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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别的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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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笑儿躲在墙后,待他们离开,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在刚刚压抑着怒火时被指甲划破了,而她甚至没有感到疼痛。
她早该知道,这楼里人情薄如纸,人心狠如狼,却没想到能恶到这个地步。
“咳咳……”
房里传来云寄梦微弱的咳嗽声。厌笑儿一惊,忙进屋查看,见云寄梦悠悠转醒,语气微弱:“厌笑儿……”
厌笑儿用手帕擦掉云寄梦脸上的汗,轻声道:“娘亲,没事的,你歇会儿,我这就去找大夫来。”
云寄梦却轻轻扯住了厌笑儿的袖子,道:“气数尽了,我自个儿知道。”
“胡说,大夫来了你准没事。”
云寄梦摇了摇头,道:“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去柜子下边,把那个漆木盒子里的东西拿来。”
“都什么时候了……”厌笑儿着急道,可云寄梦只是轻拍她的手,像往常安抚她时一样。
厌笑儿抿了嘴,照办了,从柜子下边几床被子下找到一个漆木盒子。
她摆弄了一下,发现盒子被锁住了:“娘亲,钥匙在哪?”
喊了两声,却没有回应,厌笑儿转头去看,却发现云寄梦闭上了眼睛,身子颤抖,感觉很冷的样子。
厌笑儿哪还管得了什么盒子。她立即起身过去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云寄梦身上,好让她不觉得那么冷。
厌笑儿摸了摸云寄梦的脸颊,发现她的皮肤滚烫,额头上却冒着冷汗。
“娘亲,娘亲?你听见我说话吗?”厌笑儿着急问道。
云寄梦似乎有点反应,但是睁不开眼,口中呓语不清,像是烧糊涂了。
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找大夫来看!
可怎么办呢?
厌笑儿咬着下唇思索。正门有当值的小厮看守,她肯定出不去,只能从想个办法从后院翻出去。
思及此,她带上自己所有的积蓄,关好门出去,将正在红楼里忙碌的春玲拉到角落。
“怎么个事?”春玲问道。
云寄梦被抬出来的时候,春玲也在场,她大概能明白是什么事,但总体上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该装傻充楞的时候不能做明白人。
厌笑儿管不得那许多,将计划一说,春玲顿时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要是被抓到,免不了一顿打。”
“春玲姐你就帮帮我,这事被发现了你就全赖我,绝不会牵连你。”
“这……”春玲犹豫。
厌笑儿将怀里的银子掏了一半出来,都是碎的,但也有个四五两,按她们的赏银来算,至少得存个一年。
厌笑儿将银子塞进春玲手里,道:“春玲姐,你救救我,救救我娘吧。”
“你这是干什么……”春玲忙推辞,一咬牙,“行了,我帮你还不成嘛。银子你收好,看大夫要花钱的,你少装大户。”
厌笑儿连忙道谢,两人借着去酒房拿酒的由头,一路来到后院最偏僻的地方。
趁着四下无人,春玲托着厌笑儿,脚下还垫了两块砖,厌笑儿的手指头才堪堪攀上墙头。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也算顺利上了墙。
“春玲姐,谢谢你。我一定尽快赶回来。”厌笑儿趴在墙头道。
“我既应了你,就不差这一会儿。你去找东街的李大夫,别人问起我替你掩着,赶紧去吧。”
厌笑儿点了头,转身朝外。
这墙头对一个七岁的女孩来说还是太高了。她朝下望了望,顿生恐惧,但一想屋里娘亲还等着她回去,便心一横,顺着墙滑了下去,依旧摔了个屁墩儿。
厌笑儿从地上爬起,虽蹭破了点皮,但胳膊腿都还利索,忙朝着东街跑去。
这李大夫一见厌笑儿,便明白这趟是私请,不愿趟这浑水,但到底架不住小女孩的哀求,动了恻隐之心,破例提上药箱跟着厌笑儿去了春风得意楼。
门口的当值小厮儿见了李大夫,也不拦,只是寒暄两句便放行了,毕竟楼里的姑娘生病了也不是稀罕事,都是找李大夫来医的,他们也不是没眼力劲儿的,非得问出个是谁病了才行。
厌笑儿躲在李大夫身后低头不语,蒙混过去了。
“娘亲!大夫来了!”
一路急行来到后院,厌笑儿见房门大开,顿感不妙,忙便朝着床跑去。可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床铺凌乱,隐约能看到残留的血迹,可床上却空空荡荡,连云寄梦的影子都没有。
此时,李大夫也跟了过来,看到这样的场景,不悦道:“人呢?你该不会是拿我寻开心吧?”
