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60、落花04

　　我搭眼看他，思绪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很早以前，他从冰湖里抱起我，眉眼间都是喷薄的少年戾气，跟我讲：“朕一定叫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这一晃半生都去了。他已然青丝如雪，而我也已改换了几重面目。
　　我想想，算了。
　　我扔下他好几回，让他伤了多少心，就好好送他走罢。他伤的次数多，我伤的时间长，也算扯平。
　　我抱住他，让他的身体严丝合缝地与我贴在一起。我亲吻着他的耳朵和侧颈，欢喜而绝望的心情把我搅得心尖发麻、咬牙切齿。

　　“李彦廷，我爱你……在我的前生后世，于你之前你之后，我永不会再这样爱一个人了。”

　　他忽然扯住我的头发，扳过我的脸，同我接了一个漫长的深吻。
　　最后他说：“我也是。”

　　他现在身体不好，手脚冰凉，我让他踩在我的脚背上，把他的手捂进怀里，圈着他，与他合躺一只枕头，入眠。

　　李彦廷以会齊大胜为由，放了满朝文武七天大假，他自己也跟着畅玩那么久，就揪着我天天夜夜地寻欢作乐。那几天，淫/荡到什么程度？我们两个裤子都不穿！
　　袍子一撩就地开干，弘峦殿的边边角角都给我们探索尽了。
　　我记忆最深的是在会客厅里搞的那次，那是个阳光金黄的上午，李彦廷的头发铺展在案几上如同流水，我被晃得神魂颠倒，回过神来才发现案几上那盘南苗进贡来的玫瑰葡萄已被压得稀烂，馥郁甜腻的玫红色汁液沾了他一身。
　　他浑身白得像雪一样，被这红一染，视觉效果可谓冲击性强烈。刚看到那红的时候我心跳都要停了，一方面以为弄伤了他，一方面又觉得这画面真是该死的好看，直接缴械。
　　最后那些葡萄汁都是我给他舔掉的。

　　我问起六常，这次回来好像不曾见过他。
　　“他死了。”李彦廷轻描淡写地说，“据说就死在荆门关那一战中——就是屠欢死的那一战。”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被阎城夜弄死了？那小孩儿有这么厉害吗？
　　“谁信他？”李彦廷又说，“多半是跑了，我反正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心里为六常点了一根蜡，又听到李彦廷说：“又要过年了。十天后黎唐使臣到京。”
　　我说：“手下败将，来便来吧……”
　　“韶亭也会回来。”
　　“？”
　　“你最好老实一点。”李彦廷看着我，“别叫我的皇妹瞧出什么端倪。”
　　我自然是跪在地上好好好。

　　黎唐使臣从北地而来，来时似乎把北地的风雪也一并带来了，气温骤降，风像刀子一样变得凛冽。
　　黎唐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带着欠奉的贡品、彪悍的两千铁骑，还有大衍曾经的公主。
　　大军自然不得入，在皇城之前卸甲、下马、上交武器，但草原上的男人，就算什么也没有，还是一身的凶气，看人的目光如同鹰眼，犀利残酷，气势汹汹。皇城守将不敢放这些凶徒入城，请问上意，道黎唐使臣言贡品众多，需要人力搬入宫中，非要进，怎么办？
　　上回复：放。
　　两千凶徒，就这么进了皇城。
　　男人们抬着大妃的红辇，自皇城主街招摇过市，直入皇宫。大街上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围观，那些男人的眼神，仿佛随时要把人拆吃入腹。

　　恰逢除夕之夜，宫里正歌舞升平，在举行除夕晚宴。
　　使团觐见，昭华殿上鸦雀无声。
　　皇帝于这千来个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蛮族跟前气定神闲地举杯，笑得云淡风轻：“各位来得好巧，今日恰是我们一年里头等重要的大日子，今夜不谈国事，纵情欢乐吧！”
　　乐声又起，云袖翩飞，衬得那群纹丝不动的蛮族人不尴不尬、不解风情。他们原本看不起柔若无骨的中原人，觉得他们如今雄踞天下最肥沃富庶的土地，皆是得天独厚，生得好，哪里及得上半分族人的勇猛无畏？原本杀气腾腾而来，誓要给大衍皇帝一个下马威，却不想赫赫威势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被化解在了这风花雪月的艳艳云袖间，袅袅笙歌里。
　　他们本已战败，能讨的只是几分面子，断不敢干更出格的事儿，这下弄巧成拙，脸皮都被驳得干干净净，一个个杵在华丽的金殿上，仿佛一尊尊木讷的石雕。
　　首领咬牙切齿，却不得不跪，赞道不愧是中原大帝。

　　大妃莲步上前，拜于殿下，娉娉婷婷抬起眼来，道一声：“皇兄，别来无恙。”
　　我一时间竟然恍惚，十八年的草原上的生活似乎都不曾磋磨她半分光华，连岁月都放过了她。她的身段依旧窈窕纤细，是最金枝玉叶的中原女孩儿的样貌。抬眸瞬间，依然明眸皓齿，还是太液湖的烟火下同我初见时的样子，竟能永远是少女。
　　不知道李彦廷有没有同样的感慨，他说：“皇妹，别来无恙。”
　　声音很温柔。
　　大妃一笑粲然，微微偏头看向我，说道：“将军，别来无恙。”
　　我谨记李彦廷的要求，只躬身行礼，没有搭她的话。

