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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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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笼罩着延绵不绝的青山,船的上头笼罩着大片的积雨云。
严裴死死盯着离自己愈来愈远的炮火,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的双亲,他的兄长,他的叔伯,都倒在战火里了。
而他,被兄长绑起了手脚,塞上了一封信,乘上了去往旧友那的船。
水流湍急,他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来接他的,是位身材修长的男士——
“你好,是小裴吧,我是阿文的朋友,你叫我林哥就行。”
还没等他回话,林梓就带严裴回了院子里头。院子里头好生的热闹,几个小萝卜头跑来跑去,追逐嬉戏。
“慢点小许。”林梓看到自己弟弟欢脱的像一只兔子一样,直愣愣的就要撞到严裴身上。
“啊!”小萝卜头摔了个屁股墩。
“都说了让你慢点,不好意思啊小裴,这是我弟弟小许,他太虎了。”林梓一边扶起自己弟弟,一边对严裴道,随后又扭头对小萝卜头道:“愣着干嘛,快点和人家道歉。”
“对不起。”小萝卜头一边揉自己的脑门一边对严裴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严裴回了礼,但初来乍到,人总是拘着的。林梓笑道:“琴练完了?怎么没到时辰就出来了。”
小萝卜头不说话。
严裴仿佛终于找到轻松一点的话题了,问道:“什么琴?我没学过什么乐器,倒是也想看看。”
小萝卜头仿佛终于找到可以炫耀的对象,也不管练琴枯不枯燥了,拉着严裴就往院里奔,坐在长琴凳上,弹着老师教的曲子,这是他唯一一首学会的。他眼神亮晶晶的,可骄傲了,带着期盼的说:“哥哥哥哥,让我来教你谈吧哥哥!”
“自己还没谈明白呢就想着教人?”林梓毫不犹豫地取笑道。
小萝卜头撇了撇嘴。
“好,那就拜托小林老师了。”严裴突然伸手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
在林家院子里头待了大概有一年吧,严裴突然留下一封信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也没人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又过了七八年,林家被战火波及,战争的铁骑踏破了这座临江的城市,林梓一如当年严裴的兄长那般,将长成青葱少年的弟弟送到了在武汉参军的阿叔那,他则倒在了那座城里,伴着尸海。
民国十四年,严裴突然收到了兄长的来信。
信里面说了这些年他是怎么活着的,道明了现在的处境,说日后就要拜托他帮忙收尸啦。
民国十六年夏末,严裴亲手为兄长在老家立了碑,顺带自己刻了块玉坠子。
民国十九年冬,严裴给自己的小林收了尸。见到小林尸体的那一刻,严裴心里的仅剩的缱绻尽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挖出来和林许一同下葬。
民国二十年春,严裴也去了从前小林所在的组织。
他开始变成里头的一员,里头的人都喊他小严。
民国二十七年春,日军来和严裴谈判,希望能够得到严裴的不抵抗和支持,严裴指着谈判官的鼻子骂,但是没过两天日军的炸弹就炸到了武汉。飞机带着炮弹正好扔在了严裴的府上,严裴拖着战场上战损的身体,跌跌撞撞的走进那个锁着钢琴的房间里头,弹下了当年林许教他的那一曲,炸弹再次掷下,严裴和钢琴一同灰飞烟灭。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萝卜头又在弹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