梯时,他跟变了一个人似地,从身后紧紧搂着她,下颚抵在她肩头,闭着眼小声说:“好累啊,上班真的累死了。”
      孜总化了精致的妆,冷着脸,反手揉他头发,“要么别干了,孜总养你。”
      陆启樾在她肩头蹭蹭,还真敢答应,“嗯,你说的。”
      “......要脸吗?”
      “要你。”宽大的手掌捏着她细嫩的脸,拇指在她唇上滑动,鼻尖也要凑到她耳后深深呼吸,像在解瘾,“明天真不跟我来了吗,我想你怎么办,那我不想上班了。”
      “......”
      加班的员工刚好听到了这一组对话。
      隔天公司里传遍,老板娘好身段也好手段,陆总被治得服服帖帖,果然越美艳的女人越心狠手辣,又有人好奇他们怎么认识的,毕竟姜倪孜这种级别的大美女可不常见,陆启樾对外的形象一直不近女色。
      各种猜测传得不像话,陆启樾的助理俞森及时按灭了谣言的苗头,提了一句,人家是从校服到婚纱,陆总对谁都冷淡冷淡冷淡,对着他老婆就腻歪得满地找头。

      陆启樾和姜倪孜回重庆,一起住云月巷,不约而同戒了烟。
      谁先犯瘾谁是狗,瘾犯了,就惩罚给对方口,俩人□□又旺盛,每晚都在做,顾忌家里有老人,他们偷溜到姜倪孜家里,进门先在门后,然后在沙发,陆启樾脑子都是麻的,常常失控,因为姜倪孜换了学生装,袒胸露乳,就是一只妖精,又欠又骚......
      解放碑常年被游客光顾,市政把云月巷修葺得干净,最好的旅游资源都给了这儿。
      巷口,缝在墙上的那块小小的蓝色路牌已经褪色。不管翻新过多少遍,云月巷的脉搏老了。
      姜倪孜这几年没回来过,但家门口被陆启樾打理得干净。
      最开心的是钟司孟,听说俩人要回来住小半个月,每天换着法儿给他俩炖汤滋补,饭后三人在院子里玩斗地主,钟司孟带头儿跟姜倪孜串牌,明目张胆出老千,输的永远是陆启樾。

      入了冬。
      南羌在北海道旅行,周章太太怀孕了,阿绿和女朋友关了咖啡馆去了新加坡度假,李李那火锅店生意火爆。范声儿子研究生毕业了,他在朋友圈可劲儿炫耀。魏梳原在佳士得拍了一枚粉钻送给陆濛当结婚纪念日礼物,港圈和京圈的八卦小道消息都在传他们,说魏梳原霸气点天灯只为博美人一笑。魏思南常常找姜倪孜微信视频,说想看猫猫,顺带问她什么时候跟陆启樾办婚礼,她耐心跟小朋友说,婚礼太俗,他俩没这个打算。
      到了十二月,所有人都在迎盼新年,过得得心应手,在既定轨道里顺水行舟,生活一度圆润得像一块玉。
      而玉碎掉的那刻,时间被捉住了脚,天地有一秒凝滞。

      今年是暖冬,姜倪孜几乎以为不会下雪。
      然而冷空气来袭只是一夜的事,冬雨敲击窗台直落到天明,全国迅速降温。
      那是十二月二十六日。
      凌晨五点,姜倪孜接了一个电话。
      南羌在那头几乎有种绝望的平静,姜倪孜从来没听过她的声音颤成哭腔。
      “怎么了?”她开了床头灯起来。
      陆启樾也醒了,也有人在给他拨电话。
      屋子里开足了暖气,姜倪孜止不住发抖。
      静默的磁波里,南羌声音清晰:“阿婵,陈维舟走了。”
      姜倪孜脑子空了一瞬,下意识问,“走哪儿?”
      问完,她起了鸡皮疙瘩,牙关发了颤。
      那头陆启樾揿断了陈踊跃的电话,眼里一片灰败。

