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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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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绮那日回十里梨花栈本来只打算同母亲和大翁讨要一个说法,但后来因为大翁无声的堪堪揭过,母亲一如既往不知所谓的冷面冷语,叫她心中一腔怒气无可发泄。
那日从得音阁跑出来,钟绮头一次生出人虽然在十里梨花栈,但一时间竟然觉得茫然四顾,不知何处是归处的空无感。
想来想去能去的也只有早年母亲坚持不让她去住的紫藤苑。
紫藤苑多年没有人踏足,原以为院中杂草疯长,没想到推开那两扇已经朱色斑驳的大门,院子里收拾的干净整齐,好像这些年一直都有人住一样。
“大约是大翁吩咐人定期过来打扫。”是以钟绮那些闷在眼眶里始终咬住不放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钟绮原本打算在紫藤苑追忆一些旧事后,便带着阿落回城中明月居去,在院中悄悄哭了一回,那些愁闷与郁结便消了一大半。
原也就这么悄悄的揭过去了,谁料,竟然被傅瑾之误打误撞碰到了。
在听风轩闭门不出的这两日,她有意无意地避开去想栈中的人和事,连带着住在栈中的这些外客。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答复他,隔天就收到了他养病要静养一些日子的消息。
一开始,她还当这是傅瑾之对付她的计谋,着人去探望,才知竟然是真。
原也与她无关,本想一走了之,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烦闷与焦躁。
那幅话画好的丹青虽然被束之高阁,但她心里的那抹影子却从来没有消散。
雨天,长街,旧巷,那是她与傅瑾之的初见地。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本就是自己的本分。”阿落问钟绮定好了的回程怎么改期了的时候,她语中带着三份心虚义正词严道。
于是要回城中的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得音阁那边看似一向不问栈中诸事,但清衍从来没有忽视过对听风轩的留意,虽然不知情的人看主母跟小姐母女二人相处总带着别扭,主母更是处处显得冷待小姐,但清衍从来没有轻慢过钟绮,并严厉知会得音阁一众仆婢见了阿绮小姐一如见了阿翁和主母,不可怠慢。
别人不晓得主母的良苦用心,她却都知晓,虽不能破解,但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宽解一二也是好的,至少她要从细微处告诉小姐,她们待她一如从前。
得音阁云梦院中梨落纷纷如雨,院中静寂只闻花落,不见人声。
眼下时辰还未到午时,今日倒是清风徐徐,正是三月最舒服的天气,清衍着院中伺候的丫头在紫藤廊下摆了张梨木圆桌,预备今日午饭就摆在廊下。
梨落虽将谢未谢,但前两天速达送来了几盆金凤来,下过一场雨后,金凤来花都开了。
金凤来这花在江南不常见,更遑论是早些年以瘴气深重使闻者瑟缩的烟州。
“这花倒是难得?”早上钟青璃从羡月堂的海棠花窗往院子里不经意间一瞧,乍一打眼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这如火炽烈如金耀眼的花色,她似乎很多年都没有看到多了。
那时候她不过豆蔻方过,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想至此,钟青璃的思绪不禁被眼前的金红色牵了好远好远……
那是好远的故事了,而今的自己竟然能够平静地去追忆往昔,不知道阿父知道了是不是也该替她觉得欣慰。
“羡哥,我如今真的在一点一点把你往心底埋,埋得很深很深,我自己似乎真的能够无伤无恸的回看那些从前从来都不敢直视的过往了…”
“你还好吗?”
想到那个人,钟青璃的心一时间千回百转,柔肠似乎又回了那冷硬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肚肠中。
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拿手帕擦也不及。
“我好想你,羡哥。”
但想起两人之间的约定,钟青璃脸上的表情又变回了平日那副无喜无怒的样子,叫人恍惚刚才的温柔与暖意是不是只是一时眼花看岔了。
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泪痕,钟青璃放下了手中抄写《金刚经》的湘妃竹花簪玉毫,下了紫檀梨花水云榻,出了羡月堂,驻足于堂前赏花。
“主母,小厨房已经在备午饭了,奴婢私下做主差人去听风轩请小姐过来,想来这会儿念棠已经到了听风轩。”
“清衍你明知道,她即便答应过来也是食不知味,不过是不想忤逆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不如让她在自己院里清清静静的用饭,她也乐得自在。左右这栈中人人都疼她……”
“主母,小姐也不常住在栈中,况且小姐那日气冲冲从这里离开,奴婢担心小姐出了什么岔子便让念棠去跟着。”清衍看钟青璃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听说钟绮今天或许会来与她共用午饭,面上倒多了两分慈色。
“念棠回来说了什么?”钟青璃顺口问道。
“主母,小姐去了紫藤苑。”清衍想到前些年钟绮选了那里作为主院,却因为主母的阻拦最终没能住进紫藤苑。
清衍想到这些年来主母和小姐之间的那些波澜暗起,不知道往后小姐要是知道主母这么些年的良苦用心不知道是喜是怒。
哎,不是冤家不聚头,不论往后结果如何,且先吃好今天中午这顿饭吧。
钟青璃听到清衍提到紫藤苑,不禁眉心一跳。
她当年不明白,明明梨花栈有那么多院落可以选,为什么阿绮偏偏就中意紫藤苑……
“紫藤苑院落又小又偏,平日阿翁和我见你一面也要绕大半梨花栈,不知道你喜欢这里什么……”
当初为了打消阿绮住在紫藤苑的念头,她本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因为紫藤苑跟那个人之间的渊源,她一时发昏,态度强硬,执拗到阿绮不明白为何曾经那个温言细语跟她讲话的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跟阿绮之间的母女温情似乎一夕之间荡然无存。
这些年她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去当一个慈善的母亲,也许她本来就不适合做一个母亲。
当年不懂,这几年她渐渐明白了,有些东西就像血脉相连一样,很难拔除。即便生时从未碰面,即便天涯海角各处一方,即便阿绮不知道那人名姓,也不记得那人相貌……
可是她就是看中了他一眼喜欢的地方。
命运真是无端弄人!
