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光，赠余生》一墨双锦

18、往事

　　第二天刚起床，方华就追问道：“郝胜回复你了没有？”

　　盛运来打开手机，当着她面刷新了一下，又给她看了一眼，平静道：“没有。”

　　方华失望道：“噢，那再等等，中午之前再不回复，你就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我就说你们现在这微信消息不行，昨天就应该直接打电话的。”

　　盛运来的烦躁有些没忍住，声音略大了些：“妈。”

　　“那么大声干什么，你要吓死我啊。怎么了？问一问，你又不少块肉，别一天给我整的委委屈屈的可怜样，也不觉得讨人嫌。”
　　方华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她不容许盛运来对她有半点挑衅——哪怕只是她以为的。

　　盛运来不想再和她说下去，但转身走的后果，肯定比现在骂几句要严重的多。还是忍一忍吧，做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人，谁让从出生起就欠人家的呢？

　　方华不停说着戳她心窝子的话，而且完全不带重样的，盛运来又刷新了一遍微信，还是没有回复。

　　盛运来突然提醒：“妈，您今天是不是要去医院复查？”

　　“哦对，你看你办的这事，差点耽误我的时间。”方华转身往卧室走，嘴上还不得闲。

　　盛家以前穷的叮当响，盛宁工作没个着落，人一天也不上进，不想着好好挣钱养活一家人，只爱打麻将。盛成龙学习成绩又次次倒数，不争气。方华心结难舒，常用酒精麻痹自己，来逃避现实，逐渐爱上了酗酒，身体慢慢出了问题。

　　后来，她不到五岁的女儿盛成凤，因去麻将馆找盛宁回家吃饭，被车撞了，不幸去世。

　　方华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刺激，病情加重，腹痛难忍，最后查出了慢性胰腺炎。

　　祸不单行，盛家本就不富裕，再加上治病花销，一下子这家人像是活不起了。家里接二连三的变故，也给了盛宁当头一棒，他有所收敛，想为了他儿子撑起来。

　　成凤已经不在了，成龙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

　　盛成龙自此成了盛家的独苗，愈发被娇惯的无法无天，比寻常人更霸道强横些。三天两头在学校惹事，打架、逃课、翻墙、偷窃等一个不落，闹得盛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盛家夫妻俩文化程度不高，以为是触了什么霉头，便去找算命先生瞧了瞧。

　　“大师”的意思是，盛成凤是凤凰转世，来是福，去离福。她离世时把盛家的福气收回了。破解之法，就是在三个月内，重新找到一个女儿补位冲喜。

　　于是，他们想到了收养。

　　也是正巧，他们刚到福利院，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裹着头巾把脸蒙住的人，放下个篮子就跑了。

　　盛家夫妻过去看，就见到了篮子里的女婴。这女娃娃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而且白白净净的，好看极了，时不时还冲他们笑。

　　盛家夫妇当时就觉得这孩子是上天赐给盛家的。而藏在一旁偷偷看着的郝胜记住了这夫妻俩的脸。

　　郝胜家此刻正处于落魄时期，而且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三个女儿了，这次求神拜佛，心心念念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奈何天不遂人愿。看这女娃，咋看咋不顺眼，他觉得实在养不起了，所以出此下策。

　　不过，出现在盛运来身上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自打盛家收养了她以后，一摊烂泥的生活突然开始变好了。盛宁经人介绍，找到一个国企维修工的工作，虽然到不了大富大贵，但足够稳定，够维持日常开销。

　　方华把盛成凤的不幸，都归结到盛运来身上，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到她身上，心中郁结痛痛快快发泄了，病情也稳定了。

　　郝胜家第二年得了个儿子，可把郝家人高兴坏了，起名叫郝宇承，都是望子成龙，可见苦心一片。

　　郝胜也是在这一年里，凭着偶然的机会，遇见了贵人，学着开店做生意，渐渐富裕起来。不出几年，买了房，又买了车。

　　一切都顺了，郝胜又想起来当初被丢掉的女儿，愧疚心作祟，通过找中间人，认识了盛宁。

　　盛运来是用来权衡利弊，平衡利益，以便达到各取所需目的的标的物。没有人会在意她本人，郝胜想表现父爱如山，盛宁想攀附富人，所以，盛运来又成了两家人中间的纽带。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盛运来第一次看见郝胜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和其他亲戚不一样。每次其他亲戚来家里，自己躲在角落都不会被发现，但是郝胜来的时候，盛家爸妈会让自己在场，而且比平常和善很多。

　　郝胜也总是会聊天聊的好好的，就开始抹眼泪，弄得盛运来很是无措，只能扮好工具人的角色。

　　郝胜的莫名其妙，方华的区别对待，这些只是让盛运来有所怀疑，真正发现真相是在她十岁左右。

　　当时她在打扫卫生，看见了柜子上放着一个古董似的盒子，她出于好奇便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纸张有些泛黄的笔记本，是方华写的日记。