厌笑儿没由来的心烦意乱,道:“我、我出去看看。”
刚要出门,却被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春玲撞了个满怀。
“哎哟!”春玲被撞得摔倒在地,见来人是厌笑儿,来不及爬起便抓着厌笑儿的手道:“你可算回来了!我刚刚看见一群人从云姨娘的房间里出来,把一口棺材抬到后巷去了!”
厌笑儿的心情陡然陷入了深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回应:“什么?”
她只是出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娘亲……不可能!” 厌笑儿的声音带着绝望,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突然冲向了后巷。
许是那些人偷懒,通往后巷的院门尚未锁上,一推就开。后巷昏暗而静谧,夜色笼罩下的老槐树影子婆娑,落下诡异的斑驳光影。
厌笑儿像是被抽了魂,目光落在老槐树下那口孤零零的棺材上,小心翼翼地走近,不愿面对棺材里可能的事实。
突然,棺木里传来了一阵轻咳,虽然微弱但还是被厌笑儿听到了。
“娘亲!”
娘亲还活着!
简直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厌笑儿奋力去推棺材板,但无论她如何用力,棺材板都纹丝不动。
厌笑儿的泪水如泉涌般流下,视线模糊,但仍不停地推着棺材板。
“娘亲……娘亲你一定要坚持住……”
随后赶来的李大夫和春玲见状,也来帮忙。李大夫的医箱里有剔骨刀,他麻利地把封边的铁片撬开,春玲也一同用力推动棺材板,棺材总算是被打开了,露出云寄梦苍白的脸庞。
她的呼吸微弱,但仍然坚韧。
厌笑儿脸上的绝望又变成了希望,她拉扯着李大夫:“我娘亲还活着,你救救她!”
李大夫满脸凝重。
他放下医箱,上前去为云寄梦诊治。
厌笑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大夫的一举一动,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李大夫从头至尾都默不作声,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揪心的等待之后,李大夫终于松开了手。
厌笑儿腾一下坐起,焦急地问:“我娘亲怎么样了?”
李大夫遗憾地看着厌笑儿,眼神中有悲凉,似乎是无法对这个小女孩开口。
“大夫,云姨娘究竟怎么样啦?”站在后面的春玲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也迫切地关心着结果。
该来的逃不掉。
李大夫叹了口气,对厌笑儿道:“你娘的病原本或许还有机会,但被棺材封闭的时间太久,已经无力回天了。”
厌笑儿感到一阵心痛,仿佛世界在她身边崩塌,而她却束手无策。
她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眼,也不知看见什么了,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道:“不会的,我娘还活得好好的呢,对不对?”
李大夫没有回答。
空气里弥漫着无法言喻的悲痛和沉默,所有人都黯然神伤。
厌笑儿的眼泪再次涌出,这一次,是彻底的、绝望的泪水。
她紧紧抓住李大夫的袍子,泣不成声地说:“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娘亲!她还有救的,您一定能救她!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李大夫也无法言语,只好轻轻地拍了拍厌笑儿的手背,轻轻道:“小娃子,我真的尽力了。趁着你娘现在……你在这陪着她吧。”说罢,他推着春玲默默地离开了。
厌笑儿伏在棺材边,看着云寄梦,泪水一颗一颗地砸在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云寄梦的眼睛微微睁开,虚弱地注视着厌笑儿。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厌笑儿的脸庞,轻柔地说:“厌笑儿,你回来了。”
厌笑儿抓住娘亲的手,声音颤抖地说:“娘亲,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总是不乖,惹娘生气。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听娘亲的话,娘亲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云寄梦笑了笑,可是一滴泪却从她的眼角流下。
她仍是轻柔地开口:“傻孩子,娘亲怎么会离开你呢。只是你长大了,娘照顾不了你了。”
厌笑儿抽泣着摇头。
云寄梦突然握紧了厌笑儿的手,凑近了说:“钥匙……钥匙在床头的柜子里……”
“什么?”
“去京城……找你爹……”
厌笑儿一下懵了。爹不是早就死了吗?
云寄梦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紧紧抓住厌笑儿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好好活下去。”
在那一刻,云寄梦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娘亲……娘亲!”
厌笑儿伏在棺材上哭泣,棺木冰冷而坚硬,手中紧紧握着的温度也在一点一点消散……
而恨意却慢慢攀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