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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初雪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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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呤哐啷丁零当……
好吵……
啪啪啪——
少爷——少爷——
好吵……
啪啪啪——
“少爷少爷!”
我的神志渐渐清醒,意识到是有人在拍我的脸。光线从那个人背后射来,使得那个人只有一个轮廓。
谁?福福吗?不不不,福福不可能一个人就制造出这种喧哗的效果……
啪啪啪——
“少爷少爷!”
我终于能动了,就弹起来:“别打了别打了!疼!”
然后我看清了形势。
我现在正衣衫不整地坐在一张豪华大床上,整个房间也很奢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福福站在床前盯着我……不对,福福好像没长媒婆痣……
我刚起来,脑子比较迷糊,就脱口而出:“你是谁?我在哪儿?”
说完才知道后悔。
那人却不以为意,仿佛司空见惯,直接就来扒我的睡衣:“哎呀你是我少爷啊!我是琪琪啊!少爷你忘了我吗?”他手脚利索地把我剥光,找了一件新的来套,“少爷啊,这一招不好使了。你以前这么不着调也就算了,现在中了状元,入朝为官,应当稳重一些了,也不要再喝那么多酒啦!”
少爷?状元?入朝为官……
我一时间心念电转。
……我他妈不会是重生回入宫以前了吧?!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冲到屋子另一头的镜子前。
琪琪就诶诶诶地追过来,手里抱着一堆衣服,仍旧十分喧哗:“少爷!少爷你跑什么?今天第一次上朝,你可不要搞什么幺蛾子啊!”
然后他停住了,也安静了,可能是我的气场过于丧了。
我正抓着镜子,骨节用力到青白,面色凝重。我看着镜子里面的男孩子,很年轻,有朝气,目如点漆,很有灵性。
跟鹿商很像,但不是鹿商,也不是鹿商年轻的时候。但又跟鹿商有关系。
有点绕,可就是如此。
我问他:“鹿商呢?”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大……大少爷他,不是……不是已经,去世一月有余了吗……”
我揉了揉太阳穴:“福福呢?”
他说:“啊?我弟弟……我弟弟跟着大少爷进宫去啦……现在如何……我也不知道啊。”
我居然还有空笑了一声。
然后颓然坐到凳子上。
啊……鹿商还是死了……
他会很伤心吧。
我眼前蓦然划过许多画面,都是李彦廷在哭。灯光昏黄的华丽宫殿里,平日里威风八面、冷酷无情的君王,蜷缩成很小的一团,哭得像个孩子。
“那个……少爷……您是今天,酒醒啦?”琪琪试探性地开口,“大少爷的事,也是……也是没有办法……节哀顺变。只是,您这再不洗漱……朝会就要迟到了……”
“朝会?”
啊!朝会!我可以去见他了!
“洗洗洗!快点快点!”
我现在叫鹿琛,是鹿商的同胞弟弟,比他小了八岁,明年才及冠。不得不说鹿家基因好,鹿商当年不费吹灰之力考个状元挂着,甩下榜眼十万八千里。这鹿琛,似乎是个惯常混夜场的,明显是个跟着爸爸和哥哥混吃等死的官二代典型,却不想这边厢哥哥刚折翼后宫,那边厢竟然又考了个状元光耀门楣。
可是当我站在朝堂上的时候,我感觉很绝望。
我只是个年轻的小状元,封了个从六品的小翰林。朝会上皇帝高高在上端坐龙椅,而我低眉顺眼地排在第三十二排,队伍辣么长,我连李彦廷的脸都看不清。
而且他从后台出来,又从后台离开,根本不路过我!
距离就跟演唱会上的明星一样遥不可及。
苍!天!呐!
我非常沮丧。
以至于开会非常不专心。
别说我根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就是我懂,我也不大可能有兴趣。
开玩笑,我男人在上面坐着呢!辣么帅!你让我听一群老头讨论国计民生?
我碰不到他,就聚精会神地听他的声音。
可是这会开了三小时,他就说了五个字:嗯、准、准、准、滚。
因为话少,就显得每个字都非常苏,低沉醇厚,还有些沙哑。
简直要怀孕。
我就保持着这种介乎少女与痴汉之间的状态,一会儿笑如痴呆,收敛,一会儿又笑,复收敛。我能感觉到旁边的大叔一早上都心惊胆战,可那又关我什么事?
就这么浑浑噩噩度过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朝会。
状态非常之玄妙。
以至于在我走出大殿的时候,有点晕。
下意识就往宫里走。
走着走着就撞进一个胸。
我仰起脸。
李彦廷低头看我,眉峰如刀,眼尾如勾。十点钟的阳光将他的脸笼在逆光的阴影里,但我还是可以轻易察觉到,他惊心动魄的帅,还有,他瘦了。
这个画面我记了很久,因为视角特别。鹿琛今年十九,又长得慢,比鹿商矮半个头,站李彦廷面前就只到胸。就这十多厘米的差距,鹿琛看到的李彦廷,和鹿商看到的李彦廷,是完全不一样的。以这一眼为分界,我的命运也在此被割成了两段,而此时的我,毫无所觉。
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是我变矮了,我以为是他长高了。
恍如隔世。
我一瞬间欣喜若狂,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那个二次元表妹,除了傻黄甜以外,也时不时要抽个疯,跟我说些什么欲哭无泪、相顾无言、柔肠百结的纠结感情,本来就长得一般,还要哭,丑得飞起,我每次都很嫌弃她。可我今天始知,遇到那个人,是真的发不出声音。
他也是迷,明明那么多侍卫跟在身边,还偏偏能让我撞胸上。死闷骚。
我开心得说不出话,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然后我就被一股大力拉开,按着头跪到了地下。
什么情况?!
