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穆》半山之木

69、第 69 章

　　东方旭日将升，云霞浸染。梁平方才回到院内，梦茹独自立于院中。从南穆城出来后，她便不再覆面。许是面部常年遮挡，比寻常人要白皙许多。

　　一双杏眸本该是秋水含波，却因为主人清冷的气质，显得异常孤冷。

　　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她虽然也并无小女儿家的惺惺之态，但看到他时眸中皆是情意，让人觉得温暖。

　　此次重逢后，那情意似乎还在。只是被冰封在很深的地方，若非细细探寻便感知不到。

　　梁平上前，听到脚步声，梦茹转身向这边看来。

　　“起的这样早？”梁平嘴角勾笑问道。

　　“不早，一夜未眠而已。”梦茹声音仍是清冷中透着疏离，只是那种疏离不会将人推远，反而让人升起怜爱。

　　“为何？”梁平敛起笑颜问道。

　　“你不也是如此？此次你还会将我推开吗？”梦茹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与他打哑谜。

　　她知晓这人昨夜未归，也知晓他所在之处。

　　但并未去寻，而是独自站在院中守了一夜。她只想知道他是否会来问自己，是否愿意与他同去。

　　若是问了，她便离开。自己做到如此，他仍是不信任，便从此陌路。她独自守着自己的山头，也并非不可。

　　若是他未问，也未独立离开，那便从此山高水阔一路随行。

　　可今晨见到人，她还是自己先开了口。许是一夜的担忧、纠结已到了极致。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帮手，为何要推开？”梁平不自觉的摸了摸身侧的荷包，这是他珍藏多年，却从未敢带出来的。

　　昨夜他想了太多，想过如果他失败后会如何，想过是否要梦茹留在自己身边。

　　想过若是梦茹走了，他得到一切后接下来要如何过活。

　　从始至终他要的从来不是权倾朝野的霸业，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公平，要将本属于父亲的东西夺回来。

　　只要从那人手中夺回来便可。

　　可是夺回来后，他的人生该如何继续。最后他决定将这个荷包从怀中取出，系在腰间。

　　如果自己心爱的人在身边都保护不了，他还指望成就大业，更是妄想。

　　况且他爱的人并非是柔弱之人，只不过从前是自己太过狭隘罢了。

　　梦茹顺着他的手，看到腰间所系之物。眼中冰封多年的寒意瞬间融化，化作一江春水缓缓流下。

　　这么多年，她从未如此委屈过。哪怕是这人与她恩断义绝，哪怕自己独自一人去到南穆，哪怕在勾栏所面对各色人的羞辱。

　　今日却只因这人将自己亲手所绣的荷包挂在身侧，便将她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打破。

　　她未曾拭去脸上的泪水，任凭它们在颊边滑落。

　　最后跌入尘埃，被泥土掩埋。

　　“梦茹，梦茹，你，你别哭啊。”一如梁平如此浪荡之人，在面对自己心爱之人落泪时也无所措。

　　手指卷起又伸直，数次之后才轻轻附在人的脸上，将泪水拭去。

　　只是泪水太多，他拭不完。索性将人拉近自己的怀中，仍有泪水打湿衣襟。

　　冰凉的衣襟贴在胸前，那种彻骨的寒意，便是梦茹这么多年的感受吧。那便将它们焐热，从此再不放手。

　　夏侯星霜在门内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知这二人间故事的全貌，却从其他人所说处拼凑出一个梗概，想来能走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的，但是终归结局是好的。

　　还好，梦茹等到了。可是自己呢？

　　所有的心酸与苦楚她都可以掩饰，只是在如此甜蜜的情境下，那些藏在心内的情绪争先恐后暴露出来。两厢对比之下，酸苦的味道也更浓郁了一些。

　　他转身回屋打点好行装，此次一行，便是千山万水。

　　天光大亮，三人一同走出山林，向北行去。

　　山林紧挨着城镇，尚未行远，便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

　　夏侯星霜回头，一匹骏马上坐着二人。

　　前面的是一个少年，见她回头满目含笑。少年身后之人只露出拽着少年的双手和一小块衣角。

　　但也足以让夏侯星霜看出这人的身份，竟是腊梅那丫头。

　　她勒马等候，小阿七用力夹了夹马腹，骏马飞奔来到夏侯星霜面前，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二人掀翻下去。

　　“娘子，你要走为何不带我？”腊梅满脸惊慌尚未褪去，便急急下马拉着夏侯星霜的裙摆委屈的抹眼泪。

　　“你应知晓我此行凶险，将你留在此处，也是将我母亲托付于你。你为何跟来？”夏侯星霜下马拉过腊梅的手臂，并无责备但语气也并不和善。

　　“我是娘子的丫头，夫人那有人伺候。我也是与娘子学了功夫的，娘子能做得的事，我也可以。”腊梅从小阿七怀中抽过长枪，用力的向地上顿了顿。

　　“腊梅，快快回去，不要耽搁时间。”夏侯星霜见劝不动人，便用生硬的语气逼迫。

　　“阿七，你怎么和腊梅在一起？”主仆二人尚未争出高下，便听得梁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侯星霜为给那二人留出独处空间，并未紧随他们身旁，与那二人空出一段距离。小阿七只顾着追夏侯星霜，并未见到前方梁平的身影。

