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Chapter 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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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天没有黑，晚霞满天，重庆当地同时发布了高温预警和大风预警，阵风高达八级，山间刮了焚风。灵雾山山体庞大，主峰和支脉岿然分布巴山渝水，是以山火断断续续烧了三天，多次扑灭又复燃。
已经是九月中旬，黄昏时分的体感温度还有四十五度，地表温度更高。
姜倪孜背着包，骑了摩托到达灵雾山。
空气中遍是灰烬的味道。
热浪带着蒸汽。
她梳了高马尾，穿白T和黑色牛仔裤，全身被汗打湿，湿黏黏的。
山脚下，马路两溜儿停满了私家车，附近居民站在路边拿着手机在拍摄。
不只是姜倪孜，很多老一辈都没见过离他们如此之近的山火。
南羌给姜倪孜打了电话来，问现场情况，她人在外地回不来；还有周章、杜康和谢斯泓，看了网上的新闻都在微信里问她；陈维舟在出任务，看不到新闻。
范声、阿绿和李李都在赶来灵雾山的途中。
一队挖机正从山上开下来。
平凡的街头挤满了人和各种声音。
街边小饭馆里坐满了，老板免费让志愿者进去吹空调，冰水畅饮。
上山的通道前，姜倪孜看到小A拿着喇叭高呼，声音都有些沙哑：“不缺人手了！不要着急！”
面前围了无数摩托骑手，全是前来支援的志愿者，从正在读书的高中生、青葱少年、卖水果的农贩、外卖骑手、装修工人、都市白领到退伍老兵，都抢着要上山送物资。
“我是党员！”
“当过兵的！”
“08年抗过灾！”
“我上去！”
一只一只普通又陌生的手纷纷举起来，热情，血气方刚。
小A让他们在旁边的救助站先行休息，“女孩子不去！二十岁以下的不去！”
姜倪孜看得动容，眼泪都要流下来，她找了空地，取出三脚架，拉开镜头。
灵雾山的支脉上滚出白色烟雾，熊熊明火迎风肆虐，山间的树不再青绿，夹了几瞥早秋的枯黄。
她以前来过灵雾山，深秋时山里云雾缭绕，古树成荫，雾气沆砀。
而现在面目全非了。
山底的嘉陵江更是命悬一线，受尽酷暑暴晒，几乎不再流动，露出白色礁石。
她用镜头一一都记录下来。
市民自发捐来矿泉水、红牛、冰西瓜、藿香正气液、灭火器，卖冰粉凉虾的嬢嬢们用塑料盒打好包了送来，一卡车一卡车的应急物资开来。
各种人影交错穿梭。
有摩托骑手依次从山上送了物资下来，飞奔一路已是满头大汗，志愿者们又把新的物资装进骑手的背篓里，他们头上都带着安全帽，背上贴了编号。
专人调度，嘈杂却团结，热血、有组织有纪律。
夕阳橘灿灿的光透过人间，天地悲壮而让人感动。
女性不便上山，就在山下协调物资调配，发放安全帽和荧光背心，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孜总！”
姜倪孜回过头，六子在叫她。
驱车两小时，南城救援队已经早早赶到。
姜倪孜坐六子的摩托上山，两腿分跨，背对坐在后座，手里稳稳架着相机。
风沙卷在脸上是烫的。
一路上，她看见灵雾山的东南侧山脊被挖开了一条50米宽的隔离带，纵贯整座山，为了防火，原来的树被砍去，黄土朝上，被据断的树堆放在路旁。
山路狭窄，坡度接近60度，汽车根本开不上去。
一辆辆摩托在其间穿梭，一个个少年背着物资疾驰，尘土飞扬。背篓里的物资重达五十斤，从早跑到晚。
因为长时间在高温下往返，有个男孩太累，在山路上翻了车，人摔在地上，手脚很快破皮流血。
六子立刻停下摩托，姜倪孜从他背篓里拿了一瓶水，跑去把男孩扶起来，“有没有事？”
