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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炫赫之名(一个随心所欲的番外) ...

  •   南国地处中东,地大物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还是个四季分明的国度,能人异士者众,后改为炫赫国,传说还有一段佳话,且流传下了一段迄今为止都妇孺皆知的故事。
      相传两百年前,当朝圣上景赫帝风雅尚文,爱民如子,其治下民风开放,百姓和乐。时年逢旱,圣上广纳贤士重金求雨,各路方士修士隐士都如雨后春笋般涌入圣都,各显其能,一时间国都之内热闹非凡,可异士们却只带来了热闹并未带来及时雨。
      就在眼看着旱情要成旱灾,民沸圣怒之际,圣都来了一位名作张玄素的方士。此人身形瘦削面覆白纱,当众揭下求雨告示,声称必能求雨,但是一定要面见陛下。陛下正为徒劳无功的修士们动怒,一气之下便允了他的面圣之求,同时也下了若求不来雨定当重罚的旨意。
      不料那张玄素面了圣,不仅淡然自若毫无惧意,还当面跟陛下提了三点要求,说只要陛下能做到,他定能给南国求来甘霖。第一点是陛下求得甘霖之前不可进食;第二点是陛下需素衣除冠与他张玄素一道开坛祭神;第三点是陛下需在求得甘霖之后,废黜一项沿袭了百余载的禁令。
      虽未明说,但却意有所指,不得不引人猜想......莫非是他景赫帝德行有亏,才引来天降旱灾以示警醒?所以若要解困,需得他诚心自罚且改正才行?景赫帝起初闻之是又惊又怒,但是迫在有求于人,也恐落入百姓耳中引人诟病,只得当场刁难了一番那张玄素,解了龙颜之怒后,才同意其诸多要求。
      相传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大殿之上,景赫帝走下龙座,绕着张玄素走了一圈儿,才幽幽地开了口,只是开口的问题却令众臣惊讶……
      “不知张真人为何以纱遮面啊?难道不知对孤是大不敬?还是说,真人形容丑陋耻于面人啊?”
      张玄素面对圣怒不疾不徐,抬手恭敬一拜,开口亦是惊人,“回陛下,非也,草民不丑。”
      “草民自小便以纱覆面,不因民不因官也不因圣驾,乃是草民的喜好,并非对圣上不敬。若草民平日里都喜以纱覆面,唯独面圣时弃纱,那便是有违本心,那草民面圣时自是不会情愿。草民以为,曲意迎之而心不诚,才是不敬。”
      景赫帝听得一时愣神,竟不知他是巧言善辩还是真的性情如此了。但是不管怎样,经他这么一分辩,圣上的颜面倒是跟着找回了两分。
      “既如此,那张真人便是诚心诚意来助寡人求雨了?”
      张玄素素袖翩然,淡定再拜,“身为南国子民,理当如此。”
      景赫帝沉默片刻,又不知足地愠怒道:“张真人既诚心来求雨,自当以己之力功成,为何会提出如此有损寡人颜面之要求?若寡人今日应了真人之求,那此番成与不成,岂非都成了寡人之过?”
      是了,如此若能求来雨,是否说明是景赫帝诚心感动了神明,原谅了他的罪过,免了其灾祸?若不能求来雨,是否说明要么是君心不诚,要么是即便如此做了仍不足以灭神怒?那得是多大罪过啊......这可不就是成与不成全赖景赫帝,跟他张玄素无甚关系的意思?