　　“凤儿，你怎么狠心就离开妈妈了？你知道妈妈有多想你吗？”
　　“凤儿，你就这么抛下我，你知道妈妈有多痛吗？你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啊！”
　　“凤儿，今天你爸找人算命，说要收养一个女儿冲喜，可是谁也比不上自己孩子啊，妈想你！”
　　“……”
　　“凤儿，今天你爸把那孩子抱回来了，说是叫运来，让运气都来咱们家。但妈妈还是想你。如果你还在，咱们怎么可能抱别人家的孩子？”
　　“有时候，我看见那孩子，会想要是没有她，你是不是还会在我身边？我想着，如果掐.死她，你能回来的话，妈妈都愿意去做，哪怕妈妈去坐.牢，只要你回来！妈妈只想要我的宝贝女儿回来！”
　　“……”

　　这些字不难，她都认识，意思也不难理解。盛运来虽然年纪小，但是早慧。加上她早有猜测，只是潜意识里并不想承认罢了。

　　以前方华对盛成龙和她的不同，方华发病时的疯狂，以及盛运来身上残留的伤口，她都可以当作是重男轻女。

　　毕竟方华身体不好，自己应该顺着她，不应该惹她生气。即便是方华发病时，掐得她身上紫一块青一块的。她也只淡淡地觉得，人性本恶。

　　因为有的人疼了，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缓解，而是想有人和她一样疼，一样痛，这样才公平。

　　人呐，简直坏透了。

　　这些，所有，她都可以假装不在意，假装自己是盛家人，儿不嫌母丑，这是她该承受的。但这本日记，让她可以理直气壮待在这个家的唯一理由【血缘】都不存在了。

　　骨肉非至亲，血脉不相连。

　　这本日记上的内容，在后来的日子里被盛家人对她的态度，反复验证着真伪，盛运来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真的无家可归。

　　盛家再不好，但方华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毕竟是盛家把她养大的，这份恩情她会还，算是还清这世界对她仅存的一点善意。

　　无非钱多钱少的问题罢了。能赎一个自由身，得一个干净的了断，也算不错。她也始终如同她设定的计划那般，一步一步，朝着挣脱束缚迈进。

　　至于郝胜一家，她痛恨来到世界上，什么生恩为大，狗屁道理，这家人她是没有半点感激的，反而对他们带了恨意，恨他们生而不养，恨他们把自己带到这个充满冷血和残酷的世界上，让她独自面对现实。
　　她不止一次想过，但凡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她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世界。

　　何况，她的亲生母亲吴筝，曾经瞒着盛家人，偷偷去她高中学校找过她。最初她还哭诉着，讲这些年如何思念，当初如何迫不得已，自己如何愧疚到夜不能寐……

　　但对那时心如死灰的盛运来来说，她早已没有温情一面，来配合她演这出大戏了。世人皆恶，心硬似铁。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她一无所有，不知道他们还要从她身上榨取什么？不知道要把她逼到什么程度，才能满意？！

　　还记得，当时看着吴筝坐在对面哭的像个泪人，盛运来目光冷峻，冷眼旁观着，像在看一个滑稽小丑的表演如何收场？

　　逗哏是需要捧哏的，表演是需要配合的，盛运来的冷漠刺激到了吴筝。

　　吴筝上一秒还在幻想着母女抱头痛哭的画面，下一秒就将矛头转向盛运来，痛苦吼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当时把你送人，我怎么能好受呢？”

　　不是送人，是弃养。能活下来，算她命大。

　　但再扯这些陈年旧事没有意义，盛运来不想反驳，也不回话，依旧无动于衷，还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快上课了，留给她做戏的时间不多了。

　　“当时别人家收养个孩子至少得要两千块，那会儿的钱多值钱。但是把你白白送人，我和你爸都没舍得拿你换钱。你是个心黑的，薄恩寡义，我当时生你疼的死去活来，最后生出你这么个不孝的东西，连句妈，你都不肯叫。”

　　吴筝一句接着一句，似是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盛运来明白只要一直这样冷漠下去，就是最好的反击，吴筝应该很快就自讨没趣地离开了。

　　她面上如秋风过耳，但在吴筝说出“白白送人”的时候，那种后悔没换钱的惋惜嘴脸，还是刺痛了盛运来，让她彻底对这世界失望，从此她只剩下漫漫黑夜。

　　盛运来自嘲道，郝胜和吴筝当时应该不是没想过换钱，只是怕卖.孩子犯.法吧？

　　血缘算个屁！

　　盛运来想到古代争夺皇位时，外人看兄弟俩自相残杀，好像比寻常人更悲壮凄凉，但对于身在其中的人来说，和至高无上的权力相比，血缘一文不值。杀谁不是杀，无非是世上多了个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
　　郝胜是下午回复的：【来来啊，我今年有应酬就不过去了。给你发个红包，你收着。】

　　盛运来看见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不用再应付这破事了。

　　方华从医院回来以后，盛运来把消息给她看。

　　“给你发红包了！那不来就不来吧。哎，你这怎么没领，你点了啊，我看看发了多少？”

　　“500。”

　　“我听说郝胜这两年不是赚了不少钱吗？怎么才发五百，这么小气，对你一点都不上心。正好我最近要买一个东西，差点钱，先给我转过来吧。”

　　“嗯。”盛运来听她说完，把钱转给她。

　　这个年终于过完了，这场闹剧也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