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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御画 ...

  •   帝都上宣城最大的一条道久安道,一辆玉饰金羁的香雕马车正玎呤呤地灵活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沿街各色小贩的叫卖声和行人语笑声说之不尽,是外国人皆仰羡的富庶风流。

      大靖王朝立国357年,历经十八帝,传至当今景扬帝一代,已是众夷臣服,四海升平,帝国在治下蒸蒸日上,海晏河清,显出盛世气象来。

      时和岁丰,宫中轻裘肥马,百姓衣丰食足,自然少不得歌功颂德之事。景扬帝五年,有洱沧国献绝色歌伎,于是天下善舞能歌之人尽数被搜罗至宫中;景扬帝十年,河夷国献乐师一名,鼓天籁妙美绝伦,甚得圣心,民间又大兴习乐之风。其后各种灵工能匠、神针妙绣、奇技淫巧等等,一一如流水般鱼涌进入皇家内院,各施其能以讨圣欢,不一而足。如今是景扬十五年,宫廷之中又拔起一座绮室华殿,取名仙黛馆,是为即将在帝国各处招纳的善绘之人而作。

      承平盛世,又怎可无用丹青朱砂记录太平繁华景象之画师?

      香雕马车没有片刻停留,越过香花满路、万头攒动的久安大道,驶入了一条人迹少至的居民小巷中。

      小曲巷。

      “柳大娘!柳大娘!”龙衔宝盖的马车在窄仄的小巷显得十分扎眼,但车中人似是丝毫没有察觉。车子停在一户矮矮的粉墙民屋前,车里人从卷起的明黄车帘下探出半个身子,朝门里叫唤。

      门后有人听到叫声,推门出来看:“谁呀?”一个头发包着灰蓝布巾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车中人从车上跳下来,他一身丝缎华服与马车倒是相衬,笑容满面,朝老妇人连连作揖道:“柳大娘,恭喜恭喜!贺喜贺喜!您老人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老妇人一头雾水:“什么好日子?老妇人天天在这里浇花种菜,不过糊得几口饭而已,能有什么好事?修都统你可信口开河。”她颤颤巍巍,说话间拒了几个礼。

      修都统擦了擦汗:“这件事说来可就话长了,先进屋。我从宫里一路行来,还没吃午饭哪。可又要叨扰了。”

      柳大娘听了,便将修都统请入屋中。两人在一方陈旧的小方桌坐下,柳大娘边招呼边朝厨房喊道:“阿桃!今天来客人了!多备几个菜,把酒菜都端上来!”

      无人应答。过了不久,厨房的木门“咿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头挽双髻、身着月白布裙的少女。她双手托一只木盘,盘上放着一碟炒菜心,一碟腐乳,一碟酱豆干,一碟切丝卤牛肉,并三个切开的黄澄澄的咸鸭蛋,还有一小坛农家腊酒,甜香扑鼻。

      修都统闻到香气,吸了吸鼻子。少女抿抿淡红嘴唇,不出声,将酒菜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盛上三大碗白饭,摆好碗筷,放好饭菜,又捧起酒坛,为修都统杯里倒酒。

      修都统夹了几口菜放入嘴里,赞道:“慕桃,手艺又精进了。”又连饮数杯酒,才擦擦嘴,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慕桃身上转了几转,开口道,“柳大娘,你家闺女今年十六了吧?”

      慕桃闻言,放下酒坛,缩到柳大娘身后。柳大娘道:“贫家小女,哪有闲情理会几岁,不过是粗生粗养,到时候找个好人家嫁出去罢了。”

      修都统道:“我也不是爱打听你们家的事。只是刚才说您老人家好日子来了……”他指了指慕桃,“只怕这事还要着落到你这闺女身上!”

      另两人面面相觑,柳大娘道:“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修都统又吃了几口菜,才道:“你这闺女会画画不是?”

