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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合会在何时(3) ...

  •   沉沉夜色从天幕垂下来,此时房内点亮了铜制九头连枝灯,烛光跳跃,白布飘飞,映得周遭都染上一层诡异氛围。

      发生这等怪事,守卫不敢怠慢。当下辛固持枪奔到宿卫处,向职掌皇宫治安的冗从仆射奏明情况。

      仆射听说此事,忙遣了人过来。

      齐固当差良久,经验颇丰,去之前先检查房内各处,无有异常,便叫过人围了顾子夜这间;又告诫顾子夜等人呆在屋内,不可随意走动。一番折腾,连隔壁朱女等三人的房间也都围了。

      等到布置妥当,已是接近深夜,宫中报更人敲响了十声。天色由浅黑变作深黑,只有繁星闪烁。

      众人都不得安宁,一时觉也不睡了。朱女等听说这边屋内之事,俱都怪讶。

      仆射到来时,便殿中已聚集了数十人。迟青将取下的帛条奉上,领头的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此外有几点血迹,洇入白色帛条中,如不仔细观察,实难发现。

      他看了一下,没看出其他端倪,将帛条交给左右,让他们到中黄藏府上去查帛条来路。

      走入后院,还未走近,只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嗅觉较常人灵敏,当即四下张望,搜寻气味来源,目光所触,见树下有一处土壤松动,显是被人新翻过。

      心中一动,叫来随行人员,让人拨开土地,看看里面有什么。

      随着地皮挖开,花园内原本淡淡的血腥味突然加重,连领头外的其他人都闻到了。

      辛固等护卫大觉不妙,当即涌进院中,护在众人前面。诸女自小养在深闺,金尊玉贵、千娇百宠,一时以袖掩鼻,惊呼连连,频频倒退。

      此时众人心里都隐约猜到了发生什么,有胆小的都躲到房里,不敢再看。顾子夜害怕之中又极好奇,站在门边伸长脖子观望。

      见到院子里被挖出来的东西,领头的叹了口气。一边叫人遽去请巧屠,一边让人禀告禁军卫尉。

      不一时,巧屠便到了。验了一下尸身,即向领头报告。

      死者身穿的是卫尉的衣服,全身上下没有其他伤口。死法是一刀割喉,从伤口来看,应是刀器造成,显然下手之人对此熟练之极。

      死亡时间是未时到申时之间。也即是说,死在顾子夜住进偏殿以后。

      领头的听罢,点了点头,又问道:“死者是哪个寺台的?”

      一人识得,上前禀报道:“死者叫许顺,在卫尉的公车令处当差。”

      这时另有一人上前道,“今早还有人见到他用膳。午时要交接班时,他没出现,同行便说与上头知。卫尉的人找了一下午,没想到是这里发现。”

      领头皱着眉听他们报告,脑中飞快思索种种不合常理之处。

      据这边宫人所说,这处便殿,每间有两名守卫;殿外门口,又有八名执金吾;这处花园旁边是宫中过道,在四角又各有护卫,此外还时时有卫尉巡回把守。可谓守卫森严。

      要说人从正门进来,则要通过守卫通报,整个下午,并无外人到来;如说来人是悄悄潜入,要如何避过殿外的众多眼线,则又无法想象。

      若真有这样的本事,冒这样大的风险,在此时杀一个宫内无足轻重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既杀了人,将尸体埋在便殿后院,又是何意?

      此外,迟青派人在院中搜查,却未看到凶器。凶器又去了哪?