男孩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神情疲倦，坐在地上都打瞌睡，他拿矿泉水从自己头上浇下，清醒了一下，他说：“谢谢。我没事，坐会儿就好。”
“坐会儿就好”——铮铮不屈傲骨。像这样儿的，漫山遍野都是。
除了摩托，无人机也在往山上送物资。
“孜总你坐稳了。”六子握着摩托把手重新起步，“现在山上的救援人数增加到1500多人，武警、四川和云南的森林消防都来了。”
透过取景框，姜倪孜看到远处，一队消防官兵正拿着橡胶拖把捣灭林间的余烬。
野风没有方向，乱吹，珍贵的银杉和桫椤活生生被烧死。
天上轰隆隆，有直升机提着水桶来回扑火，地上冒出白色浓烟，到处是烧焦的木头味。
到了半山腰的救助站，旁边的地上摆了上百只的油锯。
又是扑山火又是忍耐高温，好些消防官兵累极了，一个二个灰头土脸，倒在地上就睡。
除了消防，救助站还有救援队，不同于一般志愿者，他们明显训练有素，身着统一的深蓝色制服，帮着医护救治在山里带路后脚抽筋的村民、据树时被油锯刺破手的中年志愿者、摔倒感染的青葱少年。
物资却是不缺，从清凉饮料、食物、袜子、护目镜再到充电宝，应有尽有，准备充分打硬仗。
灵雾山海拔高，山体险峻，摩托只能到半山腰，为了节约时间成本，半山腰往上的山道上站满了人，一个接一个，一个传一个，把冰水、盒饭和其他物资往山顶传送。
山顶是重灾区，上面有大量消防员和救援队。
姜倪孜晃了一眼，在人群里找陆启樾。
她知道分别前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别跟来，我会担心。
可她从来不是听话的姑娘。更何况，这时候她不在会遗憾终身。这是重庆。她爱的重庆。
六子到了就在帮着梳理物资，见她那寻盼的眼神，主动说：“陆队跟他们上山去了。上面有起火点一直没有扑灭。”
天渐渐暗了。
风吹刮着救助站旁的帐篷，声势猎猎，山头闷热窒息。
山林忽然传来脆响，一处余烬再次复燃，消防和救援队迅速赶往起火的地方。
“后退。”
“志愿者全部下去！”
“全部后退！”
姜倪孜盯着取景框，陆启樾的身影很好辨认，挺拔高大，他在最前头，脸上带了透明护目镜，肩上扛着水枪，下颌积聚了一排汗水，他身后有几个队员，合力把水枪对向火焰。
她拉近了镜头。
他头发里全是汗水，脸被大火熏红了，耳朵和脖子起了青筋，像是才洗过热水澡，眼神却是黑亮坚定。
他正集中注意力，无心顾及其他。
火海融融，长风在呼啸，两头针锋相对，灭了又生，生了又灭，温度灼烈，更多的浓烟滚出来，刺鼻呛人。
山上水压不稳，大伙儿只能抬着水袋，不断抽水。
姜倪孜看着心急如焚，头一次迫切祈祷这会儿能下一场特大暴雨。
晚上九点，临时指挥部里，云南森消队长跟陆启樾握手，屋子里还有其他的协调员，消防队长和武警官兵，他们看着灵雾山的地图。
“这里的植物以竹子为主，植被稀疏，风一吹，火势容易复燃。”
“起火点被扑灭了两个。现在只剩东南方的这处没有扑灭，风太大了，树太多，烧起来没完没了。”
商讨完毕，他们确定了“以火攻火”的策略，以隔离带为最终目标，并快速划分好各自的职责。
山下市民得到了消息，参与讨论：
“啥意思？以毒攻毒？”
“具体我也不懂。可能差不多。”
“哎呀要等风向改变，变了才可以。”
大火持续蔓延。
入夜，十一点，气温不减，天色被烧成暗红。
隔离带旁的可燃物已经提前被人为烧干净，只等大火烧过来。
风力灭火器，水泵已准备到位。
在这旁边，是消防，武警，救援队，志愿者。所有人。
他们站成一道“人”字形，头上戴着灯帽，穿着荧光服，血肉之躯筑成了一堵防火墙。
不眠不休。
这是距离城区的最后一道防线。
