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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别的仪式 ...

  •   多年以后,当她再一次站在春风得意楼门前时,似乎还能够回忆起母亲抱着她唱过的那些歌谣。

      当时,春风得意楼还是江州府规模最大的声色场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夜幕初临,春风得意楼也到了开门迎客的时候。

      临江而望,灯笼高悬,一片花烛闪烁;透窗而窥,白臂半遮,一缕香气撩人。

      此时正是客人络绎不绝的时候,楼里的姑娘们穿着各式绚丽的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娇艳欲滴地将客人迎到楼里。

      “娘亲,别去嘛!”

      后院的住处,厌笑儿拉着她娘亲云寄梦的胳膊,想要阻止她去见客。

      其实,这春风得意楼里做的什么营生,从小生在楼里的厌笑儿早已耳濡目染,但她到底只有七岁,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懂,只知道今儿点了她娘的这位客人,是姨娘们口中最难伺候的那种,惯会折磨人。

      她不想再看到娘亲一身狼狈地回来。

      云寄梦摸了摸厌笑儿的脑袋,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道这一趟是要去受苦的,可这客人是江州府尹的小舅子苏大人,要是得罪了他,秦妈妈又怎么能绕得了她?恐怕下手只会折磨得更狠。

      云寄梦勉强挂上了笑容,轻声细语道:“没事的,娘亲不要紧。”说着,她又帮厌笑儿整理了下看起来是匆忙穿上的衣领,道:“衣服穿得这样不规矩,当心又被罚。”

      “可……”厌笑儿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声怒吼打断。

      “厌笑儿!干嘛呢!还不快滚过来干活!”

      云寄梦拍拍厌笑儿的手:“去吧,晚了罗姨娘又得骂你。”

      厌笑儿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朝庭院走去。

      只见酒房的罗姨娘早早地等在了庭院里,见着厌笑儿,便随口骂道:“怎么的,你还当你娘是这春风得意楼的头牌,不用干活了是吗?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偷懒!”

      厌笑儿抿了抿嘴,权当没听见。

      在这里挨骂是常态,或许是外面的贵客都得罪不起,迎人都得笑脸,所以转头便将气都撒在了下面。不还嘴,骂一骂也就过去了,要是还了嘴,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了。

      厌笑儿跟着罗姨娘来到酒房,里面已经另有两个小姑娘在忙活,按照客人点的单子正在配酒。她伸手去拿离得最近的酒盘,被罗姨娘哎哎叫着打断。

      “这是要送厢房里的,你一贯毛手毛脚,别搅了客人兴致。觅春,你去送。”罗姨娘伸手招罗了另一个约十岁的姑娘,那姑娘文文静静的,点头应了。

      罗姨娘又指一指另一边的酒盘,道:“这壶桑落酒是天字六号桌客人点的,呵,点这种便宜的酒,怕也不是个阔绰的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去!”

      厌笑儿拿起酒盘,匆匆忙忙地在酒房和红楼之间穿梭。偶尔瞥见一些熟悉的脸庞便说几句吉祥话,姑娘们或是客人们一高兴还会给她塞些吃食与赏钱。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得闲一会儿。厌笑儿和比她大五岁的春玲寻了个空隙,躲在庭院的树后,准备吃个果子歇一会儿。

      春玲是因为家里太穷,吃不上饭而被卖进来的,她看着楼里的姑娘们穿着华美的衣服,打扮漂亮,有些艳羡:“哎,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怪事,还有人上赶着当窑姐?”厌笑儿瞥了一眼楼里,不紧不慢地嚼着果子。

      厌笑儿不喜欢这儿也是有理由的。她娘亲云寄梦曾是江州名动一时的花魁,可惜了了,风头正盛的时候却怀了她。秦妈妈当时可是千方百计地想堕掉她,但也不知是云寄梦使了什么招,又或是她命硬,还真就生在了楼里。

      云寄梦虽因此元气大伤,美貌却还是拿得出手,谁跟钱过不去?秦妈妈最终同意了云寄梦将她养在身边,但也变着法地压榨,云寄梦的精神气儿那是肉眼可见地一年不如一年。

      厌笑儿呢,也不能白养着,从五岁起便要跟着要为楼里工作。最开始是扫地,后来因长得讨喜可爱,便被安排往大厅送酒。

      “当窑姐能吃好的穿好的,有什么不好?”春玲道,“总比三天两头饿肚子强。”

      厌笑儿不再言语,她心里计划着事。

      听姨娘说过,楼里的姑娘也是能赎身的,只是得花不少钱。

      别的小姑娘得了赏银,常常托小厮从外面买口脂胭脂,蜜饯零嘴什么的,但她从来没动过这心思,毕竟她的钱还有大用处。这些年客人给的赏钱她都留着呢,几乎没有动过一分钱,再攒攒就该快有十两银子了。