　　此时，他调转马头跟了上来方才发现，梁平竟然与夏侯星霜同行。

　　“梁大哥，你为何与姐姐同行？”他疑惑的看着梁平问道。

　　“姐姐？”梁平一头雾水，看了看夏侯星霜，又转头看着小阿七反问道。

　　小阿七是他在岛上养大的孩子，如何成了夏侯星霜的弟弟。

　　“我昨日才与姐姐相识，便认她是我一辈子的姐姐。”小阿七一脸天真的看着夏侯星霜，复又嫌弃的看了看梁平道“还是姐姐好，梁大哥可没有姐姐温柔。”

　　此时并非攀亲之时，梁平本以为小阿七已经离开此处，本打算出去后再与他联络。此时便也不必费事，便默许了小阿七与腊梅随着他们同行，腊梅见梁平尚未反对，又多了几分与主子对抗的底气。

　　夏侯星霜无奈，便也让他们跟着。

　　一行几人日日夜兼行，三日方才到达岛上。

　　梦茹与夏侯星霜都不曾来过此处，她们虽然与平日里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同，但异族岛民还是第一次见。

　　这里的一切建筑、陈设、服饰皆与大晟不同。

　　但人异常热情，且都会说大晟的语言。

　　听闻夏侯星霜是夏侯渊的女儿，几个年纪大些的人直接将她围住，端详了好一会，还面露喜色的道“像、像夏侯大哥。”

　　见人都是梁平带来的，大家也都不隐瞒。将这岛上的事都一一向她说来。

　　此岛名为千湖岛，岛上原来没有几户人家，都是苗疆人，因为逃难躲避于此。因为岛上物资匮乏，需要岛主定期采买，渐渐的岛主与周围的一些人熟识。

　　恰好当时越王被陷害，他的部下被追杀。这些人在逃跑中便隐居在附近的镇子上，无意中与岛主相识。

　　岛主虽不问江湖事，也不懂朝堂之争，只凭借一腔义气，便将这些人都带到了岛上。程启还与岛主的女儿成了婚，生了小阿七。

　　只可惜小阿七还未出生，程启便因外出打探消息，被当朝皇帝的人发现。朝廷打着追杀叛王余孽的幌子，威胁程启说出其他人下落。

　　程启为了不连累岛上人，硬生生用牙齿咬破手腕自尽了。

　　程夫人也因为受到刺激，导致孩子出生之后身体孱弱，心智到七八岁便不再长大。这些叔叔伯伯们都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教他功夫。

　　直到后来有人发现越王的双生子竟然还存活一个，当日派去刺杀的老太监，心存善念，只杀了一个，留了一个，从别处寻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尸首蒙混过关。

　　另一个孩子被灌了药放到外面，那个孩子便是梁平。

　　夏侯星霜一时回不过神，若是梁平是越王的儿子，岂不是与敖谨行是堂兄弟。

　　梁平所谓的复仇，便不仅是复仇那么简单，他定要夺回王位。若是敖谨行有着同样的心思，这二人间的大战便不是先前的意见不同，而是不同戴天的仇敌。

　　她一时不知自己是否选对了路，可这里的人都是当日与父亲在战场并肩的叔伯。他们的心愿应该也是父亲的心愿。

　　自己与梁平来此，是否也是父亲冥冥中的指引。自己与敖谨行或许从开始便是错了，不仅是身份的错位，更是姻缘的错位。

　　梁平并未给他们太多叙旧的时间，事先他已经给这里的人传了消息，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仅修整了一日，岛上的人除了妇孺之外，一起登上船，继续向北行去。

　　船行了三日方才停到另一个岛屿，这座岛与千湖岛完全不同。踏上千湖岛尚可感受人烟，此岛虽也有人居住，却更似荒芜许久。

　　岛屿周围遍布高大树木，杂草丛生。在人带领下方才从中寻了一个只可一人通行的小路。

　　穿过树林后，顿时开阔起来。

　　简陋的建筑前，皆是身穿铠甲的兵将，所有人列队练武，并无练武的号子声，所有的动作却异常齐整。

　　“怎么样霜儿，这里好些都是你父亲的故人。我们日夜操练便是等这一日，操练到已经不需要喊号子，每个动作都深深的印在心中，绝不会出错。”之前与他讲述千湖岛的吴伯走到夏侯星霜身边道。

　　“当日我们在南穆城抵抗东夷大军，只有你父亲是本地人，他不遗余力帮了我们很多。最后他没有选择与我们一同走，他有他的想法，听说他将锻造兵器这一脉传承给你。这应该就是他的安排，我们日夜练兵，却不敢大肆采买兵器，有了你我们便有了兵器库。”吴伯抬手方要拍在夏侯星霜肩上，才觉得不妥。

　　大晟长大的姑娘，不比他们那些野惯了的孩子，纵使是长辈也要顾及男女大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