隔离带烧过，就是城——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事。
从航拍图看去，山火肆意逼近，而隔离带上密密麻麻的人，每个人都是一盏灯，这一公里闪闪发光的路是最坚固的人墙。
山下市民彻夜未眠，更多的摩托骑手随时待命，后援队伍不断入驻。
团结。死磕。决战到底。
山间，组织者在一旁厉声打气：
“拿出重庆人的血性！”
“拿出重庆人的气势！”
“重庆雄起！”
“雄起！”
山底有无数人在抖音直播。
弹幕全部都疯了一样地刷：
“第一眼看去，以为是长城。可那不就是长城吗！”
“第一眼看去，以为是长城。可那不就是长城吗！”
“第一眼看去，以为是长城。可那不就是长城吗！”
接近零点，大风突然改了方向，反烧开始！
隔离带前点了火，那头烧过来的火光从雾里探头，通红浩大，跟之前的都不一样，海啸一般，直卷到了天上，杀疯了眼，两团巨火在半空厮杀，比吞噬对方的速度，中间的树枝被烧得噼里啪啦，火星喷溅。
整个火场异常灼烫。
“后退！注意！”消防官兵扛着高压水枪，却是一步不退。
天上有两架直升机，就在山火上方，往返扑火，速度比之前都快。
大量的水浇洒下来，引来火的反攻，仿佛殊死搏斗，加之夜风盲涌，火更加扑高了一浪。
众人惊呼。
被卷进火舌前的一刻，直升机躲开了。
姜倪孜确定，其中有一架是陆启樾在开。
这时低空飞行非常危险，直升机的发动机受到高温容易起火。
她太了解他那狗脾气，危险的时候都自己上。
半边山被烈火吞噬，发出炼骨般的脆响。
“有用吗，怎么越烧越大了？”
“不要闹嘛你自己看。”
“欸有戏有戏！”
“好神奇！”
慢慢地，迎风而来的山火逐渐变小，被反烧的火吞没，式微。
爆裂声和嘈杂人声里，姜倪孜在一旁静静记录着，默默祈祷着。
两小时后，隔离带上最后一团火烧尽，火星子炸到半空，变成一堆浴火的星星。
“守住了！”山顶传来声音。
“赢了！”
“我们赢了！”
“哦～～～”
“重庆牛逼！”
“太他妈牛逼了！”
“重庆老子爱你！！！”
云月巷的朋友们有一个微信群。
李李：“我靠我靠看见我陆哥了，这也太他妈长脸了！！！”
南羌：“火熄灭了吗？”
阿绿：“快了。我和李李在山脚，上不去。”
周章：“我明天就回来！到灵雾山上捡垃圾！”
南羌：“+1。”
南羌：“陈维舟你说话呀。”
范声：“孩儿们，明年春天咱一起去种树吧，那火烧的全是好树，心疼哟！”
李李：“+1。”
南羌：“+1。”
阿绿：“+1。”
周章：“+1。”
南羌：“陈维舟你说话呀。”
到凌晨两点，灵雾山的明火终于被完全扑灭。
志愿者们传递了水和西瓜上来，姜倪孜收好相机，帮他们挨个儿地发。
水到了陆启樾手里，他用了劲儿把姜倪孜扯进他怀里。他什么也没做，没说话，一身的脏汗，脖子被浓烟熏黑，累到想倒地就睡，有些狼狈，但就是想抱她。
姜倪孜安静靠在他肩头，男人体温滚烫，汗里带着荷尔蒙，她闭上了眼睛。
她在这一刻疯狂心动。
陆启樾长于重庆，跟这片土地有深深的羁绊，那个在小巷里送她上学的少年长成了保卫家乡的男人，有担当也有肩膀。他没有辜负这些年。
她记住弹幕里的一句话，凡身□□，比肩神明。
今晚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守护神。
外貌过于出众，周围有记者拍下他们，没有上前打扰。
天亮后，灰烬和烟尘在空气中蔓延，仿佛经历一场战争。残破而充满希望。
所有消防、武警和各方救援队在现场清理余烬，而后默默撤离。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Chapter 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