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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   雪莉撕毁信件,没提及她是霍夫曼团队一员,她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她在健康状况那栏填了“良好”,护士很快发现端倪,因为她毒瘾犯了。不过有钱撑着她过得不算差。

      战争结束后两个月,她被发落到德国最南边的小镇。女人们被拉来做废墟清洁工。雪莉睡了两天,直到饿的饥肠辘辘才出来觅食。她脚底打滑,整个身体浸在雨中。

      困顿中萌生出用霍夫曼的怀表换取食物的想法。所幸,她是能吃苦的,她像牲口似的把脸埋进泥坑。这地方刚拉走一具尸体,不过她失去了味觉,品不出味道。可胃就遭罪了,那几日她腹痛难忍吐的全是沫。

      她隔着衣服亲吻怀表,这成了唯一的寄托。雪莉看到了藏在里面的照片,这是霍夫曼从报纸上剪下的。那年,她众星捧月,光彩夺目。

      她因生病没有观看战争罪行的影片,按照管理法不能获得任何食物,只能挖角落里稀稀落落的草根,或是撕下衣服上的布条,小口咽下去。

      熬到身体扛不住了,便两眼一黑,倒在地上。难民里有人掌握了生存技能,当人倒下会有眼力劲的会跑去帮忙。倒不是出于热心,而是想从死人身上搜刮点东西,再不济也能收获一双鞋。

      收容所的人把雪莉拖到路边,等待集中焚烧。要不是政委搭救她真的要被当成尸体活活烧死。

      塔季扬娜从死人堆里发现了雪莉,春光明媚,她被冻得浑身发抖,光脚躺在卡车上。

      雪莉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划分管辖区,反正美国人、苏联人、英国人,全都来了。

      她剪短头发,划破了脸。她不信,不信自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她当掉怀表,换了些新鲜吃食。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到别的路子,纵使如今跌入谷底,可那又怎样?这里的瘾君子不止她一个。只要还能喘气她就会抓住藤蔓向上爬,她会撕开命运的笼衣,再次成为焦点。

      结束了原始时期的野蛮,胜利者会带选择性的目标选拔“人才”。

      她佝偻着身子拉着瓦砾车,走过覆满灰尘的街巷,衣服又宽又大,走起路来能踩到裤腿,她卷起裤管,这样脚踝就会见风。

      一名拿着酒瓶的士兵拦住她。

      他怜惜地擦掉她脸上的灰,笑嘻嘻地说:“别蒙我,你很年轻。”

      见他笑,雪莉也笑,笑声逐渐盖过他。

      本就嫌她聒噪又发现脸上有疤,他一把推开:“滚滚滚,你不光长得丑,脑子也有病。”

      她连忙跑开。

      雪莉手上长满燎泡,脚底板也薄了许多。累的实在走不动就躲在找角落歇一会儿,这一切都被监工如实记录。

      由于偷懒食物被没收了,不过这些难不倒她,她有藏起来的副食。

      入夜胳膊酸痛难忍,即便是酷热难耐的盛夏,风也能吹透她身体。她用掌心捂住手肘,在疼痛中睡去。

      四年后,她获得福利院任教资格。

      她更瘦了,衣服空空荡荡,风一吹能听到布料和骨头的摩擦声。

      体检报告显示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哮喘加重,血常规和凝血功能出现异常。医生怀疑存在血液系统的疾病,雪莉拒绝了进一步检查。幸运的是,在那样的糟糕环境下竟没染上传染病。

      学生们很喜欢她,不过他们并不亲昵,这反倒减轻了她的思想负担。

      逃避是她解决问题的首要途径。对亲生母亲她有着复杂的情感,生病时玛达丽娜对她非常好。有几回,她听见妈妈喊自己“小甜心”,甚至玛达丽娜拆礼物的包装纸她都要留着,因为上面有妈妈的味道。

      *

      秋日的风翻动起安详的枯叶。入职不久,雪莉迎来首个周末。

      售票员问她是否去过柏林市,她摇摇头。

      “从没去过吗?”

      “......没有。”她勉强用生硬的笑掩饰了一下

      “你真该去那里看看!和从前可不一样了。”

      雪莉不知道是哪个从前,单听声音大概是个好消息。

      “谢谢,我想不会错。”

      周围的变化让她不知所措,新政府很气派,昔日废墟已焕然一新,仿佛从未经受炮火洗礼,只有在乡间才能见到残垣断壁。

      那些树叶,黄了绿,绿了又黄,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她像个拾荒者在人群中穿梭。

      即使隔了很久也依然记得哪里是妮卡演出的剧院。她从荧幕上看到了玛尔薇,战后她积极宣称反战,成了炙手可热的明星;莱昂被释放后在政府部门当会计,他娶了韦伯先生的女儿。

      他们志得意满,最初雪莉以为这些人和她一样消沉,这样心里会平衡些。她认为自己不该如此潦倒。

      虽然难以接受,但是和所有无声无息的事情一样,终也释怀了。行人步履匆匆,踩过四分五裂的落叶,她眼睛微酸,留着眼泪对落叶笑。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撞见了马特维耶夫。