      景赫帝看似悠闲地回到龙座上,啜了口茶后吊起眉梢俯视他,声音里虽听不出盛怒,但却是字字诛心,“你可知犯上和忤逆均是何罪吗?张真人只有一颗头颅,却提了十颗头颅都不够掉的要求,当真是肝胆过人啊。”
      张玄素闻之俯身一跪,行下大礼,可声音却跟进殿之初一般无异,“陛下龙章圣断,崇文尚礼,尊法重道,南国治下,乃百姓之福。”
      “素游历于乡野,亦尝闻童谣,‘贻我蒸民,莫匪景皇’,故见陛下仁政爱民,民亦戴之,并无德行有亏之举。只是,百年禁令沉疴尤在,先祖之法,日久弥深不容轻废,虽非陛下之过,却是陛下之职。行废祖之制难争朝夕,需得开宗明义,明令废黜,方可徐徐图之。陛下圣者仁心,定知唯圣人之躯,方可代万民,还请陛下秉天子贵体,以谢先祖以敬神明,以全万民千秋之幸。”
      张玄素此言一出,整个大殿落针可闻,废黜祖制的文书自古都是鲜少有人敢提及,一是有违礼法,动辄就会被冠之以不忠不孝之名;二是古法均因时易势而立,有利亦有弊,行日持久,遗留问题必定众多,岂能是几日便可断绝之事?总之就是难事一桩。
      不想如此单薄不辨形容的一个人,寥寥几句,不仅大颂了圣上之仁德,还把旱灾的原由转嫁于禁令之上,不仅免了圣上被百姓的诟病之患,还把其对圣上的要求,说成了圣上不得不为的明君之举。如此一来,此事若成,那陛下就是以己之身为百姓谋生,以己之政为百姓废禁谋福,解了有违礼法之难不说,还能留下千古美名。触怒龙颜的罪过之求,转眼便成为可令陛下“求了雨解了禁留了名”的一举三得之求。
      景赫帝颇为意外,竟是踟蹰良久,一时失语。而后他再次走下龙座,亲自扶起张玄素,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张真人此言,有理。那寡人便以我南国百姓重,依了真人之言。”
      “不过,关乎先祖礼制,乃国之重计,到底是何禁令,尔又为何冒死也要代请废黜,你且说来听听。”
      张玄素又是一拜后,方徐徐道来,“南国以西一千八百里的边陲小县,名为玉召县,地处偏远,多山石,行路难多歧路,后山中多现玉石,因此得名。不久之后美玉之名远播,引去了盗匪。”
      他说到此处,殿中开始出现了骚动之声,显然此事该是与禁卖室石的禁令有关。
      禁卖室石有律:凡子女玉帛、羽毛齿革、珍禽奇兽之类,皆丧德丧志之具,今复回回诸色人等,不许资主人卖,以虚国用。违令者,民,处死。官,谪戍。知而不告者,全家连座。
      景赫帝看到殿内交头接耳的动静,便知此事怕是圣都之内也有诸多牵连,于是也正襟危坐起来,抬手吩咐道:“给张真人赐座。”
      张玄素也不推辞,抬手谢过,坐下便继续讲道:“禁律虽有,但禁得住的多是百姓,而非盗匪。盗匪本就无视盗律,为了置换财物,铤而走险,杀人灭口者众。”
      “素游历乡野,途经玉召县之时,不幸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幸得一猎户搭救,在其家中休养了半月,其间曾亲历盗匪之猖獗。玉召县土地贫瘠,多旱少雨,植被贫乏,百姓苦于生计,有不少人只得就地取材,采了玉石偷偷变卖换取口粮。”
      说到这里,张玄素终于抬眼,似是看向了景赫帝,果然皇帝的脸色刹时难看了起来。殿中亦有微弱的声音在说,这个张玄素真是好生大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陛下,百姓弃律法于不顾吗?
      张玄素遮着面看不出表情,但是听声音依然是毫无波澜,说出的话更是堪称大逆不道,“林人伐木,渔人结网,乃是生存之道。玉召人采玉亦是。”
      “家中无余粮的百姓,若无玉石换些碎银度日,恐无甚生机。”
      “除此之外,盗匪欺民者更甚。有因争抢玉石致民死伤者,有与官勾结,贼喊捉贼地威吓百姓交出玉石,不然便报官令其受刑者,种种恶行皆是肆无忌惮。百姓为了家小毫无反抗之力,最后只能沦为盗匪们的采石工,讨得一点打赏,苟延残喘度日。”
      “放肆!”景赫帝听得是怒目滚滚,难以置信。勾连如此之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治谁的罪,盛怒之下,上好的青玉茶盏应声而碎,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张玄素和一众臣子面前。
      ……
      那碎裂的青玉,简直是火上浇油一般的存在,令陛下当即便觉怒火攻心,厉声厉色道:“刑部主司何在?!查!现在,立刻去给寡人查出那些食君之禄,毒害百姓,给寡人蒙羞的废物!提到圣都来,严审!”
