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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伸出触角 ...

  •   安晓早就上楼了,站在窗前吹了5分钟海风,才把窗子拉回来锁上。窗帘也拉好,却不开灯,房间里流动着情绪的黑暗。安晓往墙角铺好的坐垫上一摊,深呼吸。拉不紧的窗帘,透进一线月光,正好照在坐垫旁边,隐隐约约圈出安晓的轮廓,她穿着米白的长裙,此时相一只困了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兔子。
      她长不出有用的触角,安晓想。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产生交流的感觉了,她张牙舞爪地伸着自己的触角,去触及人的情感和想法,去触及生命郁郁葱葱的涌动和黄叶纷飞的干涸,用图纸用文字,用双手双脚以及全身的触感,接受生命在安晓这个小身躯上的抚摸和洗礼。她曾经和死亡站在一起,注视着每一个落幕,她看着,觉得,谢幕可以不用那么优雅,不用那么体面,可以暴烈地挣扎、嘶吼,诉说不舍和喟叹。
      “没有人再是安晓了,也没有人再是你了,这个世界上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不会了。不要平淡啊,不要放弃啊,不要自我欺骗啊,未宣之于口的想法和信念、坚持和梦想,永远得不到真正的实现了啊!你们说话啊,你们,说话啊!”安晓喃喃着,越来越激动,却戛然而止,瘫倒在地板上。她想,酒精、伤口,随便来哪一样都行,她就要被淹死了,让她就淹死吧。
      “安!,我切了点苹果,你开一下门!”尤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安晓停下正在掐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噢,好的,你放着吧!”她尽量大声地回复尤忆,声音还有些颤抖。尤忆见她没有出来,想着安晓可能在忙没空拿,苹果会氧化,她送进去好了。她一推门,愣了一下,没开灯,“睡了吗”,她借着一点点月光努力辨认着床上团在一起的被子,似乎不像是人睡在里面的样子,“安姐姐?”
      “没。”安晓闷闷地出声。
      尤忆看见窗边站起一个黑影,朝这边走过来,似是被外面的廊灯晃到眼了,安晓揉着眼睛,走过来把灯按开了。手就伸在尤忆耳边,收回去的时候还碰了一下,尤忆的那只耳朵一下子烧起来。
      “好的,你出去吧。”安晓声音沙哑,接过果盘,就往回走。
      “诶!你的手!……是,撞哪里了,还是摔了,我带医药箱了,要不处理一下吧,嗯,流血了。”尤忆着急又担心,还有点心虚,支支吾吾的。安晓没提,不知道自己提了她会不会不高兴,而且自己好像根本不会圆谎,毕竟手臂上的指甲印太明显了。
      无所谓,安晓冲尤忆点点头,看看自己的左臂,原来流血了,难怪可以听到尤忆叫她,平时这样根本听不见东西。
      尤忆一个一个拿出碘酒,红药水,棉签,创可贴,绷带拿出来了又放回去,脸上有点囧。
      安晓刚拿起棉签,就听见尤忆“我帮你吧,你左撇子,不方便”。尤忆抬头看见安晓手上的棉签,又有点囧,好在安晓从善如流地把棉签放下了,尤忆脸上浮上去的红才消下去一点。刚开始画素描的时候,自己乱涂乱画,用手指把清晰的碳线条糊开,现在尤忆脸上的红就像糊开的碳线条。
      “这块紫了,要不要用红药水揉一下?”尤忆小声嘟囔
      安晓看着尤忆拧着眉,觉得她今年不是18,是8岁。“你说呢?”安晓带着笑意回她,尤忆一顿,脸还有点红,但直直地看进安晓的眼睛。
      安晓本就习惯直视或者说逼视对方的眼睛,此时也不假思索地跟她对视。尤忆坚持了一会,默默把目光垂下来,落在安晓的手臂上,停了一会,轻轻地说:“为什么啊。”
      很轻,像自言自语,安晓若不是坐在她身边,怕是听不清楚。
      “很难受,感觉不到东西。”安晓依然没所谓地回她。见尤忆愣着不说话,安晓拍拍她后背的衣服,说完一句“谢谢啦”,就转身上楼了。
      一个人待着感觉很难受是吗?可是我明明就在楼下啊,尤忆脑子不受控地开始转。我在,但她却是一个人,我不构成她世界里的人的意思吗?这儿虽然没有她的家人和朋友,但是可以打电话啊,而且能和她做朋友的人,一定不会让她觉得一个人吧。噢,也不是,万一他们都这么觉得,就可以解释了。她这么干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但似乎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
      尤忆终于把注意力转开,她想,其实安晓是幸运的,因为不留疤的体质是天赋的,她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把她复原,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反悔。虽然不可能回到没有自伤的时候,但表象是这样的。
      安晓的幸运又何曾止步于此,但福祸相依,幸运的人走在山脊上,滑向左边或者右边。
      安晓回到房间,看着已经打开的灯,本着“开都开了”的原则,她没把自己再拽到刚刚的处境里,也没有任由自己滑向山下。安晓拿起果盘,戳起已经氧化的苹果吃起来。吃着吃着,觉得有些亏心,去看看那小孩吧,看起来挺关心别人的,看起来是关心别人到自己不能好好睡觉的那种。
      她把门推开,“砰”得撞上了一个东西,低头,蹲坐在门口的尤忆正在揉被撞到的背。
      “不是……不是……那个”
      “出去散步吗,现在?”
      “噢……好”
      ……
      外面风有点大,冷冷的,把两个人都吹醒了。尤忆是离家出走的18岁的小公主,安晓则是到海边寻开心的,30岁的,社会闲散人员或许。这些生在人世不得不在意的信息在两个人心里亮起来,她们却不约而同地选择捂住,一个知道自己的好奇,一个知道是自己先挑起的话头,没有终拿轻放的道理。于是,两个人,清醒着,牛头不对马嘴,但恰好就是对上了,试图聊一些普世里醉酒、深夜、落寞时才触碰的伤口和血痂。安晓以为,唠唠家常,过渡一下,或许会适合这次的氛围。但尤忆开口就是:
      “安,我第一次叫你安姐姐的时候,你说,不用,叫安就好,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没有那么世俗,我们不用长幼,我们可以平等交流,如果我成为你的朋友,也会成为你的其他朋友一样,我们,只是,两个人而已,对吧。”尤忆说了一大堆,一下就把刚刚捂住的东西搬上了台面,方式还很兴师动众。
      安晓都安静地听着,在尤忆以为安晓不会理她的时候,安晓出声了:
      “尤忆,这很平常。”
      只是两个人,就像童话里在森林里遇到会打招呼的两只小动物,都不需要是一个物种,能够交流就好,无论是物质上各取所需,还是精神上求取共鸣,似乎都不太需要格外的东西。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称谓呢,为什么要分长幼呢,父母如果是因为要对他们尊敬和顺从才养育后代的话,为什么要带新的生命来世界上,他们,会被生命的力量,那些对自己的追寻、挖掘和展现的力量,所反噬的,迟或者早而已。
      她不意外别人会问她,却在尤忆问她的时候有一些难受,她能很好地辨别这种情绪,略带失望,进而转成对自己的质问,每一次:为什么,为什么你仍抱有期待。的确如此,作为一个具有较完备的自我认知体系的人,安晓清楚,给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她抑制着这种本能,试图不断抽丝剥茧般把自己从熟悉且舒适的领域内,抽离,然后塞到不熟悉的领域历练,痛苦和伤口是是她成长的见证,一次次强烈的知觉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她现在已经不确定自己能否脱离痛感而活,不是存活,是存在,或许让她有期待,也有失望的尤忆,是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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