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德野史》常华

3、接触

　　钟离府，余仪苑。钟离余打开阁内窗子，微风徐徐吹来，她望向窗外，窗外一片繁荣景象，漫滔的桃色与青浅交杂，几颗垂柳微弯着腰，柳枝垂入湖面，浸入水中。湖中央的亭子在水光的映射中熠熠生辉。那是她的后院。

　　钟离余坐在红木案台前，她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万事悲秋悲无忌，惨绝人寰人殆尽。

　　怜春为她磨墨，怜夏将她写完的字福拿到苑中铺开晒上，怜秋和怜冬则是站在一旁，做好随时待用之需。

　　忽而，阁门前的风铃徐徐作响，有人来了。钟离余没有抬头，继续将身心投入字福中，仿佛任何事物皆与她无关。一声好听清脆的“阿姐”打破阁内的幽静。

　　“阿姐，你又在临摹？”

　　钟离余写完字福，这才抬眼看向少年，来人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钟离峦。

　　钟离峦穿着殷红底五福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浅浅的束了半发，另一半发轻轻垂在肩上。钟离峦与钟离余长的极为相似，五官精致，唯有眼睛不同，钟离余眼型适中，眼瞳如杏，眼尾如桃，较为温和又不失清冷。而钟离峦眼体细长，典型的“狐狸眼”，很是勾人。

　　钟离余淡淡道：“嗯。”

　　钟离峦走进案台，随意拿起一只没有沾染墨汁的毛笔，他用手执着，不曾沾墨，也不曾下笔，他突然想到什么，道：“阿姐，今日一大早祖父便跟我说，你也要去江南游，阿姐你怎么突然也想去了？”

　　钟离余也不瞒着：“太子殿下是要随行的。”而且尚未知晓皇上会不会随行，谁知道这次游行会不会是所谓的微服私访呢？

　　钟离峦又道：“我听说阿姐你今日被老夫人刁难了？还有那个什么二姐？”

　　钟离峦看不惯老夫人，钟离余是知晓的，钟离寿也是知晓，所以钟离峦虽是还未及冠，但也不去给老夫人请安，钟离寿倒也随他去了，除非有贵重的宾客来访。

　　钟离余轻嗤：“你放心，你的三阿姐可是没受老夫人的气。”

　　钟离峦也是放下心了，他眨了眨眼：“还是阿姐最了解我。”

　　钟离余心里亦轻嗤，钟离峦与她乃一母同胞，她怎会不了解他？他的性子本就恶劣，只是有一副较为乖巧的皮囊罢了，他真狠起来，连她这个做长姐的都自愧不如。更何况，他们身体里可是都流着钟离家的血，只为利益无问亲情。

　　钟离寿说什么只有她能管的住钟离峦，其实也不全是。只是她有他的些许把柄罢了。

　　钟离峦又眨了眨眼：“阿姐，明日父亲母亲便回来了，父亲说待他回来便允许阿姐带着我与三阿姐一同赴三皇子的及冠宴。”

　　钟离余放下毛笔，怜春端来一盆清水，钟离余将手浸入水中，细细揉：“那你带着玥儿吧，阿姐应是同太子殿下一同的，只是你可别捅什么篓子，祖父怪罪不说，到时候方不好收场。”

　　钟离余倒也不怕他捅娄子，毕竟钟离玥会拦着的，她清楚，只有钟离玥能拦得住他。而她也放心钟离玥。

　　说起钟离玥，这便是钟离珣与小妾赵氏的庶女，但这钟离玥究竟是不是钟离珣的骨肉呢？怕是只有大房人才知晓得了……

　　钟离峦听这话，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笑得极为温顺乖巧：“阿姐最好了。我不会乱了阿姐的计划的。”

　　钟离余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与钟离峦一同前去味糜堂。

　　午膳与晚膳，钟离府的家眷务必是要一同用的，这是第一代钟离家家主定下来的规矩。

　　味糜堂。见钟离寿与老夫人坐于主桌，二房和三房的老爷夫人各位于其下，各嫡出少爷小姐们本着男女有别之意纷纷坐于两侧，而庶出的少爷小姐是坐于次桌。至于各房姨娘，皆是不得上桌的。

　　钟离余行礼：“见过祖父，祖母，二伯，二伯母，三伯，三伯母。”

　　而到了钟离峦这里，只剩了句：“见过祖父。”