      从顾子夜进殿到发现死者,辛固、迟青在殿前未曾离开,也未听到有甚响动。要说有人能在这段时间院中埋尸且挂上帛条指引顾子夜发现,其手法匪夷所思,其动机令人费解。

      领头的想到这里,浑无头绪,命随从去查死者二人平日往来,看能不能有新线索。旁边的领命,当即去了。

      他交代完毕,抬头缓缓扫视诸女,目光在顾子夜等人面上掠过,但见众人或茫然或惊疑或惶惧,着实看不出什么。

      他摇了摇头,先前想到会不会是仕女之中对联姻安排不满,因此妒恨下杀手。但随即想到,众女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杀死一名武功不俗的卫尉?要有这本事,绕个大弯子杀这卫尉对己身又能有什么好处?他摇了摇头,先否决了这个猜测。

      这时突地心念一动,想到此处还有六间空房,出入如此困难,若凶手还未走远,藏在空房子里……

      正当整理思绪,突然听到有人重重咳嗽一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清癯的光头中年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精神奕奕,威风凛凛,正自目光炯炯地望着这边,正是素日爱与自己往来的右都侯。

      他吓了一跳,赶忙迎上去,满脸堆笑道:“不知道您老人家已到,还请恕罪则个。”他年纪较右都候为小,因此称对方老人家。

      那右都候微微颔首,算作回应,让仆射带自己入内。他收到风说此处发生命案,平日常自哀怨不平自己不如左都侯受器重之事,如此奇案,又是发生在禁院之中、联姻前夜,事关重大。正是老天赐给自己压倒东风的大好良机。

      得知有此好事,大为惊喜。急忙撇下手中之事,立即带了几个人,风风火火地赶来。

      踏入房内,右都侯见众人仍是一团乱麻,心下大喜过望,但怕被人瞧出端倪,面上仍是不露声色。咳嗽一声,道:“方才来通报已经和我说了。唉,许顺可是个好孩子。行凶之人当真无法无天。皇宫禁地,也敢胡作非为!”

      言至此处,他有意停顿了一下,道:“我正愁抓不到杀死齐四儿的凶手,没想到凶手就送上门来了!”

      顾子夜等听说,均是心中一震,才知齐四儿已经殒命了。她们在驿站得知齐四儿失踪,也知事非寻常,凶多吉少。

      “齐四儿找着了?”

      右都侯面露戚容:“不错!在失踪后第二天,留下的人在就在湖边找到四儿,她已经断气好久了。找到的人快马加鞭赶到宫里汇报,又怕死讯冲撞了喜讯,便没跟迎亲队说,因此我这边比你们还要先知一步。”

      他说罢这句,脸色转成怒色,“四儿的死法是一刀割喉,从伤口看,凶器应是刀。而且是厨房的菜刀。在驿站的厨房找到。

      “说到这个,可真是巧了,方才许顺的死法也是一刀割喉。”

      右都侯说着,转而向仆射道:“依你看,两个死者有甚关联?”

      “两者一个在尚书台当差,一个在卫尉供职,未曾听过有甚交集,但死法一致,又均与这次联姻队伍相关,应是连环命案。”诸女听闻,心头一颤。

      右都侯点点头,又道:“巧屠验过尸身,推断四儿死亡时间是两日前的凌晨,与失踪时间差不太多。”

      仆射道:“这三天宫里都在为联姻做准备,因此人员齐整,且每日有清点宫中当值人员。”

      “除刚才的死者外,没有其他人失踪。如果说杀齐六的与杀许顺的是同一人,那凶手不可能出于建康宫中。

      “而如果是宫外之人,在驿站那次劫人还可。想要在宫中来去自如,无影无迹,除非身怀绝世武功,否则如此行凶还埋尸而不被发觉,绝无可能。”

      右都侯沉声道:“说下去。”

      “此两案虽有关联,但各自疑点甚多。”

      “最大的疑问是凶手杀人动机何在?一个是在驿站杀齐六,嫁妆并未损失;一个是在便殿杀许顺,除此之外,也未听到宫内有财物遭窃。

      他在右都候来时就已想过很久,此时将胸中诸多疑团娓娓道来:

      “驿站时,点心盘子去了哪里?如果是在院子被处理的,为什么那条过道的所有房间,没有任何一人听到盘碎的响声?

