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遇青山》辞人沽酒

2、姐妹

　　他们就这么放了我。
　　临走前，她悄悄塞给我一枚玉佩，趁人不注意，对我说道：“迎澜，姐姐活不长了，你日后若是想姐姐了，拿着这个玉佩看看。”
　　与苏家人撕破脸了，我自然也不与苏雪澜逢场作戏了。
　　我淡淡说道：“我应该不会想你。”
　　但还是将那枚玉佩塞进了口袋。
　　苏雪澜笑得很开心。
　　“你可以再叫我一声姐姐吗？你以前都不是真心叫我的。”
　　我没有说话，张了张嘴但是自己好像哑了似的，在苏雪澜的注视下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边的世子催促道：“你不是要走吗？还跟雪澜说什么呢？”
　　苏雪澜有些舍不得，但她向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真实感情。
　　她想拉住我，还想说什么，但是我略过她上了马车。
　　她还是走近问道：“迎澜要去哪里？”
　　我撩开帘子，垂下头看着她，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她想了想：“江南。”
　　“那我就去江南吧。”
　　*
　　马车颠簸的很，我有点想吐。
　　“劳驾，可不可以停一下？”
　　“就快到了！”
　　外面车夫的声音传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撩开帘子透透气。
　　但是外面的景色我竟越来越熟悉！
　　这是回京城的路！
　　还未等我作出反应，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正对我的帘子缓缓被人拉开，露出了父亲和世子的脸。
　　我早该想到的，他们会为了苏雪澜不择手段。
　　又怎么可能会放我离开？
　　“你们......”
　　世子挥了挥手，立即进来几个女人将我一左一右拽出了马车。
　　“你们要干什么！”我有些惊慌，他们将我扔下马车，我伏在世子脚边。
　　他踩住我的手，对父亲说道：“好生厉害的丫头，还得是你想出来的好办法，先稳住雪澜。”
　　父亲在一边搓着手笑道：“是世子聪明，意会了下官的意思。”
　　世子冷哼一声：“若非看在雪澜的面子上，就凭这小丫头对本世子出言不逊，就能让你家喝一壶了。”
　　父亲在一边不再多言。
　　苏家世代从文，百年书香门第，到了我这无能的养父这里，变成了一个只会逢迎其他家族的小门小户，直到苏雪澜的出现才勉强改变现状。
　　原来一个百年门第的崩塌真的只需要一代人的无能，就会消失殆尽。
　　世子的脚还踩在我的手上，他见我没动静，发了力，我死死咬着牙。
　　他轻笑：“小丫头还挺倔，来人，带走。”
　　话落，我手上的力气陡然松开，火辣辣的疼痛感随之跟来。
　　我又被关进了柴房。
　　每天都会有人过来看着我，怕我逃跑。
　　*
　　就这样，我在镇北侯府的柴房里，等到了除夕夜。
　　外面烟花绚烂，一阵一阵的彩光泄进柴房中，映照着我的脸。
　　看守的人懈怠，趁着热闹，偷摸去看烟火。
　　我挣扎着磨开了绳子，打晕了外面剩下的那个看守。
　　甚至怕她醒来，我还补了两杵子。
　　侯府上下都沉浸在节日的融洽中，侯爷带着夫人和世子进宫参加宴会，自然没有时间留意我。
　　我又跑了。
　　但是天下之大，我一孤女，无处容身。
　　我走向烟花绚烂之地，是护城河中的船家在放烟火。
　　乌乌泱泱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苏雪澜。
　　她笑着依偎在一个男人怀中。
　　那个男人我知道他，是保护了苏雪澜一辈子的护卫。
　　原来苏雪澜退婚，也有自己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不想拖累世子，更是想和自己的心上人相守在一生的最后时光中。
　　我有些高兴。
　　奇怪，我应该恨她才对，替她高兴做什么？
　　我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突然肩膀被人抓住。
　　是世子。
　　“你好大的胆子，苏迎澜！”
　　我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被抓的恐惧，而是冲着苏雪澜大喊：“镇北侯世子当街强抢民女！”
　　我想，提到了镇北侯世子苏雪澜应该会有所反应。余光中，我看到苏雪澜离开了护卫的怀抱。
　　我不知道世子有没有看到他们。
　　心底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惨了。
　　镇北侯世子向来是不管他人目光，我行我素的主，强抢民女又如何？
　　我被他像拖一样的回到了镇北侯府的柴房。
　　到这一刻，我还在思考世子有没有看到苏雪澜和护卫的事。
　　世子脸色有些难看。
　　“还有十五天，苏迎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死？”
　　“......”
