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梦》小字母

6、真实

　　晚饭杨帆没有回家吃，凌译也没心思吃，只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她揉了揉眼睛，想到什么似地，跌跌撞撞跑进了杨帆的书房，翻箱倒柜起来。杨帆开门进来，屋里一片漆黑，他觉得有点儿奇怪，凌译一般都很准时回家，即使他不在，也会自得其乐做饭吃饭，收拾碗筷。他开了灯往房间走，看见凌译披头散发地站在他书房里，书房被翻地没个形儿了。
　　他有些讶异，凌译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举动了，仿佛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那个乖张的，叛逆的，不屑一顾的小孩子。杨帆还没站稳，凌译忽然就扑了过来，狠狠一巴掌甩下来“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凭什么骗我！”杨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被打了就下意识地抓着她的手“你干什么啊？”
　　凌译哇的一声就哭着跌落到地上。心里一点点抽筋样的疼，钻心刺骨。原来是这样，原来她失去了当妈妈的权利，原来生活并不总有机会重新来过，原来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欺骗，一场沦陷。
　　杨帆看着她捏在手里的那张病历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凌译，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他突然觉得嘴里很涩，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如何面对，一点也不像工作中运筹帷幄的那个杨检。凌译不说话，只是抓着他的衣衫哭，他们就这么静默地，杨帆站着而凌译坐在他脚边哭泣。杨帆很恼恨自己，心疼无处可发泄，只能紧紧抱着手里的她，她那么瘦弱，比年少时候肉呼呼的那个她看上去漂亮了许多，可是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因此而觉得兴奋，时间仿佛总也不肯向前走，为什么记忆里的一切那么美好，美好得令人不敢不愿舍弃。
　　凌译终于哭累了，就那么眼睛红肿的睡着了，杨帆抬抬发麻的手臂，看看表，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原来她一气哭了接近三个小时，忽然他的心就那么毫无预警地抽痛起来，刀剐一样。凌译不能当母亲，疼的不止是她，也是他啊。天知道他曾经多少次想过，以后要生一个像他也像她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子要有她一样的小梨涡，巧笑倩兮。男孩子的话就可以同他一块上山下海，捣蛋调皮。没有人知道当徐达拿着检查结果对他皱眉时候他的心情“你媳妇打过胎？重复刮宫了吧，你瞧这子宫壁伤的，都结痂了，将来孩子很难着床的，即使是怀上了也容易有危险。你小子太不小心了”，那一刻他才了解什么叫做心碎，被马蹄践踏一般地疼，疼得他几乎要纠紧自己的心脏。
　　他理了理凌译的被子，走出了卧室。在露台上拿出烟盒，在手里摇了摇，又放下了，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清冷的月光底下，背影孤寂。
　　婚后第一次，他到客房一个人睡，闭上眼睛便睡着了，一夜无梦，他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凌译到律所上班，师兄脸色讶异“凌译，你不是病了，你老公打电话来请假了啊，你怎么又来了，没事儿吧。”凌译轻巧地点点头“没事儿啊，就有点感冒，他小题大做了。”
　　律所的师兄本就照顾凌译，这个女孩子曾经是他们的开心果，不知为何却又变得那么乖巧，让人心疼。后来她嫁给杨帆，让大家跌破眼镜，谁也不知道这个在律所打杂的小丫头，原来有那么深厚的背景，杨元是省检一把手，杨帆也是市检最前途无量的检察长，凌译却甘于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律所做些忙碌琐碎的工作，大家都很好奇，却又不便多问。
　　下班时间大家都走了，林师兄也催着凌译赶紧下班回家休息，凌译借口手头上的事儿还没做完，一个人独自留在了办公室里。她不想回家，不想见到杨帆，虽然他真的什么也没有做错，但是她的怨怼，需要一个出口。
　　快九点了她才磨磨蹭蹭从办公室下楼来，偌大的写字楼里几乎没了人，阴森森的冷的人难受。一出大门就看见杨帆的奥迪Q7，那是他自己的车，平时他都开着他爸爸生日时候送给他的黑色丰田，只有很私人的时候才会换开这辆车，可凌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曾经开着这辆车带她逃离一座城市，一个人，一段过去，那么熟悉的画面从来不曾被忘记。
　　他坐在车里，并没有抽烟，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凌译站到车门外了他才开了门“我来接你回家。”凌译上了车，他打开车载冰箱，拿出热牛奶和白粥，表情很平静“没吃饭吧，吃一点吧，你胃不好。凌译温顺的接了过来，开始慢慢的吃起来。
　　知道凌译吃完，杨帆才缓缓踩下油门，启动车子。
　　凌译不再哭闹，每天照常上班，仿佛一切只是做了一场梦。杨帆发现那份体检病历不见了，寻遍书房也找不到，不知道为什么，那似乎并不是太过重要的东西，却让杨帆心里毛毛的，几乎每次翻阅文件都会反复再找一次。
　　徐达打来电话“你老婆把西服落在我车上了，我最近忙的很，麻烦杨检您抽空跑一趟呗。”他半开玩笑的语气调笑着杨帆，那西服可不便宜，看样子他老婆对他真不错。徐达与凌译并不是同学，却对他俩的事多少有些耳闻，他心里暗暗的想：问世间情为何物，只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想他杨帆多傲慢的男人，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里，像那张爱玲说过的“低到尘埃里”。
　　杨帆下午便去拿了衣服，放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市检察院正在年终考核，一年这么快，就要过去了。杨帆一天比一天更忙碌起来，有些重案要案件得赶在年前结了，否则院里绩效出了问题，大家都甭想好好过年。孩子的事情仿佛也慢慢淡了，他并没有那么在意是不是有孩子，好像人生有她就够了，这十几年执着等待的心也就有了着落，其他的，他管不了那么多。
　　他也疼过，当知道这一切的那一分钟，可他更担心凌译的身体，她不是不能生育，只是不合适生育而已，而他舍不得她冒这个风险，这种不舍会让他心神不宁，每每夜深人静想到因为孩子而失去她，他就浑身冰冷，算了，算了，他不止一次默默对自己说。
　　生活并无完美，而她已经是他，最完美的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