　　钟离寿点头：“上桌吧，传膳。”

　　钟离余与钟离峦坐于各位，他们对着面。

　　这味糜堂有一套水传肴之匠功，就是围着主桌的洼地绕一圈水，根据“水往低处流”的意味在水圈中由高向低传漂佳肴，而到了最低处则会有一套弹射推力将其向上推，再于水底弄个小玩意黏上各膳食的底座，方可运转。

　　众丫鬟纷纷端着各山珍前置主桌。首先是雕盘绮食置桌，其次珠翠之珍也呈上前，这是为水陆两地所产，甚为肥美，乃上任先皇称曰“前所未尝”而兴盛至今。荷花酥紧接着漂来，其状形似荷花，酥松香甜。而后紧跟茯苓饼，茯苓四两，白面二两，用黄蜡煎熟后夹馅成饼，既滋补又清甜。如意糕由糯米粉和去壳芝麻制成，外形似如意，味道清甜爽口。桃花酥形似桃花，其外皮酥脆，内部松软细腻。

　　此外，糖醋鲤鱼，八仙过海闹罗汉，四喜丸子，佛跳墙，水晶脍，炙豚，炮豚，淳熬，濡豚，炮羊，鱼脍，拨霞供等…就不一一介绍了。

　　各侍从端来金盆水给各家主子浸手，后一名侍从拿来绸巾给主子擦尽湿迹。后众侍从端着水盆，拿着绸巾离开了。

　　随后又一群侍从前来，位于各主桌人身后，伺候着他们吃食。

　　钟离余吃了几口，便没再动筷了，静候钟离寿宣布散宴。她倒没有做作，是她平时真的素不爱吃食，也不觉得腹里空乏。其次作为大家之女，是不得吃太多的，这是世人的共识，也是规矩。

　　散膳后。钟离余带着众丫鬟回了余仪苑，念着也没什么要紧事，便还是待在苑里得好。

　　钟离余进阁后在怜春等人的伺候下倒也没换上亵衣，只是摘下面饰，散下发髻。长发及腰，如瀑丝般。

　　怜冬在阁内点了一只凤倾香，那是皇后赏赐的香。怜春扶着钟离余上塌，怜秋放下榻前的帷幕，待钟离余躺上塌后，怜春等人才退出阁内，怜夏将门轻轻合上。

　　――――

　　钟离余合上眼，鼻尖萦绕着凤倾香的香气，阵阵清香在阁内飘荡，钟离余的眼皮越来越重……

　　――不对！

　　钟离余猛然睁眼，她坐起身，头重感袭来！她捂住口鼻，这阁内除了凤倾香，还有一种香！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是迷魂散！

　　可是待她发现时迷魂散的效性已经开始蔓延扩张，钟离余呼吸有些急促，现在不能说话！更不能喊唤怜春她们，不然迷魂散进入口鼻中就会使人直接昏迷。更何况，怜春她们此时应是出了余仪苑！而她不知这迷魂散的用量，万一用量过多，她就直接昏迷身亡！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忽而看见窗口站着个少年。

　　是早午遇上的那个人！

　　少年也注意到了她，少女脸面稍红，晕色明显，但是她眼眸中的狠戾终是遮藏不住，她捂住口鼻，警惕又狠毒的望着他。这个折柳馆姑娘，应该就是这钟离府的嫡长女钟离余了。

　　少年索了眉：“你怎么回事？”

　　钟离余盯着他看了两刻钟，缓缓将手放下，但是眼中的警惕不减半分，理智正在一点点被吞灭，本性开始一点点暴露，她闭上眼，可是奈何不住这药效，她无他法，看向窗外立着的少年，她用最后一丝理智沉重道：“带我出去…”

　　话还未完，钟离余便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溅了少年一身！少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看着自己被染红的衣衫，皮笑肉不笑的跳进窗户内，闻到两阵交杂在一起的香味，他也算是明白得了，感情这人是被仇家盯上了，这仇家也是大手笔，整整十袋迷魂散，这不就是置钟离家的嫡长女于死地啊。

　　想到这，少年有一丝犹豫……如果他救了她……他被她仇家盯上了怎么办！他仇家虽说本就不少，但傻子才想多个敌人呢！而且这迷魂散对他的影响也开始显露了，看来这人是救不得的了。