      “树上挂着的白绸是什么意思?是有意指引找到许顺还是无意间留下的破绽?

      “埋尸在此处是有什么讲究?是随意选的还是有意埋到此处?

      “如果是随意,为什么要选在守卫森严之地,而不选宫中更隐秘或更易进入之地?若说是为了深藏选中了一个不易为人发现的地方,又为何要挂一条白绸在此引人注意?

      右都侯听他一一报道,心下就已有了计较。但恐他人说自己断案草率,因此故作沉吟。

      旁人见他眉头紧皱,只当他在极力思索案情,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哪里想到他想的却是自己宣布结果时众人拜服惊叹之场面。

      过了良久,右都侯终于缓缓开口:

      “经呈上的信息,齐四儿失踪一事,日落时分,迎亲队进入驿站;晚间戌时三刻,四儿往房里送糕点,之后就没出现过;进入子时,迎亲队的人回房睡觉,发现四儿未归,于是报告高会;高会在驿站内遍寻不见,于子时三刻召集众人,清点财物和人。”

      “许顺被埋尸一事,早上辰时三刻还见到人;午时交接班,许顺口称如厕,将交接任务交给了一名叫郭胜的同僚,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

      “申时一刻,顾女进入便殿;晚上七时许,顾女在院中发现白绸;跟着叫了门前的两个守卫,之后在花园地下发现了许顺。依巧屠所言,至少是在酉时前就断了气。”

      “这就是两桩命案的全过程了。”

      “在齐四儿案中,最后见过他的是驿站的厨子,周小姐未曾见。”

      周女听他问起,忙摇了摇头。

      “因为驿站被高会包下,当时在场的人里,除驿站本身人员外,只有迎亲队的人。”

      “在许顺一案中,最后见过他的是一起值夜班并且帮他交接班的郭胜。顾小姐未曾见。”

      顾子夜也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识得。

      “许顺尸身被发现的时候,当时在场的人,只有顾小姐房里的五个人和仆射来的人,是么?”

      顾子夜点头。

      “这两名死者之中,生前既无交集,也无冲突,若说有仇家,两人同时与某一人结仇,又在三日内先后被接连杀害,还偏偏出现在联姻时刻、南方仕女身边,可谓概率极低,所以这个杀人动机也难以成立。”

      众人皆觉言之有理,纷纷点头。

      右都候心中欢畅,仰天长笑,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声震屋宇。

      众人相顾愕然,顾子夜道:“你笑什么?”

      “我笑诸君有眼无珠,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这分明是一出赤露露的杀人嫁祸之计!”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如何得出结论。

      右都候见状,心下大为满意,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顾小姐,事到如今,还不认罪么?”

      在场众人变了脸色。

      这个笑容凸显在他瘦削面庞,和镫亮光头一道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侧侧地瘆人。

      更瘆人的却是他口中吐出的匪夷所思的话。

      顾子夜气得小脸煞白,如果王忱那日让她着恼只是从小到大未有男子对自己如此无礼,双方还各有道理,右都候此举则是完全空口污人了。

      “你是哪里来的?也不怕这般血口喷人下阿鼻地狱!”

      “再说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南方诸女见状也纷纷道:“顾家阿妹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哪有什么时间杀人?”

      “行将大婚之人跑去杀两个不相识也不相干的人,这么做是失心疯了么?”

      右都候嘿嘿一笑:“若是我稍微愚笨一点,可真就被你骗过了。但真是不凑巧,你遇上的是我。”

      “我来问你,这帛条是你和未婚夫王忱初见时同看过的是不是?”他指了指一旁的帛条。

      顾子夜不知他竟是如何知道的,但见他问起,只得承认,道: “不错,那又怎样?”

      “你一开始见到这帛条,暗暗欢喜,还四处找人问是不是王公子送过来的,是不是?”

      顾子夜被他当众戳破心事,十分气恼,道:“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和案子又有什么相关?”