      这是姜倪孜第一次参加朋友的葬礼,感觉极度不真实,像是亲自去验证一场恶作剧。
      陆启樾一直沉默。
      姜倪孜开的车,半道上握住陆启樾的手,他手是冷的。
      殡仪馆凉飕飕,有空寂的味道,一楼入口亮了一块扁窄的LED灯牌,上头流动着一行红字:1号厅,陈维舟。
      只是到这儿,姜倪孜就开始鼻头发酸。
      陈家来了一些亲戚,因为时间太早,只是至亲,陈维舟的指导员来了,部队也来了人,帮忙处理后事。
      陈维舟的骨灰由专机护送,从国外运回来,庄重周正的骨灰盒上盖了国旗。
      大厅的右边门上,贴了一张陈维舟近期的照片,那是南羌选的。他的眼睛坚毅有神,跟十八岁比,没了桀骜,眼底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清亮,跟当初那个被父亲堵在酒吧里作天作地要演出的男孩判若两人。
      陆启樾跟陈父陈母问好,然后一直盯着陈维舟的照片儿看。那是他最好的朋友。
      姜倪孜心也碎掉了。

      天亮后,陆续有宾客前来吊唁,陈踊跃双手合十,对到场的宾客表示感谢。
      陆启樾给姜倪孜的袖子上戴好黑纱,低声告诉她,陈父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陈维舟的妈妈一直坐在沙发上哭,有时扑到灵堂前抱着骨灰盒,大喊陈维舟你回来,她全身没了力气,去上厕所都要人搀扶,南羌握着陈母的手,同样泪流满面,手里捏皱了纸巾。

      陈家给宾客准备了午餐,陆启樾没胃口,变得寡言,帮着忙上忙下,迎来送往,陈父陈母年纪大了,他帮着打理一切。
      俞森专程从北京飞过来。陆启樾平时出差都很少用到助理,他不讲那个派头,姜倪孜知道他这会儿是真的伤心。
      她站在一楼呼烟,陆启樾下来找她,手里拎了一份清汤米粉,脸色很是疲倦,下巴细细一排青茬,“过来。”
      姜倪孜掐了烟过去,陆启樾盯着她把米粉吃完,俩人一句话没说,吃完,他把打包盒扔进垃圾桶。
      他的沉默让她担心,她牵牵他的手,“你还好吗?”
      陆启樾静静地摇了摇头,单手搂住姜倪孜的腰,脸埋在她脖子旁,全身放松了。
      姜倪孜感到脖子那儿湿了一片,伸手安慰陆启樾,顺着他的背,拇指摩挲他后颈的头发,“我陪着你。”
      一说话,她自己的声音也嘶哑了。
      陆启樾吸了吸鼻子,“嗯。”

      下午,一行人去二楼烧香。
      殡仪馆有专门烧香的地方,一间幽暗小屋子里,四周砌了石台,里面铺了厚厚的香灰,墙壁是石墙,被熏得焦黑,底下全是祭奠的香火,火光映着惨白的墙壁。
      南羌没去,“那里一张陈维舟的照片都没有,烧给谁的?”
      姜倪孜也不逼她。
      陆启樾上去招呼宾客,姜倪孜跟着,等屋里人走得差不多,她拿了三支香。
      她穿了浅色毛衣,陆启樾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把香拿了过来。
      姜倪孜托着香的底端,陆启樾怕她弄脏衣服,轻声:“放了。”
      姜倪孜照做。
      等香烧透了,陆启樾才拿给她。
      陆启樾拿一支烟出来,点燃,抽了一半,放到祭台上。
      姜倪孜捧着香闭眼祭拜,把香插进土里,回头看,陆启樾出去了。
      祭坛上,半根烟和她那三根香在无声燃烧。

