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别哭》知名丑猫

54、天下22

　　等殿内的一个生息灭了，我才跳下屋顶，从后窗绕进去，撩开金丝编就的床帘。
　　两个人影赤条条地躺在一起，一个面色潮红，一个面目青灰。

　　我想象着灯影中晃动的影子，想象风渊刚刚在芙蓉帐中宽衣解带、与李彦廷颈脖交缠的姿势，心下一讪。
　　这孩子也算是成功上过龙床了。

　　我抖开一旁的龙袍，将风渊整个包裹住，转身，递给随我进来的风灵。
　　风渊很高，甚至比我还要高一点，自然比风灵那就不是高出一星半点了，以至于风灵接过她过于高俊的弟弟的尸体，那形象宛如一只小蚂蚁托起一根过长的稻草，有些滑稽了。
　　可她武功高强，搬动三倍于她的重物也不在话下，她稳稳地接过兄弟的身体，对着他碎了一口：“傻瓜。”
　　我向她拱手：“迄今为止，多谢圣女相助，快些将他，带走安葬了吧。”
　　“谁要管他？我们万毒谷的儿女，成年以后就是陌路，谁也别碍着谁。”她低着头，白发落到弟弟的脸上，声音冷漠如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她的瞳孔是金色的，里面有蛇一样的竖瞳，这样的一双眼血红了眼眶，就显得尤其恐怖，“但我也确实不愿掺和你们中原人的事，你们都是一群伪君子。”
　　她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彦廷，“你们中原皇帝骗了他，九仙蛊不够，连他的命都要拿去，他还这么小。”
　　她怀抱着“成年后便是陌路”的弟弟，从大殿后窗离去了。

　　我又低头看了李彦廷一眼，闭上眼睛。
　　不能再看了，时间紧迫，这么一直看下去，没完没了了。

　　我的长风剑已经给青痕带走了，那之后，便带着遇雪。我不知道我与这把剑有什么前生后世的缘法，我习惯贴近它。
　　我握紧剑，俯身亲吻他滚烫的额头，我知道自此一去山长水远，恐难回转，心里却升起一股难言的平静。

　　我不曾信过“天意与造化”，可这时候不由得我不信。“天意与造化”也许并不是一股什么冥冥中的奇迹力量，只是某种规律，某种让一些人，走到了一些地方，就会必然做出一些选择的殊途同归。
　　人总是想要逃离自己既定的生活，却无论如何无法挣脱，于是这牢笼便有了自己的名字，叫作命运。

　　好像我作为鹿商时，我孱弱无力，连自己也无法拯救，却想着指点江山。到了鹿琛时，我又心比天高，想要为李彦廷分担一些什么，因为觉得他不看重我，还要同他生气。时至今日，我是屠欢，天下第一，振袖风雨，却又想退守一隅，不涉江湖了。

　　可惜我以前老是不认——命运是逃不掉的。

　　我是武林盟主，我的命运就是那片刀光剑影、恩怨情仇，我妄想躲藏在这金宫了却一生，到头来只是祸水东引。种因得果，过去是无法抛却的，就像过去的屠欢所说——江湖事江湖了。
　　我咬牙转身，推门而出。

　　迎面扑来一阵潮湿的腥风，是大雨将至了。
　　我已经成为了他的刀与剑，为他挺身拦一拦那些风霜雨雪，是很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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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门关位于皇城西南，相去八十里地，两侧是高峻山脉、峭壁陡崖，唯有中间一条山涧，出口处不足十米宽，上悬一尊巨石，摇摇欲坠地卡在断崖之间。
　　我就抱剑在手，立在那尊石上。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陆陆续续有人从山涧那头过来，各个神通大显，都是轻功好手。
　　领头那人一袭白衣，轻纱罩面，停在石前百米，横手一拦，所有邪魔外道竟都于他身后停步。
　　他孤身一人走到近前，开口叫了一声阿欢。
　　他的声音和李彦廷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李安冉。

　　“云中君，回头吧。”我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牛鬼蛇神，做最后的劝解，“你现在回去，还能做个武林首脑，叱咤一世，或是闲云野鹤，逍遥半生，随你快活。可若你执迷不悟，便无路可退了。”
　　“阿欢。”他笑道，“你让开好吗？”
　　我道：“本座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我知你是武林盟主，要保江湖不涉朝堂。可你今次退一步，放我过去，明日我便做了朝堂。”他说，“你知我身世，我登大宝，也不算谋权篡位。成王败寇，自古有之，待我荣登大殿，便接你进宫、许你莲台满门荣华，如何？”
　　我冷笑：“你知道，我不会进你的宫，也不要你许的荣华。”
　　他一时无言，过了好久，忽然纵声狂笑：“我当然知道你不要这些！”说完飞身而起，在山崖上借力三次，落到我身处的巨石上，伸手来捏我的下巴，“可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我后退两步，躲开了。
　　同时心念电转——有什么东西，是屠欢这等人物，也求而不得的呢？

　　“阿欢，我是喜欢你的。”他向我走近两步，他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里面沉沉的一片雾霭，“你这么美。”

　　我刹那间似有明悟……屠欢是想要……他的真心？
　　可他给不了？
　　可他为什么给不了？屠欢明明这么美？

　　“可是我想了那个人很多年。情天恨海，把这里都填满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眼中有烈火燎原般的疯狂，“阿欢，你说过你要帮我的，你说这天下之大，我要什么你都帮我得来，你忘了吗？”