      “阿桃确是闲来爱自己采些花啊石啊制成颜料画上几笔,但没正经画过画,不敢说会画画。”慕桃摇了摇头。她模样说不上美人,白净脸庞只有一双标致眼角微微下垂,配上额前两倃垂下来的秀发,显得乖乖巧巧,惹人爱怜。

      修都统一拍桌子,“着!我就说我没记错。你说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您这闺女会画画,而圣人正好要招画工。我昨日听召院的应公公说,圣人想画一幅《江山盛景图》,这幅画儿足足五百尺,连绵不断,比这护城河还要长;作画的料子都选好了,是尺素国进贡的水火不侵的丝绢,据说画涵盖大靖朝天下盛况奇景,各镇各府无所不包,山河桥铺无所不有。一旦画成,就是我大靖朝彪炳千古的传世珍宝。要完成这幅画少则五年,多则十年,更兼要招募天下的丹青妙手。我从皇宫一听到这个消息,想到柳大娘你当年一力送我进宫当差,这恩德时时刻刻铭挂于心,阿桃又是个会画画的,就立刻赶来告诉您了!入宫选拔在五日后,可得抓紧了。等到阿桃顺顺利利进了宫,好日子可就不远啦!”

      柳大娘听他唾沫横飞地夸口,却不喜反犹:“那宫廷画师是这样好的职位,阿桃怎么能赢?就算侥幸赢了,到遍是能手的宫里又该如何立足?”

      慕桃本来听修都统的话,双眸光彩流转,听柳大娘这一说,眼神黯淡下来,垂下眼脸,望着地面。

      修都统道:“柳大娘,你一个月挑馒头到集市上卖,能挣多少?”

      柳大娘愣了愣:“约莫三四十个铜珠。”

      修都统浅啜了一口酒,耐着性子解释道:“只要能通过选拔,进宫侍奉,每个月就有二两的俸银可领。为圣人作《江山盛景图》这等大事,你闺女当主笔自然是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但凭苦练画功,拿下个捧笔磨墨的位子,可不比起早摸黑才挣几十个铜珠强得多?要是哪天阿桃的画得了圣心,给她晋位份或赏珠宝,那更是荣华富贵,一辈子衣食不愁。选拔之事您也不用提前发愁,这还有我在宫内照应。只要阿桃表现尚可,我就能到主试官面前吹成十分,不试试怎么知道?”

      柳大娘还待说什么,慕桃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睫毛扑闪扑闪,直到柳大娘出口阻止,才怯怯地开口道:“姆娘,我要去!”

      只听她点头道:“修都统说得对!尽力一搏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万一中了,在宫里当差每个月能领二两银子的俸禄,有了这笔钱,姆娘你也不用日夜操劳啦!我要去!”声音虽糯糯的,语气却坚定无比。

      修都统见两人无异议,又吃了几口饭菜,拿了撇在桌上的帽子,起身笑眯眯地道:“那就这么定了!我有事先走。朝廷翌日发榜,上宣城内的绘画能手是全国挑选的第一批。选拔比试定在五日后的相国寺门口。”

      “能否一举改命,就看阿桃你的啦!”

      五日后,艳阳高照。

      寺门口停了许多马车,人声喧嚣,还有鸟鸣和隐约的钟声。

      相国寺是上宣城最大的寺庙,因一众王公贵族、皇亲国戚都爱在此清修,因而成了默认的国寺。占地旷阔、香火鼎盛,上宣城从传教说法、节日庙会至科考举仕,多爱将地点设于此。慕桃在比试当天早早起来卖完面点,即按着修都统的指引来到选拔地点。

      她找到自己位置,方才坐好,就听到前面几个人大声讨论:

      “诶诶诶,不知你们听说了没?这次选拔的主试官是山元墨大人。”
      “山元墨?”另一人吃惊地道:“可是那位祭酒监的掌书令么?”
      “正是!山大人学富五车,于丹青一道也颇有造诣。”
      “据说本人在朝中出名的刚正不阿,选他做主试官,不仅为保结果公正可信,也是为绝宫里老画师派系的枝枝蔓蔓,为皇家选出真正的丹青妙手,真是煞费苦心。”最开始说话那人由衷赞叹。
      “说到丹青妙手,怎么不见石墨馆的人来?”
      “是了,云母社、辰砂馆的人也不见,他们是不知有此比试么?”
      “怎会?举凡丹青雅集,这些画馆都是一次不落。连我都看到皇榜,一家不来已是出奇,几家同时不来──”
      “那可是怪事。”