      刑部领了旨,便一刻不敢耽搁地出了大殿。
      禁卖室石令已经一百余载,除了皇室,私用买卖皆犯律法。可自古皇家的吃穿用度都是百姓的心之向往,朝中自然也不乏钟情玉石的官员,有喜好便有买卖,加之有禁令加持,反而附加了玉石的贵重,所以私下里官员之间也多有私相授受者。
      只是,可能许多官员也不知,原来这采石背后还有如此多的残忍无道之事,闻言便都开始自危,更因怕受牵扯而噤若寒蝉。
      唯有张玄素,镇定自若,丝毫不受气氛影响的张真人,清朗着嗓音又继续道:“请陛下息怒。监守自盗的官员有罪,草菅人命的盗匪有罪,买卖玉石罔顾律法的小民,和私相授受玉石的官员均有罪……可罪有轻重且法难责众,若是众犯,便需考虑是否有律法本身之过,继而酌情改之。”
      殿内的官员们,不知是谁的冷汗擦了一波又一波,被张玄素言语之间,吊着心脏晃来晃去。
      皇帝撩起眼皮扫视过大殿内的一众官员,最后停在张玄素身上,口气幽幽道:“所以,张真人以为此律法才是致乱的源头?可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让活物避死物,却教死物避活物,是何道理?以寡人之见,还是律法不够重,才让他们如此罔顾!既如此,寡人不若就再施重罪?而且,不重也不足以平民愤!涉案者一律连坐处死,以儆效尤?张真人以为如何呢?”
      纵是伴君多年,殿中官员闻言也还是腿软了一个又一个,而张真人只是起身一拜,依然镇定道:“律法既是因人而制,便可因人而改,因人而废,普天之下皆知,陛下乃仁德之君,草民深知陛下不过是气极之言,绝不会如此行令,还请陛下息怒。”
      “……你倒是了解寡人。那你且再说说,若废禁,要如何废才能解除匪患呢?若玉石可买卖,那盗匪之罪便由盗玉和偷盗两项罪责变作只有偷盗一项罪责,如此,盗匪岂非更加肆无忌惮了?”
      “陛下,盗匪之罪在于盗,其不只是盗玉,钱财锦帛口粮皆可是其盗窃之物,宵小之徒自古有之,不可断绝,只能是据其罪责论处,伤人者可加重刑罚来抑制盗患。”
      “而玉石之祸则不然,其祸却在禁令。于素有救命之恩的猎户一家,本以打猎为生自食其力,不想也受到玉患之累。猎户被迫深夜采石之时,被掉落的山石砸死。素闻之赶到后,其妻小也已因与盗匪理论不成,反被残害。草民因亲眼目睹玉石之祸,故思良久。”
      原来竟是不忍那猎户一家枉死,为了报那搭救之情来的吗?景赫帝闻言,不由得再次看向那白面纱,忽然对那面纱后的脸多了些好奇。
      “玉石虽是皇家专用,却也只是区区器物。即是器物,本就为人所用,天家恩泽宇内,百姓臣服,本就无需外物来彰显皇权,何不与民同乐,更显天恩浩荡?”
      “是以,请陛下废黜禁卖室石令,由朝廷分管采石区,不许百姓私自开采,朝廷可设工坊,除了御用之器,其他皆可入市买卖,营收亦入国库。而玉石产地之百姓,亦可跟着朝廷工部学习采石作业,规避伤残,若技成,可工采,取工薪。如此,也可解了类玉召县之困。”
      张玄素一鼓作气说完后,再拜道:“草民乡野之夫,才识疏漏,唯有忠君之心甚笃。不忍陛下因地之远而被闭目塞听,因官匪玉患而蒙不治之羞,故呈详实于天听。礼数不周,万望陛下恕罪。”端的是一副恭敬非常,诚意非常之态。
      清风两袖,何罪之有?若不是事出突然,若不是这个张玄素,言行一时尖锐,一时恭敬,完全教人匪夷所思无从揣测,景赫帝甚至都以为他是大殿中某一个厚积薄发的言臣了……一脸爱恨交织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后,皇帝突然呵呵一笑,正色道:“张真人实乃我南国修士之典范,寡人甚悦。甘霖若至,寡人便全都依你之言。”
      陛下终究还是陛下,若非他提起,大殿中一杆众臣怕是早已忘了,这个张玄素只是个来求雨的方士。
      “另外,寡人派个礼部主司给你,随你要求。”
      “多谢陛下。”
      “若真人求不来这及时雨呢?”
      “任凭陛下处置。”
      两日后辰时,素衣免冠,一日未食的天子身旁,站着锦衣华服且除却了面纱的张真人。他手持焚烧萧艾,口念祁雨祷辞,微风徐来,烟雾飘渺之间,那白皙俊美到近乎瑰丽的一张脸,看在景赫帝眼里,简直是如梦似幻。
      景赫帝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真人为何着锦衣华服?不觉得与寡人的素衣很不相配吗?”
