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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落花07 ...


  •   这一仗打了三年,战线进进退退。
      持久战黎唐还是打不起,草原难以维持战争时期的消耗,比不得画地为牢的农耕人民源源不断的储备。这个秋天,我预感到,决战要来了。

      我走进军帐,阎城夜和莲生还在斗嘴。他们俩是一年前来到前线的,当时正是严冬,黎唐那边更为困难,破釜沉舟地派了一支敢死队来杀我。所有人都知道,大衍与黎唐的这一战,是决定天下格局的一战,是草原与农田的死战,没有任何人能置身事外。
      敢死队由黎草原上的大宗门——银月门的精锐组成,个个都是在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高手。暗杀在姜上平原的秋日崖下执行,历史上的柳英就死在这一天,而我当然对此早有计划。

      既然草原上的宗门都加入了这逐鹿之战,中原武林没道理袖手旁观。

      我与莲生所带的白道高手,并阎城夜所率的□□高手,在秋日崖布下天罗地网,将银月门众一网打尽。逼至绝路时,那七人在悬崖尽头高呼长生天。语言奇诡,声势雄浑,直嚎得风云变色,黑云压境,最终全部坠崖自尽,无一活口。
      后来我令全军脱甲,在秋日崖下将他们厚葬。
      我埋葬的不止是这些人的英雄气概,更是历史上死在今天的我自己。

      我想,这命数,我改了。

      我拦到阎城夜和莲生中间:"吵吵吵,这又是在吵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做过一世屠欢,身上不免还带点他的影子,阎城夜和莲生下意识地听我话。两人各退一步,吵吵的气焰褪去了一些,不过矛盾并没有解决,阎城夜还在说,凭什么要我的人去?
      原来是前几天我们一场大胜,阵地向北推进了二百里,刚好在腾日格河岸前。扎营后,各位绿林好汉便开始探索周遭情况。江南漕帮的会水好汉负责探索水路,发现了一条排污沟,很可能通到敌方阵营内部。现在他们在商量着从那里潜入进去烧粮草,但定不下人来。都晓得这一去山长水远,恐难回还。
      □□的讲白道的各位大义凛然,这等建功立业的大好事还是留给各位。白道的又讲□□的各位身怀绝技,最擅长这等暗度陈仓的伎俩,还是术业有专攻,该去的去。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从两方领袖一路吵到最小的一个兵。

      我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刚打了一场胜仗,也不是说多彻底,就跟这儿吵个没完,真的心累。
      这时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出一个人,一个女人,脸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模样。但我认出了她的声音。
      她说,我去。

      顺着这声音,我突然有了一串回忆。这女人的身影在最开始就出现了,混在黑白两道中间,也不知是谁的人,低低调调,不言不语,我撞见过几次,但当然认不出来。

      这一有人出了头,便又有人看不惯。有人出声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师承何派?别误会,只是此行责任重大,若不成事,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关乎中原武林的颜面啊。"
      女人道:"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那人道:"在下正阳门柳平是也。"
      "那么请问柳平阁下,你为何不去?"
      柳平道:"本人才疏学浅,不敢担此重任。"
      "你既知你才疏学浅,又怎不知尊卑?"女人说,"在场你师父未言,你盟主未言,将军未言,你怎好僭越妄言?"
      柳平脸一红,年少不经事,脸上挂不住,就要冲出去干架,吼着:"不愧为一介女流,如此善于搬弄是非!"
      那女人稳稳往后退了一步,身段几乎未动,厚重的衣袍下划过一道清光,哐啷一声,柳平长剑落地,傻愣愣杵在女人面前。
      "青霜剑!你……你是!"
      "云境月华!"
      "月……月华仙子?"

      云境虽已土崩瓦解,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世过去并不太久,在江湖上仍然留有姓名,而云境六君,业已成为传说里的名字。月华在趋日死后不久便不知所踪,屠欢那一世我曾听说她上过妄山,跟风灵打了一架,却未得幸相见。这么算起来,自云流山一别,已经有二十四年。
      她一脚将柳平踢开几步,又把自己严严实实罩起来,声音隔着好几层布往外传,有点低,有点沉:"我是大衍人。"
      那一瞬间,我对上了她的眼睛,我便明白,她去意已决。
      她向我拱手:"将军,在下定竭尽所能,为大衍、为主君肝脑涂地。"