　　晚些时候，李彦廷与大妃相约游园，诉诉兄妹之情，也让大妃看看少时居所。我一路作陪，亦步亦趋跟在李彦廷身后，低眉顺眼，一句腔也不搭。
　　行至太液湖边，李彦廷道：“听闻皇妹这一路行来，都少睡眠。红辇的纱帘一刻也不准放下，是在遥望故土么？”
　　“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想多看看。”大妃立在他的身畔，同他一起望着皇城的万家灯火，“一别经年，皇城的变化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妹妹看到西城的‘锦官桃酥’关了门，想起八岁那年，与皇兄、八皇兄、九皇兄偷溜出去，就为了偷吃上他家的‘暖棠春’……后来被大皇兄找回来的事，一时感慨……又看到‘南国秋’换成了一家不认识的裁缝铺，便又想起父皇……”
　　“亭儿。”李彦廷打断她，“都过去了。”
　　李韶亭安静了一会儿，笑了，只有眼睛没有笑：“是呀，都过去了。”
　　我以为话到此处就此了结了，美人眉梢含怨，端的是我见犹怜。却不想这美人沉静了几息过后，又把话题续上了：“可能是年纪渐长，最近老是忆起从前。少时听人说时光不老，未解其意，如今明白了。人都会走，唯有过去方是永恒。父皇、母后、大皇兄、二皇兄、四皇兄、四皇嫂、六皇兄、七皇兄……都是如此，走得干干净净。但是他们在我这里，好像都没有老似的。”
　　我看到李彦廷微微晃了一下，赶忙伸手扶住他，心里焦躁，便一时口误：“这大好的除夕，公主……”
　　李韶亭转向我，嘻嘻一笑：“你还当我是公主么？柳亦白。”
　　听到“柳亦白”这个名字，我心里一惊，以为她又察觉了什么，随即想起，柳英以前的名字，就是柳亦白，是被李彦廷强改的。公主与柳英是童年相识的情谊，这么叫，不奇怪。

　　公主又一笑，像在说什么顶好玩，顶轻松的事：“你的手上全是血哦，你看看。”
　　她语调轻快，但嗓音缥缈空灵，不知是不是我心魔作祟，竟吓得退后一步。

　　她吐了吐舌头：“骗你的。”
　　我干笑：“公主古灵精怪，不减当年。”
　　“亭儿。”李彦廷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恨朕么？”
　　“这一次，黎唐受了重创，压箱底的东西都供了上来，这个冬天，不知死了多少人。”李韶亭仿佛没有听见，避而不答，“好在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暖春要来了。”
　　李彦廷又问：“你是朕的皇妹，还是黎唐的大妃？”

　　她望着太液湖的深处，好像在思考。过了好长一会儿，最后才一锤定音。
　　“妹妹永远是皇兄的妹妹，我们血脉相连。”

　　天空中忽然炸开五彩缤纷的烟花，从皇宫到皇城，到城郊零星的点，火光璀璨地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我想起我还是鹿商的时候，也阴差阳错地在这太液湖边，陪她看过这样一场烟花。便不自禁地又侧头看了她一眼。
　　“可是皇兄，北方太冷了。”她说，“三年后的冬天，会更冷。”
　　李彦廷说：“那你多穿一点，照顾好自己。”
　　她笑了一下，再没有说话。

　　果然如公主所言，暖春来得很快。
　　黎唐使团离开第五天早上，呼呼的北风被东南来的暖流顶了回去，太液湖边的垂柳发了芽，近看不见新叶，远看如烟笼绿纱。
　　早春，除旧迎新，一年的糟心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人们都闲下来，皇帝也闲下来了。我一直陪在李彦廷身边，跟他同进同出，同榻而眠，度过了一段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悠闲时光。
　　这么离奇的几辈子过去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求了，什么流言蜚语也不在乎了，只想这么陪着他，别的什么都不要发生才好。

　　有天早上起来，我发现他蜷在我旁边哭，很懵逼啊，就逗他：“干嘛呢？明天开始上朝了就要哭？醒醒宝贝儿，你都四十了。”
　　他本来背对着我偷偷哭，这下也不偷偷了，滚到我怀里，狠狠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说：“她恨我。”
　　“公主吗？”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说：“我梦见我父皇了，他就是在他四十岁的冬天死的，死在我面前。”
　　噢，他的四十岁也要来了，怕老了。往事和故人会越来越多地回来找他。年轻时犯过的错、对不起的人，会一个个地醒过来，在人魂梦里纠缠不休。
　　他问：“你也听说过吧？”
　　“什么？”
　　“说我弑父杀兄。”
　　“你有么？”
　　他似觉得冷，与我又贴近了些许，轻轻地说：“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