      张玄素音色中透着两分令人恍惚的喜色,“陛下平日里都是锦衣华服,免冠素衣可表诚心。素平日里都是青衫素衣,今日穿上最华丽的衣服,意为悦神,乃素之诚心。”
      可是这金镶玉带,跟祈祀不甚相干的华服,与你的满面春风……真的不是你单纯地想穿这件漂亮的衣服而已吗?!思及此,景赫帝满脸郁卒。
      “那……真人为何除却面纱?”
      “素平日里不喜示人,是恐因貌涂生枝节,而神明视凡人,素泯然众人矣,故覆不覆面都无甚区别。”
      ……文治武功的景赫帝抽了抽嘴角,竟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张真人字字真言,说了来求雨,巳时起风,巳时三刻便已大雨滂沱。
      瓢泼似的大雨下了整整半日,第二日还有尾雨淅淅沥沥地滋润着南国,整个南国像是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
      求来了及时雨,废了禁卖室石令,惩治了一众沆瀣一气的官匪,也为玉石之乡的百姓求来了谋生之计。皇帝还因此一股作气加重了盗罚,减轻了边陲无粮百姓的赋。至此,张玄素的故事在民间彻底被传开了,还得了“无双玄士”的爱称。
      故而,张玄素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时,景赫帝不允了。
      听宫人传说,陛下亲自带人拦住了张玄素的去路……
      “真人那日在大殿之上,可是当着我南国满朝臣子说了,忠君之心甚笃。如今为君者封你官赐你府,你却拒授,莫非忠君之言实乃欺君啊?”
      “请陛下慎言,草民惶恐至极。草民粗鄙,唯面目算得上脱俗,奈何草民又不喜露面,于圣都朝堂之上,实在有失体统。加之草民醉心乡野之风,散漫无拘,若常在宫中怕是会失了规矩,有损陛下颜面。”
      “那寡人便赐你覆面朝议,允你随心礼事。”
      ......
      “陛下!不可啊!草民做不到啊!”
      ……
      “草民......草民有隐疾啊!”
      ......
      景赫帝终究还是未放张玄素离圣都,且在皇宫内赐了一处僻静的府邸,许他覆面自由出入朝堂。可惜慧极早殇,短短三年,无双玄士便因病不治而殁。景赫帝罢朝三日未出,次年,改国号为炫赫。
      因有数年游历之故,张玄素在朝三年,主张修了诸多乡道,通了诸条汛渠,改制了酒禁令,还修订了官员晋升制度,作的都是利民之计。甚至在死前还献了“远交近攻”之策,据说景赫帝后来依其言,远嫁了一位公主稳住了远国邦交,使得边关一战中,临国无援兵,炫赫一鼓作气一战而胜,保了此后长达六十年的太平盛世。
      赫帝和玄士的故事传了两百年,自然被坊间杜撰出了各种话本。有写赫帝奉玄士为国士,出入随行,逢疑必议的;有写赫帝把玄士当兄弟,安置宫中,兄友弟恭,常促膝长谈的;还有写赫帝对玄士有私情,因其病逝,伤心欲绝才罢朝三日的……人人都有一颗脑袋,不可谓不精彩。
      总之不管故事如何,结局都是一段充满遗憾色彩的佳话。
      景赫帝一代明君,屯兵纳谏,攘外治内,炫赫战后仅修养生息了数年,便兵强马壮国富民安。可惜谁也逃不过盛极必衰的轮回,且宫墙之内争斗的惨烈,并不亚于掠国之争。
      赫帝之后仅历五世,到了第六世,炫赫皇族便只剩下一个临危受命的景琪,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储君之位。虽为女子,反对之声众多,可毕竟还有忠于皇族血脉的旧部在,相互制约之下,也维持住了一时的平静。
      陇山以北的匈奴,吐蕃,鲜卑,突厥各部经年战乱,中原汉将曾三进托勒山短暂统一了各部,仅十余载,各部族暗中休养生息不断壮大,后纷乱再起,直至四十余年前才终于被再次统一,即是今日的西蒙国。
      西蒙国位于炫赫以北,地广人稀交通不便,种植又低产,百姓大多只能依靠游牧射猎交换粮食,生存环境恶劣,民风相对剽悍。其族本就好战,因此,不管表面如何邦交,掌权者对中原炫赫天时地利的垂涎,也从未断绝过。
      炫赫以南是烟雨水乡的江晏国,常年春夏,是个民风和煦的商贾之国。商贾之国富庶,却不善甲胄,与崇文又尚武的炫赫比邻而居,怎会不常怀戒备之心呢。
      国之困,最忌内忧外患。可无论宫墙内外,那轮回的风,又何曾停止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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