      虽然不知道赎身需要多少钱,但眼前总有希望。

      等娘亲是自由之身后,她便可以牵着娘亲的手逛街,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厌笑儿正在畅想这些美好的愿景,就见几个小厮抬着一团用布包起来的东西,火急火燎地从红楼里窜出来。

      他们一路贴边走,倒是没引起什么大注意,只是正好撞进了厌笑儿的视线里。

      “出什么事儿了?”厌笑儿探出个脑袋问道。

      那小厮们到了庭院里,刚歇了口气,一转眼看到厌笑儿,道:“你来得正好,快,你屋在哪?”

      话没说完,厌笑儿已经上前掀开了布料,只见她娘亲衣衫凌乱面色惨白,身上有凌虐的痕迹,嘴角蜿蜒着一道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厌笑儿只看了一眼就把布又盖上了,然后像是失忆一般,又想去掀布料,被小厮儿拦着才反应过来,立马带着小厮儿将她娘送进了屋,放上了床。

      “我娘到底怎么了?”厌笑儿抓着一个小厮儿问。

      “这……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云姨娘在苏大人那吐了一地血,哎哟那场面……”小厮儿看了眼厌笑儿的脸色,没往下说,“我还有别的事儿呢,你照顾着点你娘。”

      待闲杂人等都离开了,她掀开裹着娘亲的布料,用干净的白帕子替她娘擦去血迹。

      云寄梦的眉头皱了皱,厌笑儿紧张道:“娘亲,娘亲你怎么了?要喝水吗?”

      云寄梦身子往右偏似要醒来,然而却只是哇得又吐了一口血,厌笑儿的帕子擦都擦不净,顿时吓坏了,叫道:“来人呐!”

      可是这个点儿大伙儿都在红楼里忙碌着,后院哪有人?

      厌笑儿忍着眼泪将云寄梦翻过来侧躺着,在她嘴下放了快干净的白帕子垫着,小声道:“我去找人来帮忙,娘亲你等着我。”

      她正想去找秦妈妈帮忙,正巧了秦妈妈也闻讯赶来,只是人还未到,一串叫骂声倒是先飘来了:“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要不是念在往日情分,早该将她发卖了!三天两头闹点毛病,真不知道给我的生意添了多少麻烦!”

      “是是是,要不怎么说您心地善良呢。她是不知好歹,您可千万别因这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一直跟在秦妈妈身边的龟公附和奉承着。

      一推门,秦妈妈就看见了床边的厌笑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走来直接拧着她胳膊上的肉将她往外推:“我这春风得意楼关门了是不是?一个个的都在这偷懒,不用干活啦?明天喝西北风啊?”

      厌笑儿忍着痛解释:“秦妈妈,我娘亲真的伤得很重,求您找大夫来救救她。”

      “啧。”秦妈妈朝床上的云寄梦扫了一眼,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的神情。对她来说,躺在床上的不是云寄梦,而是一桩烦心事儿。

      “行了行了,你快去干活吧。真死在我楼里也是够晦气的,这里的事我们会处理的。”秦妈妈不耐烦地挥手道。

      “谢谢秦妈妈!”厌笑儿听她这么说,松了口气,抹掉了泪水对她连连感谢。

      “还不快去!”秦妈妈懒得看她,旁边的龟公往她肩膀上重重推了一下。

      厌笑儿怕事有变故,连忙应了往外走,又怕夜风凉,于是掩上了门。正当她要离开,却听到秦妈妈惊呼道:“哟!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龟公:“啧啧,这架势,怕是不行咯。”

      秦妈妈:“这苏大人怎么回事,玩也不是这么个玩法,这以后还怎么赚钱?不行,这笔账可得算他头上。”

      龟公:“那这,怎么办?”

      秦妈妈:“糊涂,治病不得花钱呐?哎呀……想当年她也是一个绝色美人,这才几年,怎么就成这样了。”

      龟公附和:“说的是啊,原来多好的一棵摇钱树,只能怪时运不济。”

      秦妈妈:“时运不济?我呸!还不都是她自找的!倘若她当时听我的,什么荣华富贵享受不到?可她偏偏——没办法,不聪明的女人,注定是要倒大霉的。”

      龟公连连附和。

      秦妈妈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继续道:“咱们这几年养着她们母女俩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叫人盯着点吧。等她咽了气,找副棺材给她装进去,往后山上看看那块地合适就埋了。”

      “哎,这事儿哪需要您操心啊,都交给我了。”两人走出房门,声音也渐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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