      “你在这里,雪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尴尬地纠正:“是罗温。”

      “是个好名字。”马特维耶夫热情说。

      他的父母在柏林战役中牺牲,这些年他一路高升。他提出带雪莉前往东德并恢复她声誉,雪莉对他口的世界格局没兴趣,一口回绝了。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最初她的理想是消除不公,现在只想让自己过得好些。

      “包括实现你父亲的遗志。”马特维耶夫补充。

      他知道她的病情又严重了,说话时她一直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的泪流满面,实在接不上话就朝马特维耶夫摆摆手。

      马特维耶夫不再说话,两人静静坐着。

      墙上多了一道金色的线,不知是画的还是光。雪莉触摸着墙壁,用指甲在下方做了标记。

      “不管怎么选,总会有遗憾。留在这儿,起码还能回来看看。”

      她希望自己能像风一样,吹进森林。她想问家人到底爱不爱自己。如果爱,为什么这么久不在梦中出现,也不和她说话。

      她第一次觉得,无论生与死,她都是一样孤独,一样多余。

      *

      寇娜经营一家酒吧,过着富裕的生活。很多人念在卡尔的面子上乐意照拂她。为了让女儿拥有体面的身份,她嫁给了一名律师。

      皮埃尔回到法国学习写作,要把在德国屈辱写成一本小说,里面提到了雪莉把他从劳工队解救当上护工一事。

      杜兰德小姐很有成就,作为时代新秀她站在了全国舞台上。战争结束后,她一直等着霍夫曼来拜访,却始终没有消息。后来偶然得知他阵亡的消息。

      雪莉又一次从辖区报纸看见了霍夫曼,这份报告指出他是一个狂热的纳粹分子,大肆搜刮钱财。战争末期仗着舅舅党卫军的身份在柏林战役中滥杀无辜。

      这种背景知识既粗略,又不正确。他从头到尾都是一名正规军官,从参军到去世的那一天为止,他始终都没有离开德国陆军。

      雪莉走访附近所有人家,很多人都记得他。当提到作证,他们都表示不愿再惹麻烦。她给镇政府去信指出其中的错误,这样做无疑是将旧事公之于众。纳粹高层妻子的身份让她再次陷入漩涡,镇政府的人带走她审问一个礼拜。

      约翰逊中尉称和霍夫曼有关的档案都存放在美国“战争办公室”,因此,他无法核实她所说的真实性。

      被无罪释放雪莉仍不安分,坚持每周给政府去信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福利院的老师怕她惹麻烦打算联手撵走她。起初,鲍尔院长还能平息怒火,后来她也做不了主了。

      她换了一处地方,房子大窟窿小眼睛,付了廉价租金安顿下来。

      好景不长,她被频繁举报,甚至有人在她房子前放火,理由她是和纳粹睡过觉。

      她的指关节已经痛到拿不动笔杆,指甲也全松动了。她把十根指头裹满纱布,又将写信频率由一周一次,改为一个月一次。有那么一刻后悔过为他出头,但她记得爸爸说过,做人不能昧良心。人,只要还有一丝良心,心就是热的。

      她要让他在阳光下放纵奔跑,他喜欢清清白白,没有一丝污点。如果知道有人在凭空捏造罪名,那爱哭鬼指不定猫在哪儿哭。

      他没有回来,没有。雪莉从不轻易相信旁人,唯独信了他。虽然他骗了自己,可她不会责怪那个心思澄澈的男孩。

      她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等他再次成为德国英雄,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是雪莉等了很久,丢了工作,被人驱逐,也没有任何回信。

      不管处境多么艰难,只要想到霍夫曼那温和的笑容,仿佛阳光为腐朽的脏器注入沸腾的血。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远行。她总是毫无征兆地流鼻血,有时睡得正香咽部突然灼热,她不得不下床掰断安瓿瓶。后来,止血药也失效了,她只能向上帝一遍遍祈祷。

      这天,她抱着纸巾擦了三个小时的鼻血。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死掉,便忍着冻,一点一点地爬到路边,这样获救的几率会大些。

      单薄的睡衣上落了一层雪。很冷,几乎要埋过身体。以为很快就会昏迷,直到冻到手指僵硬雪莉还有意识。

      这辈子她没做成过大事,但在红十字会救过十多个人,获得过奖章。她也做过很多错事,吃过蜗牛,挖掉金鱼的眼睛,偷过东西,还杀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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