      右都候见她认下,甚是满意,道: “我自有道理。你既承认,在场人中,最有杀人动机的,可就是顾小姐了!”

      “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杀人,答案么,可要着落在你行将大婚的夫君王忱年轻时的一桩风流韵事上。

      “你倾心王忱,却听说他曾为一个青楼女子不顾天下人反对也要纳其为妾,思及自身出身之高贵,却要与青楼女子平起平坐,因此心内不平。

      “再加上身边姊妹均许得良人,自己却要配得这般夫君,因此从吴中到建康这一路上走来,身临其境,她人良缘刺激得你愤恨难平,暗中挑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杀掉,以泻愤恨。

      “你杀人之后,碍于世俗伦理,却要装得一副贤淑样子。因此埋尸之后,故意指引其他人过来,扮成毫不知情的样子,以期逃脱干系,引导过来查案的人怀疑她人。”

      他自言自语,竟也能自圆其说,说罢抬起眼,目光直射到顾子夜脸上,见她脸色转白,更加笃定自己所言无误,悲叹道:“古往今来,女子不管多么聪慧,总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但不论如何,若因妒恨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便要悔恨终身。”

      他说着,按住腰间长刀,凛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后宫重地,任你是什么江左高门的名媛,也容不得这般放肆!”

      顾子夜叫道:“呸呸呸!你嘴里乱七八糟地都在说些什么?说我杀人,有什么证据?”

      右都候不理会她叫唤,喝道:“别听她胡言乱语,快快拿下!”

      旁边人虽不明为何,但领头有令,便过来待要捉拿。顾子夜见人来得快,情急之下,右足一点,向后飘出数尺,退到墙边,衣袂飘动,翩然落下。

      众人乍见她展露轻身术,都惊得呆了。右都候越加兴奋,眼中放出光芒,口中道:“不错!不错!我原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当真露馅。她一个世家女子,哪里学来这种轻身术,学这些又是干什么?为什么藏起来不说与人知?既是身怀武功,这样能杀卫尉也说得通了。必是真凶无疑!”

      顾子夜没想到这下一露轻身术,更加招人怀疑,兀自生气道:“怎么你们敢毫没证据就动手?我回去一定叫阿爹把你们一个个揪出来打一顿。”

      右都候道:“这还待解释么?当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挥挥手,让左右退开几步,但仍对顾子夜呈包围之势,“除你之外,还能有旁人杀得了这两人么?”

      “齐四儿在驿站附近被杀时,宫中当值之人无人缺守;而许顺被杀之时,外人难以进入殿内。

      “试问,有哪些人是在二人被杀之时都在场的?从驿站到宫中,快则一日,慢则两日,有谁会为杀一人来回奔波?

      “再者,宫里宫外素来平静无事,为何迎亲以来,却接二连三地有命案发生?

      “是以,此事必是与南北联姻相关,真相也必藏在能同时出入驿站与便殿、行将大婚之人身上。”

      他眼中精光暴射:“派出去的迎亲队的人入宫后已回尚书台复命。南方世家的男子不在宫中。”

      闲庭信步走出几步,等众人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他身上,才说出胸中早想到的结论,“那么,就只有联姻女子这边的人了!”

      “顾小姐,你一身武艺,除你以外,又有谁能做到出入两人身边且将二人杀死?

      “你说你一直和别的南方女子在一起,没有时间杀人。

      “驿站齐四儿失踪的时候,你身边可有人?

      “便殿许顺被杀的时候,你身边可有人?”

      他这一通分析下来,场上所有人都信了八分。顾子夜见他先是满口胡言地倒行逆施,再然后搬出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振振有词,气急攻心,心想:“跟这种人说不清楚。”就待施展轻身术,脱出重围。

      哪想到右都候经验丰富,察言观色,便知她所想,抢先一步叫道:“不好!嫌犯要逃走!快快拦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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