　　可钟离余似是知道他的意思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我可以给你奇珍异宝……可以……”

　　少年听到“奇珍异宝”倒也没有什么感觉，但突然想到，他要找的东西不就在钟离府吗！说不定可以凭借钟离府的嫡长女找到那东西。也不管什么仇家不仇家得了，他抱起少女便攀出窗外。

　　钟离余理智尚回了些许，她哑声道：“多谢。”

　　看着钟离余，少年也把她放置湖中亭上的石凳上，他刚把她放下，便听这钟离余缓缓道：“在我屋内案台上的右数第三个方格中，有解药。”

　　少年太阳穴又又又突突跳着，他僵笑：“钟离余，你使唤狗呢？”

　　钟离余理智稍稍回笼，她沉声道：“事成之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这话一下来，少年耸耸肩，倒也去了。

　　少年探入阁内，他屏住呼吸，将所有窗子打开，后将凤倾香灭了，不出意外，迷魂散应是和这香混为一起了。

　　他按照钟离余交代的找到方格，他把里面的囊带全部拿上，便立即翻出了窗子，看见钟离余在看着他，他心中玩味生起。

　　钟离余拿到囊带，只用了片刻便分辨出了解药所在的囊带，她吞下解药，心中的燥火即刻被压了下去，可惜从方才吐的那口血看出，她的内肺应是被灼损得了。

　　少年打量着钟离余，见她的动作如此熟练，也是有些许震惊：“你这是惹上什么人了？”

　　钟离余没回答，她现在也懒得隐藏了，她狠戾的看向少年：“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这你不用知晓，”少年懒懒道，“对了，你说作为报答，要给我奇珍异宝。”

　　钟离余心中盘算着，这人凭空出现在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早午后便一直跟踪她，怕她将他之事兜出去，想要杀人灭口。二是冲着钟离府来的，而且他是听到“奇珍异宝”后才答应救的她，这说明，他要窃取钟离府的一样宝贝，现在，他定会要她做他的帮凶。

　　殊不知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对方猜的彻底，少年有些小得意：“你只需帮我做一件事就成，你也别太感激我，毕竟旁的姑娘被救下后定是要以身相许的。”

　　钟离余眯了眯眼，她漫不经心的捏了捏袖中的另一个小囊带：“帮什么？”

　　虽说嘴上这么问，钟离余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方才这人叫出了她的名字，如果他知道她的名字，这就说明，他确实是奔着钟离府来的。就折柳馆三层而言，想要查三层中任何一人，不会如此轻易，更不会在如此短的时辰内。

　　钟离余笑了笑，她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看来――得杀人灭口了。

　　但她又转念一想，若是把他杀了，那么，四层的线索就可是断了，这一想，这人还是得留着，这样才好一锅端。

　　少年道：“你有没有在府中听过‘螭纹玉带跨’？”

　　螭纹玉带跨，钟离余曾在钟离寿书房内见过。螭纹玉带跨采用白玉材质，整体呈心形，正面外凸，背面微凹，中部有一椭圆形孔。正背面都雕刻有相连的大小两只螭龙，形态生动。正面雕刻采用镂雕和圆雕的技法，展现了大螭盘曲蜿蜒、尾端卷曲，小螭则温顺地衔住大螭的肋部。螭纹玉带跨的表面光滑细腻，纹饰清晰，展现了玉器的精湛工艺。

　　钟离余不瞒他：“听过。”

　　“那你有没有听过这螭纹玉带跨在何处的风声？”

　　“自然，”钟离余坐直了身子，“这螭纹玉带跨在我祖父的书房内。”

　　钟离余眼眸扫过少年，她心笑，若是叫这人对付钟离寿，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少年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阁内动静，是怜冬，她轻唤：“小姐！”

　　少年扬了扬眉，他看向钟离余，随即转身就要走：“今晚亥时左右，我在你窗子前等你。”

　　钟离余道：“你叫什么名字？”

　　微风拂过湖面，荡起浅浅的浪波，高出院墙半头的竹林开始摇曳，与清地上的浅草茶花一同点缀院落。

　　钟离余听到一声清亮的声音：

　　“宋论。”

　　――――

---

作者有话要说：　　膳食皆源自网络，螭文玉带跨是真实存在的，价格不菲，是宋代文物，反应了当时宋代的生活习俗，具有一定的历史文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