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春光野

17、雪山

　　江寻自然是没拒绝。

　　然而第二天他又反复高烧，医生给他开了检查，期间了解到他的病史，说是可能因为Y市地处高原水土不服，和他的情绪问题导致。

　　第一天输完液就已经基本退烧，医生也给他做了基础检查，说是没什么问题，可以回去休息次日再来输液就行。

　　原本还好好的，可过了一晚上，沈恙也明显感觉到江寻的状态不太对。

　　他脸色总是阴沉着，也不怎么跟她搭话，输液的时候就埋头睡觉，一脸的疲惫痛苦。

　　大概是出了些烦心事。

　　江寻不说，她本来也不该多说多问。

　　可看到他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说了些苍白的安慰。

　　“江寻，一切都会好的。”

　　他闻言笑了笑，嘴边的笑意浅到无味，“也许吧。”

　　江寻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伤人，他眼里的光暗沉涣散，像是轻描淡写的麻木。

　　而投射到她眼底的同时，也似乎爬到了自己的骨子里，让人担心到害怕。

　　她还记得自己拿到第一次拿到检查报告那天，也是这样。

　　连笑都觉得费劲，整个人如溺水濒死，逐渐下沉，淡到模糊，也许是下一秒或是下一分钟，就几近要烟消云散。

　　可她希望这一次，能像那个雨天与他执拗下去。

　　无话到至夜，沈恙照常给他送饭。

　　这两天江寻输完液，苏念遥生怕旧事重演，都让回房间好好休息，到了饭点，她和沈恙就给他送晚餐上去。

　　江寻刚开始也推辞，觉得太麻烦，但耐不住她们群起攻之，只好从了。

　　江寻开门接过，道了谢，见她这次没离开的意思，“还有事？”

　　沈恙提前就买好了两份饭，有备而来，但开口时还是有些没底气，“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吃。”

　　他稍怔，旋即轻笑，“你也被孤立了？”

　　“可不。”

　　沈恙说着就想往房里走，江寻也侧过身，顺从的让她进去。

　　他手下的员工们目前还没一个回来，玩的不亦乐乎，只有她和苏念遥在民宿里留守，这会儿苏念遥又忙着接待新客人，也没时间跟她吃饭。

　　她现下的处境，和他差不多。

　　只是沈恙今天也没打算再给他私人空间，就想着关心一下他的心理状态。

　　心情不好闷在房间里，总不是个办法。

　　两个人又是对坐，江寻把餐盒拿出，逐一打开，沈恙也硬撑着从容，掰开筷子等待。

　　等到他开始动筷，“客气什么，吃吧。”

　　“嗯。”

　　单身太久，平时身边也没有亲近的男人，即便是最近和江寻时常单独吃饭，沈恙还是不太适应。

　　她努力表现的自然，也自以为没有破绽，但在江寻眼里却是漏洞百出。

　　除了……喝醉的那次。

　　他没必要拆穿她的拘谨，但这一次，好像不一样。

　　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为此感激。他勾唇笑了笑，“谢谢你，沈恙。”

　　见江寻说的一本正经，她愣，“…谢我什么？”

　　“谢谢你关心老弱病残。”

　　其实是，谢谢她这两天的照顾，更感谢她总是坐在自己面前或身边，让自己体验到了一些很陌生的……情绪。

　　很难说清，更不想让她觉得负累。

　　“别客气。”沈恙笑起来。

　　-

　　夜幕笼络，窗外的星河闪烁，微风徐来，将一室的温柔吹散。

　　江寻收拾完餐盒，沈恙也没理由再逗留。

　　她刚打算站起来，就听见他略沙哑的声音，遁入耳膜，“不待会儿？”

　　啊？

　　心跳不受控的脱缰，沈恙强自撑着淡定，问：“还…有事吗？”

　　“会打游戏吗？”江寻说着就走到电视柜。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柜台上面多了个游戏机和手柄。他弯身接着线路，目光不时的扫过自己，“能打…”

　　就是菜而已…

　　这话沈恙不用说，江寻大概也有深刻体会。

　　所以她觉得这人多半是真的疯了。

　　打开电视，江寻回头递给她手柄，“没想到你还带了…游戏机。”

　　他总是窝在房间对着电脑，好像全无自己的生活。

　　江寻干脆盘腿坐到床前的地板上，整个人松散的倚靠着床板，眼波淡淡，里面仍有扫不尽的愁云。

　　“陈路南带的，我借来玩玩。”

　　“噢。”

　　事实证明，江寻也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陪他玩起了赛车游戏，他不厌其烦的一局又一局。

　　沈恙对于游戏机已经是小时候的记忆，上学上班的期间都再没时间和心力去玩，一边依靠江寻教，一边在记忆里摸索着，逐渐熟悉操作。

　　屏幕里的赛车飞驰，将无数的烦恼思绪抛掷脑后。

　　原先也玩的有些来劲，可到后来瞥见旁边人逐渐疲惫的神情，沈恙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柄，他已经停手，手柄随手放在床上。

　　而后眉头微微皱起，思绪似乎已经飞远。

　　游戏的背景声还在不停作响。

　　温热的暖风从窗外流入，此刻气氛却似乎凝结如冰霜。

　　“江寻…”

　　他点燃一支烟，抬眼冲她笑了笑，“歇会儿。”

　　“好。”