钟绮在听风轩闲闲过了两日,看起来一副万事不留心的模样,但阿落知道自家小姐有心事。
“小姐别的心思阿落一直猜不出也看不明白,但如果事关十里梨花栈,那阿落一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小姐虽然没有提,但我知道小姐心里还是想着阿翁和夫人的。”念棠这两总是借口路过听风轩,说是阿落经常不在栈中想念十分,故而寻过来说话。阿落哪里不明白念棠是找了个由头,这丫头心直口快,迂回地她心里难受,索性将心中话倒了个全乎。
“阿落妹妹这样说,我也就不寻那些不知所谓的话来搪塞了。”念棠能在得音阁做了这么多年的差事,还是清衍信赖的丫头,不是因为她聪明小意,而是看中了这丫头的做事勤谨和为人诚挚。
念棠和阿落俩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明来意后,两个人都不再多话主子之间的事,热热切切的聊了许多体己话。
闲谈时光总易过,眼看着廊下花枝挪了位置。
“快去叫姑娘,夫人那边的饭菜也应当是摆起来了。”念棠抬手顺便帮阿落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钟绮昨夜想起来在《针经注解》里就看到过蛊毒的解法,很像听扶桑和广白之前简单描述的症状,虽然未必跟傅瑾之的病症对症,但钟绮出于自己学医多年的感觉还是觉得《针经注解》里也许真有帮傅瑾之治病的法子。
况且她和他之间不是还有那么一个悬而不决大的约定么?
既然注定是必死之局,未尝不能一试?
翻了半夜的医典,是以今日起得晚了。
不晓得是不是这几日恹恹的原因,起来半晌还是觉得不得精神,故而交代阿落说:“若是院儿里来了人,不必知会我,一律打发走。”
钟绮在观阁外间的海棠紫檀榻上睡了约略有一炷香的时间,从残存的梦境中剥离出来,就听到院里隐约有人说话。
眼底蕴着记不清梦到了什么的几分泪意,却并没有落下,就那么静静地在眼中随着钟绮逐渐回归的清明慢慢消散。
钟绮躺在榻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这般清甜的声音她只从一个人那里听到过,若没有记错的话,应当就是母亲院中的念棠姐姐了。
既然是母亲那边来的人,心里气归气,但除了七分气和剩下的三分怨,她心里剩下的还是想要同母亲亲近的意思,虽然……很难……
钟绮想到这里,起身理了理身上早上才穿的这件丁香①鱼牙绸罗裙,想了想也没有唤阿落进来伺候,自己进了内室,从雕着木槿花的箱中拿出了前几日才在柴记买的那件白藤②绉纱袍,端详了一番后仔细将它穿上了身。
头发还是早上阿落帮她挽的单螺髻,钟绮对镜打量了镜中的自己一番,头发无须再梳,她一向偏爱这个发髻。
“只是看起来过于素净些了,倒是瞎了身上这套衣服……”她正自言自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笑意。
“阿落,你笑什么?胆子也是愈发的大了,竟然取笑起主子来!”钟绮嘴上说着厉害话但话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阿落哪里是笑话姑娘,明明是看到姑娘今日好看,喜不自胜。”阿落说完笑着抿了抿唇。
许是这几日在栈中过于消闲,钟绮看着面前这张白嫩干净的脸,没忍住抬手捏了捏。
“手/感很好,胖了!”钟绮寥寥六字,却字字正中阿落心口。
阿落气呼呼的吐吐舌头:“还以为姑娘今天要做一个善良的美人儿呢!”
“人善被驴欺,善良的美人儿有什么好,你家姑娘可不惜得做那会被欺负的菟丝花。快帮我选选发钗。”
知道念棠还在外面等着,主仆二人没有玩笑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