那个拉我的人也跪在我旁边,一边按着我的头,一边一个劲儿磕头:“皇上恕罪啊!犬子鲁莽,冒犯了皇上!请皇上恕罪啊!”
诶,是鹿老尚书,如今也是我爹了。
我爹跪着跟李彦廷说:“他们兄弟俩从小感情就好,商儿死后,这小子就有点神思恍惚……还请皇上开恩,饶他一回,老臣回去,肯定重重责罚!”
又按着我的脖子磕头。
我这才想起,我已经不是李彦廷的鹿商了。
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纵容我、忍耐我。他是皇帝,冲撞了他,惹他不高兴,就是死罪。
于是我很自觉地磕起头来。
然后我听到李彦廷在我们头顶说了声:“罢了。”
就走了。
我和我爹一直跪到他们那一行人消失不见。
“昨晚又喝了多少?”然后我爹就爬起来抽我,连拳带脚,“反正呢,我是管不了你了。但是麻烦你干这些蠢事的时候想想你家老母好不好?这样都能认错!你不要命啦?!”
我撒腿就跑:“疼疼疼!”
我还顶着被多踢两脚的风险,专门去确认了一眼,确认他除去了那八字眉和山羊胡以后,也的确不是我现代那个爹……这他妈也太像了!
我爹领着我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数落我:“你不知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一触即燃,天天要砍人吗?还去触霉头!你真是上天派来讨债的……哪像……”
说罢叹了一口长气,显然是想到了鹿商。
可能是他真的太像我老爹,我就忍不住贫两句:“这是好事呀,我哥来报恩,我来讨债,收支平衡,可持续发展呀。”
老头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也不疼:“明天是你哥出殡的日子,你老实点。”
“出殡?”我抬头看了看天,惊诧,“我的妈,这么热的天气,在宫里放了一个月,那不是都烂掉了?!”
我爹就撸起袖子殴打我,半分力也不留:“去你妈的小兔崽子!你看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皇宫中圣物无数,保遗体不腐不是小事?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你还巴望着你哥烂掉吗?!那是你哥啊!你站住!你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第二天,鹿商出殡。
一百二十八人大升舆,十八丈长的扶灵队。
满城素缟,民众夹道跪迎、瞻望、恭送灵驾走远。
无名无分,却竟是皇后的仪制。
章灵山,皇家陵园,大葬。
巫师们穿着鲜艳夸张的祭祀服,咋咋呼呼地在神龛上跳起一支光怪陆离、张牙舞爪的舞,呼唤满天神佛。
我站在鹿家家属群最前端,左边是抱在一起哭的爹妈,右边是抱在一起哭的庶弟庶妹,后面是抱在一起哭的三姑六婆。我被淹没在眼泪的汪洋里,远远看着貌美的巫女揭开层层锦缎,最后一次,让活人看看逝者的脸。
这种感觉很微妙,我看着我自己,死在那里。
我爹说得没错,皇宫中圣物不知凡几,鹿商的尸体保存完好,甚至还有淡淡的光泽。那张最多打八分的脸因为没有了血色,反而显得晶莹剔透,冰清玉洁,颜值不降反升。
李彦廷站在棺材旁边,最后一次伸手抚摸了鹿商的脸。从眼窝摩挲过鼻梁,在嘴唇流连。他的动作非常温柔,我仿佛能够回想起那些灯光昏黄的夜里,那手指温凉的触感。可他的眼神十足恐怖,宛如冻海。
然后他抽手,转身,不再回头看一眼。
轰——
盖棺定论。
所有人都在棺盖合上的时候跪下,章灵山上一时只剩下呜呜的哀乐声,和巫师们的吱呀怪叫。
也是这一刻,我终于相信,鹿商是真的死了。
这太没有实感。我曾经在他的身体里生活过大半年,我熟悉他的每一寸皮肤。我穿着那张皮囊动了心,还丢了贞操。可是他死了,我没有。
我不是鹿商,也不是鹿琛。
可是我爱李彦廷。
我在跪伏的人群中偷偷抬头,看到的是李彦廷一个孤零零的背影。他穿着白色的丧服,站在那尊漆黑的巨大棺材旁边,在墨色的山水背景下像一抹幽灵。
我又想起那些漆黑的夜晚,他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我很清楚,我爱他,这种感觉我记得很清楚。
我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我要去追他。
——不能让他妈和他弟再欺负他。
——不能让他一个人。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初雪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