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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7章 红衣风物眼中秋,风飘飘兮雨萧萧(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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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东京,定都开封,四面尤有汴河、惠民河、五丈河、金水河交错贯通,如纵横的蛛网,将星罗密布的市集酒坊,瓦肆勾栏,亭台楼阁包裹缠绕。
顺着金水河一直下去,颇有江南水乡的风韵——两岸弥散着漫不经心的琵琶伴奏,静谧而幽缓,若即,若离,宛如河底涌动的暗波,随着招摇的青碧色水藻,潺潺流动。
若要问这是为何,纵使是在朗朗白日之下,也掩盖不了那金水河两岸七彩紫金柱九华白玉梁的奢华光彩,更加不能忽听那绕梁不去的丝竹幽歌,忽视那女子影渡栏杆的倩影......没错!这就是令无数文人骚客魂梦牵萦的风花之地,用某位开封府从六品校尉的某句话来说,就是——红灯区。
河面上翻着细浪,把白石桥上过往不息的人影倒映着悠悠晃晃,而在绿波之上却徘徊着一个身影,颇是倜傥,也颇是古怪......
那人玄色道袍洒意的一挥,便有簌簌银色亮粉如星碎般挥洒在风中,勾起一抹十分风流,百分得意的笑容,眉眼俊丽的不容让人逼视。
那人一只手隐在身后,五指往空气中凭空一抓,姿势优雅,犹如撩拨琴弦——原本空无一物的手掌中竟突然冒出一样东西!那人向着河边一缀着锦色轻纱的楼阁,旁若无人的深情吟唱: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借问女安息,乃在城南端。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华容耀朝日,谁不惜令颜?”
如此动情的一歌......引得楼阁中探出数个妙龄女子,彩衣霓裳,美目流盼,错落着清脆的笑声,循着清朗的声音向楼外看去;白石桥上来去往兮的路人也闻声不禁驻足观望;河畔,从熙攘的人群里行出两个穿着开封府的衙役,也是不经意间被这声音所吸引,掀开河畔的柳絮,朝着未央处的白石桥张望去。
“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
佳人羡高义,求贤良独难。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盛年期房中,中夜起长叹。”
真的......很让人无语......
旁观听众的反应如那人不伦不类的诗歌一般,诡谲异常——
楼阁之上,原本怀抱琵琶,幽幽弹奏的女子,纤手猛然一颤,珠色丝弦“碰——”的一声炸断!勾栏内的女子,粉腮“唰”的变作苍白,妩媚飘飞的衣袖瞬间寥寥落落在风中;路人纷纷瞪大双目,以惊骇的神色盯着那人,仿佛见到了——妖怪;而河畔边的两个衙役,其中一个还在呆呆愣愣,不明所以时,他旁边的人就被惊得下盘不稳,脚底一滑——跌倒在地!
晃过神来的郑小柳急忙要扶起同伴,道:“金虔!你怎么自己坐到地上去了——你是替展大人巡街,更是不能怠慢呀!”一听到这句话,才爬起来的人又一个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不远的地方,那吟诵之人,墨眉一挑,朱唇一勾,竟是微微薄媚之意,黑眸中闪烁着星芒,痴痴望着那些女子,竟还是——毫无自知。
“众位姑娘,若是不嫌弃贫道的心意,就请收下这支花吧!”那个自称为“贫道”的人,看上去也很像“贫”道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贫“道”的人,一边很轻佻地说,一边从身后捞出方才来历很是不明的东西,向着楼阁上的丽人们殷勤地一献——
“怎么回事?!”那人瞪着手中的东西,惊觉。“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是桃花的吗?!怎么会是一株狗尾巴草——难道——我咒语出错了?!”
金浅融融的暖光下,泛起阵阵寒流,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愤怒,无奈,懊恼,忧郁......只听见“贫道”又再次扬起他那清朗明澈的嗓音,“哎呀呀呀——”,悲惨的数声,伴随着“乒呤乓啷”一通物器乱砸的声音,回荡在金水河上......
“喂——就算我出了一点技术问题也不用拿香炉粉盒来砸我吧!”那人护着脑袋,朝着楼阁上方啸诉。“哎呀!砸到我脸了!拜托砸哪都可以就是不要砸我脸呀——说了还砸!”
残阳破翠微,寒风,缭乱......
金虔从后面走近那人,眼角嘴角都在不停的抽搐,这个人的行为用四个字可表达——自掘坟墓。
他背对着金虔,郁闷地拍打着身上被妆盒砸得落了满身的香粉胭脂,金虔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他转过身来,迷茫地看着这位官差,顿时......蓝田玉暖,沧海月明,万籁寂静,一星,落水......
金虔有一瞬间被那双宛如苍夜点星的眸子给震住,但是在某只美猫的长期影响下,金虔很快镇定住心神,深呼吸一口气,把那人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一番......还很年轻嘛!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就学会调戏女人了?!还“调戏”得那么失败!
金虔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背,语重心沉地对他说:“道长,你好‘潮’耶。”
水波摇曳,宛如玉碎金屑,清风飘扬,宛如银铃珠响。
“道长,你好‘潮’耶......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穿一身,很影响市容市貌。”
那人茫然地眨眨眼睛,顺着金虔的目光,将自己上上下下量视一番,耸肩,摇头。金虔闭目三秒,再睁开眼来,指着他的衣裳道:“这位道长,你确定穿的是道袍而不是抹布吗?你确定你佩带的是剑而不是破铜烂铁吗?”那人正欲开口,却被金虔出手制止,“......道长,你新来的吗?你知不知道这的规矩?”