      晚上,我送她到河边。
      她换上了夜行衣,不再跟个乞婆似的裹一身,身段还那么修长干练,高高束起的黑发还那样漆黑笔直。
      我说:“不知您记不记得,我们见过。”
      她说:"当然记得,同为皇上做事,少不得要打些照面。"
      我说:"我有一位故人,托我给你带话。"
      她看了我一眼:"谁?"
      我说:"鹿琛。"看她有几分疑惑,忽然想起,鹿琛跟她认识的时候,用的是另一个名字,便补充道,"商白。"
      她恍然大悟,忽然笑了一声,眼睛却很悲伤:"我听闻,他也走了好些年。"
      我道,世事难料。
      她问,他要跟我说什么?
      我说,他也是帮另一个人传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感,嘴唇颤抖了片刻,才说,谁?
      "顾子言。"我说,"哦,就是趋日君。"
      "我知道。"她的声音有点哑,"那他……他又要同我说什么?"
      “他当年没敢说,托鹿琛说。”我要攥紧拳头,才能抑制住胸中那股巨大的涌动的流质,我说,“鹿琛也没敢。”
      “他说,他来世要娶你。”

      过了很久,她又笑了一声,凉薄又锋利,不知道在笑谁。
      "我永远记得我进云境的第一天,是顾子言带的我。那天日头很好,春和景明,从黄梨木的雕花窗看出去,皇城的街道像一副江山图。"她说,"后来我一步步往上走,成了云境六君之一,百年来第一个女君。我还记得那天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曜辰、霁虹、夷风、霜降,还有顾子言。我们站在一起,宣誓对君尽忠。那时候我的头发还没及腰,他们的胡子还没长硬。"
      她说:"我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世事难料。

      "我真差劲。"她说,"我真差劲。"
      "顾子言到死的那一刻还在对君尽忠,可我呢?我背弃了我的誓言、我的主君、我的家国……我去找了他的仇人,找到了,没杀了,回头一望,一无所有。我太差劲了。"她回头来看着我,眼中有光,"将军,谢谢。"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能这样尊严地死去。"
      她望着河对岸,长发被风吹起。草原的河流就像草原本身一样,平静又辽阔,千年万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一直这样平静又辽阔。
      她再次向我抱拳:"将军,我去了。"
      我想了又想,无话可说,只能躬身还礼:"保重。"

      翌日黎明,黎唐中帐后方粮草起火。火光与地平线上的朝阳叠在一起,过了好久才有哭声传来。
      草原败局已定。

      又过了三天,我军做好准备,即将渡河进行决战的时候,后方忽然出现一支军队。哨兵来报说来者举的是南苗王旗,在这个时候,蚩无由的援军到了。
      呵,说是援军,这个时候来,不如说是来等决战的结果。权力场上哪里有永远的朋友。
      我脾气也不能说太好,本来想去不痛不痒刺蚩无由几句,没想到带兵来的竟然不是他本人,而是南苗的另一员大将,还配着个监军,又是个熟人,风灵。
      跟不熟的人我也没什么话讲,同那员大将客客套套寒暄了一番,就将南苗骑编入了军队。当晚开了场宴席,一方面欢迎南苗骑的援军,一方面也是誓个师,明天就有硬仗要打了。

      三年的军旅生涯给我造成了不小的改变。行军打仗时我少不得要呼三喊四的,要制定方针,要下达命令,要鼓舞军心,嗓子时不时就要喊破。还要在所有人面前装腔作势,显得自己英明神武、胸有成竹,每天都过得猪狗不如、疲惫不堪。
      这导致我在不用说话的时候就非常沉默,恨不得原地消失,就一小会儿也好。我练就了一身遁身隐匿的本事,不仅能躲副官军士,还能躲阎城夜莲生他们那些武林高手,能有闲暇找个地方猫起来放空,是我这三年来最幸福的事。
      在这些时候读一读李彦廷的信,就更幸福了。
      我从宴席上溜出来,寻了处背风的草坡,躺下,满天繁星。我跟李彦廷的私人通信不多,今天刚有一封才到的。

      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佳期将至,他催我回去结婚了。他跟我报告说,他已经搞定了那群老古板——那群学究虽然觉得立个男后这事有伤风化,但也比我夺了李家的天下强,况且这事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循,张奕已经把"册立男后正当性"的初稿拿给他看过了,引经据典的,写得还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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