　　停下来才发觉眼睛发胀的厉害，沈恙眯着眼，靠在身后的床板打算休息一会。

　　她面朝着对方，有意无意的打量下他。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至少暂时。

　　然后就安心的闭上眼，没想到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整个房间空荡无声。

　　沈恙立马醒了神，摁亮手机看时间。

　　睡了快半个小时……

　　电视机已经被人关上，地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们纷纷歪倒，烟灰四散，堆成一片小山包。

　　沈恙拿开身上的外套，一转身，就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瓶。

　　一样的散乱着，和平时无二。

　　胸口莫名下坠，她慌忙站起身，跑出房间，快速扫视过一楼的各处。

　　苏念遥坐在院子里逗着新住户带来的小狗，无意间注意到楼上的人影。

　　她揶揄，“你这饭吃的可够久的。”

　　“遥遥，江寻呢？”

　　见沈恙神色紧张，她愣了下，不明所以的回答：“他借了摩托车出去骑车去了……”

　　-

　　狂风呼嚎，城外笔直平坦的马路上车流零星，一辆墨黑的摩托车迅捷的钻入其中，异常扎眼。

　　连江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骑了多久，他从骑上车，就漫无目的的沿着一条路骑了下去。

　　脑子里不停的回想起昨晚的那通电话。

　　“请问是江锋的家人吗？”

　　他犹疑着回答，“是。”

　　“我们是A市第三人民医院，江峰突发脑梗，目前还没有清醒，在icu观察治疗，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过去的疮痍记忆都轰然而起，那些打骂、责怪、不管不顾的噪音跌宕于耳边。

　　那个人给自己的最大情面，不过是让他活着，成为要钱的工具。

　　没有钱，也许他看都不会再看自己一眼。

　　他几乎让自己失去了一切，完整的童年和未来。

　　明明自己也可以和别人一样，不必孤独而痛苦下去……可是因为他，一切都成为泡影。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过去管他？

　　怎么可能……

　　即将穿进灯光如昼的隧道，包里的手机反复震动多次，江寻才迫于无奈的转道靠边，在路边停车。

　　是他以为会一直躺在联系人里，不会再有机会响起的电话。

　　他眉头舒展，踌躇着接通，不等他说话，对方的语气焦急，“你在哪儿？”

　　“我在…”江寻顿了下，打开手机定位，给她说了位置。

　　“你别动了。”

　　而后听见她说，“师傅，到……”

　　他还没听清，那边就归于无声。

　　江寻看了眼暗下的屏幕，试图按下开机键。

　　弹出连接电源的提醒。

　　关机了。

　　四下无人，江寻干脆坐到路边点烟。烟燃到一半，忽而一瞬大亮，黑夜骤白，一道刺眼灯光自身侧投来。

　　他侧过视线，待灯光稍暗，才转头看过去。

　　纤长身影自车灯的光柱中快步向他走来，而后步子渐缓，停在一步外的位置。

　　长发飘扬，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装，手里还拎着一副头盔，看上去洒脱又利落。

　　“江寻…你什么意思…”她神色有些局促，手指不安的紧握头盔，嘴里磕巴的说着胡话，“…骑车这种事情，不叫我？”

　　其实她就是跟随着冲动赶过来，走出民宿的一刻，她只想找到这个人，找到他。

　　无论如何，都想见到这个人。

　　平安安全，和过去一样，或是更好。尤其是电话无故挂断之后。

　　车灯消逝而去，江寻眼里的闪动也随之暗下，他轻笑，“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

　　沈恙顺藤摸瓜，“那你…怎么不等我？”

　　“沈恙，”江寻低眼摁灭烟头，淡淡说，“我明天就得走了。”

　　她愣，“不是周一吗？”

　　“家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了，陈路南他们周一才回去，你们有时间可以一起玩玩。”

　　不用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沈恙站在原地沉思一秒，走到车边，“看起来你现在精神挺好，没发烧了吧。”

　　说着跨步上车，查询着天气预报，再点开导航，确定道路情况。

　　“…没发烧了。”

　　“那走吧，陪我去趟雪山。”

　　-

　　又是一路奔驰，狂风如刀割过皮肤，隐约穿透头盔，于耳畔猎猎作响。

　　还好她为了圆谎，自己带了头盔。要不这趟意外之旅，她还真不一定能轻松做到。

　　先是雷厉风行去附近商场买了外套，然后就直接去了西玉雪山。

　　穿过一座座山峰，沿路的风浪越发寒凉，从茂盛春意到草木渐黄。

　　最后一个隧道穿过，天地的雪白猝然映入。

　　她减缓车速，在驶过一个弯道后，瞥见了远处昏暗灯火里的建筑暗影。

　　那大概就是陈路南那天说起的飞云寺。

　　他听孟乐说，这里是个求平安健康的好地方，特别灵验，因为香火旺盛，算是个网红地，寺内寺外的古树上都挂满了祈福的红带。

　　古朴清幽，满眼的绿树红花不说，最为不同的是，即便是夜里也不会走空，寺庙门口设有小香台，山下的村民们至晚也有香烛福带售卖。

　　临近要到庙前，沈恙在挑灯小摊前停下，支付码和价格都放在桌上，老板却不知所踪。

　　江寻先一步下车，“要多少？”

　　沈恙拉开目镜，“要…六支香，两条祈福带，你再拿支笔。”

　　他自助式的拿完东西，付好钱。

　　又听见她支吾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疯子？”

　　夜深人静下，江寻的笑声清晰入耳，昏暗光影中照清他微弯起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一直觉得我脑子没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