      陈维舟的骨灰盒第二天就要入土。
      南羌彻夜没睡,清早在街上找了很久,终于买到一件白毛衣,一并给陈维舟烧了过去。
      陈维舟的哥哥也从边关回来,给他买了可乐来,他说弟弟爱喝这个。

      默哀时,一屋子的至亲,部队战友,全是陈维舟认识的人。
      堂前,黑色挽联慎重,白菊簇拥忠骨。陈维舟不过二十九岁。
      这里躺着的是一位魂归故里的英雄。
      死亡是真真切切的。
      “死”这个字眼太不温和了,让人心生抵触。它本来就是灰的,旧的,破碎的。
      朋友们都想起那晚在江边火锅馆的画面,把酒言欢,快意人生,谁料世事无常,那晚竟是最后一面。他们个个表情悲痛。
      这几分钟的沉默,给他们一起笑过的青春年少,给那条江水环绕、树荫砸地、蝉鸣疯叫的小巷,给藏在重庆某个角落里的夏天。
      把这份沉默收进心里,陈维舟就一直在他们心里,永永远远。
      范声年过五十了,没忍住,掩面痛哭。
      姜倪孜被陆启樾死死握住手,她的印象里,那个有点儿人来疯的男孩,一生没做过坏事,她一直记得十年的七月十六日,陈维舟和南羌傍晚出去买冰淇淋,问她要不要吃,少年心善。
      陈维舟小时候脾气倔,和父母闹矛盾,和自己较真,撞南墙了,换路走了。
      其实没有哪条路正确,也不要美化没有走完的那条路,不管碰到什么,咬牙跨过去,别跪下。陈维舟没有走错过,他在热血时追梦,清醒时认错,最后死得大气凛然。

      南山墓园,陈维舟的埋骨之地。
      年末时南羌约了姜倪孜,去山上看他。
      南羌买了一束饱满的鸢尾花。它的花语是,绝望的爱。

      南羌在墓碑前坐下,“他在十年前唱《南山南》,其实有一句词,得改一下,不是北海有墓碑。而是南山。”
      姜倪孜穿着黑色大衣,素着一张脸,她站在南羌身旁,让她依靠。
      南羌想起了故事的最初,也想到了故事的最终,“那天在小巷里他牵着我的手。如果重来......我愿意嫁给他。”

      冷风吹得脸麻木,南羌仍然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可早就已经不哭了,“阿婵。我这一生只爱陈维舟。”
      命运当然不会重来。
      网友说,原路返回找遗失的东西是刻舟求剑。
      真是这样。
      但是,她没有忘记他不切实际的摇滚梦,是他最狂热的歌迷。她像爱年少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光一样爱着他。

      姜倪孜太懂这种感受了,瞬间流下眼泪。
      这道坎,南羌永远跨不过去了。
      “没关系。”南羌看着远处的青山,哭着笑一下,“迟一点,我跟他天上见。”

      故事里的狠角色都挣不过刚过易折的命运。
      “轻舟已过万重山”,看客说这一句,从来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小舟过了重重山川,平安游过险滩,才有这句赞美。可,没有渡过的呢?过程好不好,都是舟自渡。人生也只有自渡。渡完河,人们再眼含热泪为你鼓掌,轻飘飘叹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锦上添花,不要也罢。
      南羌宁愿陈维舟永远不懂事,浑浑噩噩抱着木吉他,写一首又一首烂歌,一生纯稚如孩童。而人总要长大,他心底滚烫,注定要踏上征途,战死沙场。
      后悔,恨,伤心,不甘心,也遗憾,但是她替他骄傲。
      她爱的人是英雄。

      墓地幽凉,仿佛一个怀抱。
      寒风忽然停了停。
      山里静如末日。
      “啪——”半空有凉丝丝的雨滴落下,打在手背上。
      南羌抬头看。
      天灰寂到了十分,一点活物都没有。
      原来不是雨。
      十二月三十日,南山下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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