      慕桃心想:“这样的大事,城内画馆大多不来,倒是奇怪。”但于自己颇为有利,便也没放在心上。

      那几人私语间,“叮叮”几声清响,一行身穿官服的人走了过来。敲响钟磬的是一名叫丰静的司仪。走过来的人中,为首一人穿的是密陀僧,约莫三四十岁,当是方才那几人说的山大人,余下的皆着鱼师青,应是陪试,慕桃数了一下,共有十二人。

      一行人在主试台落座,也不多说。丰静便又敲了几下铜磬,示意比试开始。

      皇家画师遴选,依次考较工、意、色三个方面。主试官给出考题,画生依题作画,十三位考官共同评定画作等级。每轮刷下一批人,直到三轮结束,最后给出中选名单。

      丰静随后宣读试题:第一回合考较“工”,考题为“花”,要求用水墨作画,不着色彩只以粗细浓淡拟出群芳的形态万千。作画时间是三柱香。

      慕桃视线游弋了一会,这次比试在山脚,看到一丛红艳欲滴的蔷薇,便以蔷薇为题,画了上去。她凝神画完,时间已是过了两柱香,第三支香也已燃了大半。

      “工”指是画师的作画基本功,现今评级将画师功力分为五等,分别是“绝顶”、“上乘”、“中等”、“二流”、“下乘”。如已在内院侍奉的画师,无不是“绝顶”,最差也是“上乘”一级。当场评定毕,即由唱名官报出成绩。慕桃听丰静大声念名字,其后报出评级,在场画生或欣喜或淡然或沮丧,轮到自己,丰静停了一停,报出“中等”一级。

      慕桃手一颤,险些因过于激动而站起来。

      她方才听丰静报级,十有六七为“二流”或“下乘”,便知考核定级严苛之极。看来来此选拔的也多有非画手,水准参差不齐。二来,能评上“中等”,照目前来看,足可拿到下一轮的席位。这个评级让她本人也略微意外。

      按照已公布的结果,这次画生并无有“上乘”,最高等级是一位“中等,偏上乘”的女子,名叫安媱。报出她的名字和等级时,全场惊呼了一声,窃窃私语:

      “这是安媱?是那个青王府有名的才女?”
      “她也来参加选拔了?据说她出身书香门第,果然名不虚传。”
      “这么小就能接近上乘,假以时日深造几年可了不得。”
      “这么多下乘和二流,中等才十来个,这个等级应该是第一名了吧?”

      会这般惊叹,是因中等之间,也有天壤之别。偏上乘就意味着以画者天资,登堂入奥是迟早的事。而只评定中等意味基本功过关,能否突破境界,修成国手,还需看努力、境遇等等。

      丰静丝毫不停地报成绩,在慕桃暗自雀跃之时,又报出了一个“中等,偏上乘”,慕桃登时又紧张起来,如坐针毡,等她唱完所有人的名和等级,终于定下心来。

      “中等”,意味着自己第一回合算过了。慕桃跃起身,满心欢喜地与其他已入下一轮的画生到相国寺内的亭里休息。而被定为“下乘”则垂头丧气,自知已被淘汰。有些“二流”则还存着一丝希望,待主试官最后给出具体排名。

      离开时,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声质疑:“我看了所有人的画,你要评定我是二流,我无话可说;青木府的才女中等偏上乘,我服;但是为什么这幅功力比我尚且不如的话,能评定偏上乘,还越过安媱排第一名?”

      相国寺山下安静了片刻。

      “那么,你是在质疑山老师的公正了?”一个低沉、带点懒洋洋的声线传进众人耳里。陪试官中有一人一整场都未发言,此时突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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