　　能给他的，只有我的沉默。
　　世子好像是被气狠了，他叫来人每天扇我巴掌。
　　十五天，我还能活十五天。
　　*
　　上元节，也是苏雪澜的生日。
　　当明灯缓缓升起之时，我闭上眼睛。
　　“终于。”
　　我原以为我会因为死亡的到来而恐惧崩溃。
　　但是并没有。
　　我被捆着进了苏家。
　　我又见到了父亲、母亲，甚至还有那个小丫头。
　　身边的丫头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世子从人群中向我缓缓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的矜贵，似乎是等着姐姐的重生。一边的父母也是按耐不住自己，想赶紧把我推进去。
　　我跪在地上，听着他说：“苏迎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但环顾四周，却发现那日怀抱苏雪澜的那个护卫不在，便问道：“之前院子里好像有个护卫，一直站在那边。”
　　我的手指向门口边的那个位置。
　　世子漠然地看着我：“他顶撞了本世子，已经处死了。”
　　我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是发现了苏雪澜和护卫的事情。
　　一边的父亲有些迫不及待：“世子，还和她说什么？雪澜要等不及了。”
　　世子点点头：“你自己进去，还是本世子帮你？”
　　我看着世子的眼睛，突然笑了：“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姐姐。”
　　他一愣，一边的父亲觉得大事不妙，上来就要把我拽走。
　　世子挡在我俩中间，似笑非笑地问道：“为什么？”
　　“你想娶的是京城第一才女，不是我的姐姐苏雪澜！”
　　他笑了，一脚将我踹翻在地：“空口白牙污蔑本世子，苏迎澜，你好大的胆子——”
　　我的头撞在一边的是石凳上，耳边轰然嗡鸣，缓了好久。我缓缓起身走向苏雪澜的屋子，里面依旧是那股子难闻的草药味，在这之前世子跟我说过，苏雪澜会躺在床上，我躺在另一边的小塌上，待我彻底沉睡以后，会有人过来取苏雪澜所需要的药引，再将我彻底杀死。
　　这是我第二次踏进她的屋子了。
　　我走进去，合上门。
　　我闻到了与中药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咳咳......”
　　我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苏雪澜。
　　她倒在血泊中，手腕处的血一股一股往外冒。
　　苏雪澜看到我了，她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迎澜……”
　　我赶忙跑向她，跌倒在她身边。
　　“姐姐！”
　　“迎澜，你来了。”她声音喑哑，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想要触碰我。
　　我握住她的手，哭了。
　　我该恨你的，姐姐。
　　“别哭，迎澜。”
　　她眼中带有几分挣扎，想要抬手拭去我的眼泪。
　　“我没想到他们会骗我，没有想到他们还打着你的主意。”她也很难过，眼角渐渐渗出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你们，宋序死了，你也要因为我而死，我看不下去......”
　　宋序，可能那个护卫叫宋序。
　　她自责地哭了。
　　我想捂住她血流不止地手腕，想要叫大夫来为她医治，但是她只是摇头，我终于绷不住，失声痛哭：“姐姐，我想让你活下去。”
　　“迎澜，姐姐想让你活下去。”
　　她目光坚定，但是脸色越来越苍白，我知道，她要离开了。
　　“迎澜，对不起，是我误了你。”她有些愧疚地望着我的眼睛：“我以前嫉妒你能常伴父母左右，擅自怀疑你是否要取代我，我狭隘，所以故意冷落你，待我后悔，为时已晚……”
　　“姐姐……”
　　“我死后，会有人带你离开这里，我不想你的余生都困在这里……”
　　我握着她的手，眼泪滴落在她大滩的血泊之中，她微微笑着：“姐姐还不知道呢，迎澜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姐姐想记住你的名字……迎澜，你也别忘了姐姐，好不好？”
　　“姐姐，别说了，我去给你喊大夫！”
　　她拉住我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
　　“……我只希望下辈子我们可以是亲姐妹。”
　　苏雪澜说完，手重重垂下——
　　窗外的梅花树迎着寒风摇摇晃晃，忽地有一枚红色落下，我在她的身边跪了很久，直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我为苏雪澜掖好被子，平静地推开门对外面的人说道：
　　“姐姐死了。
　　他们惊慌地推开我，喊着让我滚开。
　　我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进入苏雪澜房间的空间。
　　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置我，杀了我也好，放走我也罢，我只知道我的姐姐
　　——苏雪澜，死在了这个冬末。
　　*
　　阳春三月，江南突然下了一场大雪。
　　外面孩童喧闹，吵嚷着要去玩雪，幸好我从京城离开后带了件风衣，我走出门。
　　自从来到这边，我还从没好好看过这边的风景。
　　江南人甚少见雪，多的就是一些雪粒子，见到这样大的雪竟没有人怕冷，都奔跑着冲向屋外。
　　我看着摇摇晃晃的雪悠悠落在地面上，突然听到一声呼喊：
　　“姐姐！看招！”
　　我看着雪球落在对面的姑娘身上，那姑娘也不恼，笑着抓起一捧雪丢了回去：“小岚儿别跑，看姐姐怎么教训你！”
　　姐妹二人笑成一团在雪中追逐。
　　真好。
　　我有些羡慕。
　　我看着她们越跑越远，渐渐没了影子。
　　忽的脖颈间刹那冰凉，我被冰得一激灵。
　　我仰望着漫天飘雪——
　　是姐姐吗？
　　姐姐可不能这么耍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