那人怔怔视着金虔,半开着口好半天,表情又惊又疑,似乎在脑海中飞逝而过许许多多的念头,最后吐出一句很莫名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才来大宋的?还有,我这身衣裳怎么了?!你不觉得我改良的袍子很标新立异吗?!”
“道长——”
那人反来制止住金虔,“你看,我这外袍黑的多正,上面的赤色的图腾可不是画上去的,是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还有,你看这里袍,红得多有深度,艳而不俗!还有,你看我的靴子,是高蹬鹿茸红鞓带的——这样的道袍不仅行动方便,而且举手投足都是侠气凛然,惬意飘逸......你这人怎么不懂得欣赏呢?!......”
金虔想翻倒——看他不文不武的道袍,再加上本就轻浮的眉目,飞扬的碎发,好听一点的可以用“花花公子”来做形容,不好听一点就是生得一副“嫖客的嘴脸”,还好的是他一点儿也不猥琐,但却极近的风流轻佻。
那个人还在继续吹夸着自己的衣裳,而一边的金虔却是越听脸色越难看,这时,身边的郑小柳好死不死的冒出一句:“好厉害......居然比金虔还能侃!”
怒。某位开封府从六品校尉的脸完全黑了。金虔一手抓刀,摆出架势,一手指着那个人喝道:“你明明是个道士,还居然敢当街调戏女子,简直是破坏道德风化!”
那人轻巧地拎开金虔的手指,相当淡定地指指那临水的楼阁——锦布纬纱,绮罗幔帐,一幅烟丝醉软,云霞翠轩的靡靡艳景,而其中最为艳致的就是隔着凭栏与幔帐,许多装束明艳的女子向着街道外抛着一个个媚眼,迸出一声声娇嗔,偶尔沾染了脂粉香味的丝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从阁楼上飘下,引得阵阵男子嘘嘘呼声。
“难道我方才对这样的女子也叫做‘调戏’?我可是比那些等徒浪子要好多了,她们不明白也就罢了,你这位官爷来凑什么热闹?”那人竟还很无辜的辩解。
而且郑小柳还帮着这个无良道士说话:“金虔,人家也没做什么太严重的事,那些不过是风尘女子而已......”
金虔心下苦唤:郑小柳呀,为什么自己人说话你要呛,外人说话你要帮呢?!金虔已对这位同志无言了。用六个字形容郑小柳,就是——没文化,真可怕!
金虔气愤非常,戳着那个道士的胸膛,步步紧逼道:“怎么?!你以为在红灯区就可以随意放肆了?!你以为是个三陪就可以任意侮*辱了?!你是个道士,就不应该来这地方招摇;再而就算你不是道士,就凭你唱得那支诗,我也能告你一个猥亵民女,败坏开封风化的罪名!”
道士纳闷,不仅听不懂金虔口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字眼,什么“红灯区”,什么“三陪”,而更加惊奇的是这受到责怪的理由,道士道:“我唱的诗又有什么问题吗?”
“有!非常严重的问题!”
“贫道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向来是个规规矩矩的守法良民......官爷你莫要寒口喷人!”
道士一口气如激射连珠般,金虔愈听愈别扭,可是一时又不晓得哪里别扭。同时,被呛回来的金虔鼠目一眯,隐含暗光,不善地问那道士:“你刚刚念得是什诗?”
道士又将那诗歌吟诵了一遍,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这么高洁的赞美,深情的吟唱,我可是真心真意的,你们怎么都不理解呢?”
“请问道长,你是为何人吟唱?”
道士瞥了一眼临水楼阁,凭栏美人,“为她们啰。”
“她们是谁?”
“......”
“不知道吗?那咱告诉你!”金虔指着那楼阁的金字的招牌道:“那叫‘怡香院’,那叫“勾栏”,那叫‘姬女’,而道长你诵的那叫‘美人篇’,称赞得是罗敷一样玉洁高尚的女子......”
道长你情商是不是为负值呀?“道长,你用这诗来称赞那些姑娘,你觉得合适么?你是在打击她们,还是在讽刺她们?”金虔拔高了声调道:“虽然她们是姬女,可你也不能这么伤害人家自尊呀?!她们难道是心甘情愿沦入此道,心甘情愿为姬为娼么?!你还敢说你是真心的?!那两句‘佳人羡高义,求贤良独难’,她们有‘高义’可求,有‘贤良’可求么?最毒的是那句‘盛年期房中,中夜起长叹’......你专门咒人家,讥讽人家嫁不出去,风烛残年,红袖飘零么?”
金虔噼里啪啦甩出一堆,轰得那道士神情惊讶,目光涣散。郑小柳终于是恍如梦醒,大叫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姑娘们要拿东西砸道长呢!道长你也太过分了。”
这哪是过分?!这叫缺德!金虔唇舌生风,愈说愈亢奋:“道长,这要调戏从来都是调戏良家妇女,你这拿良人来暗讽姬娼的手段是不是太绝了点?!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点?!”
“我......”道士有些不好说话了。
“我们是的开封府人,道长,你的言行举止衣着穿戴已经相当影响开封的文明建设,风化纯正了。”金虔完全忽视道士欲言怔怔的表情,道:“官爷问你,你姓什么?名什么?打哪来的?家里有几口人?几亩地?干哪行的?月薪多少......”
道士一愣一愣的,大概是被金虔问昏了头,茫茫吐出一句:“在下毓小鱼,无字,道士也......”
绵软柔长的女声从楼阁中传出,宛如河面上氤氲的水汽,碧色河水中悠忽划过一尾鱼儿秀美的尾鳍,他们都没有发觉,水波粼粼,异样顿生,除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