　　我似被他眼中的火焰灼伤，又退了一步。
　　……天下有什么人，能赢过屠欢的绝世美貌盖世武功？能叫安阳王心心念念苦求多年而不得？
　　我心中的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口比心快，要去验证这个猜想。

　　“……可他是你的亲哥哥啊。”

　　一阵妖风呼啸而过。
　　这里本就是风口，狭管效应显著，这一阵风势头强劲，几乎要把人吹飞。我运足功力好歹站稳不露怯，李安冉的面纱却被吹走了，露出一张与李彦廷极为相似的脸来。

　　他忽然笑了一声。
　　很低沉，很短促，凉薄而嘲讽，没心没肺。
　　然后抬头看天，竟有闲情逸致说起了旧事：“薛太后善妒，手腕狠辣，许多皇子都遭她毒手。我娘是荼罗宫大祭司，我一直长在荼罗宫，才幸免于难。后来，我娘在荼罗宫内乱中失势，冒死将我送出。先帝惧内，权当我是个死的，只有三皇兄，知道有我这么个流亡在外的兄弟后，不恶意重伤，反而爱护有加。再后来，皇兄登基，当即赐我三道免死金牌，还让我统领云境。”
　　他轻而长地叹息：“我的三皇兄啊……真是个好厉害的人。当年我在宫中无所依傍，孤立无援，只有他……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我险些就要信了他待我的那些好……我是愿意让这些龌龊心思都烂在肚肠里，永远都不宣之于口的！我是愿意……为他肝脑涂地的！”
　　“他把云境交给我，让我经营这把可以杀死他的刀，还时常与我互换身份，微服出访，把王座都送到我身下坐着……他给了我这样大的信任，把我的心牢牢地绑着，叫我如何不心甘情愿？”他又笑了一声，“可是，他明明一开始就算好了我的结局。”
　　“他自己跑得远远的，借李彦殊的手来要我的命，借我的命，要李彦殊背上弑君的骂名千夫所指，他再带兵杀回，英明神武，有如天助……哈哈哈哈……一次就可以解决两个兄弟，只剩下那几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脓包……哈哈哈哈……当真是运筹帷幄，智计无双。”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死死盯着我，眼中鬼火更盛，“阿欢，我是喜欢你的，是真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要对你说谎！我爱了他太多年，也恨了他太多年，我没有办法再把心给别人了。但我是喜欢你的，你这么美，那年秦山之巅，你一舞动天下，我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阿欢，阿欢，你要信我！”
　　他状若疯癫，已然泪流满面：“阿欢，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些年……太糟糕了，我爱也爱得荒唐，恨也恨得糊涂，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我只知道，他还活着，我就很痛苦。阿欢，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们去杀了他，之后这颗破破烂烂的心，你还要，就拿去。”
　　“阿欢，你到他身边，不就是为了报复我么？”他又哭又笑，眼睛亮如末路的灯火，“没有用的。你自负天下绝色，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的。他不爱我，更不会爱你，纵然他对你施舍温情，也不过是环环算计中的一部分，他的心是铁石做的。你骗不了他，也报复不了我，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反握住他的手，将一股内力渡进他的体内。
　　他的脸色骤然煞白，惊恐地抬头看我，似乎是难以置信：“你……”

　　“对不起，李安冉。”我怕他死得不够绝，抽出遇雪又补了一剑，“你已带着人杀到了皇城脚下，是逼人太甚，我不能放你过去了。”

　　他被我一剑穿心，口中涌出鲜血，最后的一个眼神仍旧是不敢相信：“你！”

　　他的武功不弱，但过于自负，以为屠欢绝不会对他动手。屠欢是不会，但是我会。屠欢的原身就是天下第一，那时候他的“莲心诀”只到第九重，而我已经突破到了第十重。
　　百年以内没有人突破到这个境界，我也不晓得怎么就稀里糊涂突破了，好像就是埋葬了鹿琛、在李彦廷说出了“我会等你”之后不久的事。想来武功练到这个境界，想要突破，跟心境便大有关联，像佛家的万古长空，道家的太上忘情，而“莲心”一道，走的是至情至性、无所顾忌的路数。
　　要断情绝爱很难，要无所顾忌、一点杂念也没有地挚爱一人，更难。能练到第九重，也许代表你对一人能爱到“九分”，留下一分给自己，已是难能可贵。所以少有人此道能走到头，练成十重大圆满。
　　我得天独厚，经历三世情劫，终成大道，其实也是机缘巧合，不可强求。

　　六常曾断言说我这大圆满一旦练成，便是天下无敌。可我好像是练成了，又好像是没有天下无敌的……毕竟我的武功招式太废了，五招耍完就没戏唱。境界突破后，好像就是我运功时胸口那朵莲花多长了一瓣，我并没有感觉到更实际的效用，之前跟六常打架我都胆战心惊的……直到我往李安冉身体里渡去那一股气。

　　摧枯拉朽般地突破了他的护体真气，直接摧毁了他的丹田。
　　他好歹也是云中君，武林一极，前荼罗宫大祭司之子，却在我的内力面前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下无敌。

　　我把李安冉的尸体抛下去，将剑上的血一甩，朝前面一众邪魔外道睥睨道：“还有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