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球》君子如器

8、黄桃罐头

　　不能再往前了，厉千帆告诉自己，他怕自己会迷路，所以转身退了回来，在仓库的出口处选了三张跟自己尺码一样的人PI面具。

　　老板看到顾客这么快就从仓库出来，不由笑着点点头，接着扫了眼他手中的三件人pi面具，都是阳刚但并不帅气的样式，但更重要的是和他身上穿的那张人pi面具都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相似度，老板忍不住称赞他的眼光独到。

　　“往往俊美的东西都耐不住时间的消磨，只有平凡、真实，才是永恒不变的。”老板说着将衣服包好，递给厉千帆。

　　厉千帆只是笑着递上左手掏出的白色瓶子，放在老板面前的柜台上，道了声谢。

　　老板从柜台上拿起那个纯白的瓶子，然后托在手心中仔细看了两眼，就随手放在了兑换商品的柜子上了。

　　“老板,你真是一位哲学家！”厉千帆听完老板富有哲理的话，觉得必须要回应点什么，他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他很久都没有听到过这么中肯的话了，作为回报，他也毫不吝啬的回赠了一句夸赞的话。

　　转身要走时，厉千帆的余光撇到老板身后的那个像是头盔模样的透明东西上，精明的老板，立刻拿出身后的东西，并演示给他看。

　　那个半圆的透明小东西上底部有一个小如芝麻粒大的按钮，老板轻轻用手一按，半圆上就立刻弹跳出另一半圆的透明体。老板用手拉住它，并一点点的移到上半圆的空荡的底部，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这两个半圆竟然可以组成一个完整透明的圆型。

　　凑近细看，厉千帆发现这个圆型的模具跟篮球的大小差不多，接口处没有一丝缝隙，可以说是非常的完美。

　　老板看到他好奇的模样，骄傲的扬起下巴，并神秘的跟他说这只是个全方位护身的初步模型，等真正的实用玻璃球上市之后，将是一物难求，如果他想要，可以先预交定金。

　　厉千帆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样的……呃…,”他组织着尽可能简单明了的语言，“规格，价格分别是多少？”

　　见他问的这么直接，老板豪爽的哈哈直笑，然后正色道：“小的嘛，我敢肯定，你我面前的这个就是这世界上最小的一个，至于大的嘛……”,老板向上翻了翻眼睛，想了想，眼皮落下来之后，眼珠顿时瞪的比核桃都大。

　　“你看这个像摩托头盔一样的半圆玻璃，合上隐藏的另一半圆之后就是个完美的保护罩。那如果再将它放大十几二十倍，打开之后，人们就可以在里面坐卧休息。”

　　老板说完神秘一笑，接着仰头畅想着，“他们还会再改进的，将来会将‘头盔’做成一个不漏一丝缝隙的圆，一个巨大的圆，可以做成保护身体的灯罩。再往后他们就能做一个可以遮天蔽日的天地保护罩，只要是地球上的一切，它都能罩的下，而且还都是金刚不坏之身，再强浓度的硫酸，再威猛的武器都无法将它击破，敬请期待未来吧！我的朋友。”

　　厉千帆听他慷慨激昂的说了一番不可思议的话，他有点半信半疑的看着那个被老板又恢复原样的透明‘小头盔’，它将来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又真的能有足够遮天蔽日的神仙本领吗？

　　如果这个小小的东西真的有那些神通的功能，那老板为何在价格方面却只字未提呢？

　　虽然心里疑虑重重，厉千帆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在短暂的好奇与震惊之后就只是漠然的点点头，并未将老板吹嘘的话全然放在心上。

　　“慢走，欢迎下次再来！”老板在厉千帆转身的那一瞬间高声送客。

　　厉千帆回头，冲他挥了挥手，昂首阔步的走出这座辉煌耀眼的酒店，然后消失在点点星空之下。

　　回到别墅，院子里的灯光五彩缤纷，一棵歪歪扭扭的垂柳树上挂着很多小小的霓虹灯，这些闪着明亮色彩的小灯泡，将那几欲枯黄的柳树叶子给照的通体透亮，一个个闪烁着珠宝似的高贵光芒。

　　钻石恒久远，这世界上真的有永远可以留存的东西吗?厉千帆看着地上自己那交错变幻的披了彩色光晕的影子，总觉有些虚飘，抓不住，又踩不到。

　　他又想着可能夜晚本该就是梦幻的，缥缈的，就像个虚无的梦。将来的梦究竟是迎来美好还是走向梦魇？他不知道，夜色迷茫得很，他有些看不清。

　　李妈没有出来迎接，可能是睡着了吧，不然以李妈对人亲切的性子，听到他回来是不可能不出来问一句，吃晚饭了么，没有她再去做的话。

　　厉千帆抬头看向二楼最西边的一间房间，果然见窗子的颜色与黑夜融成一团，多么和谐的黑色！

　　走到大厅，耀眼的灯照的如白昼一般，他走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墙边，伸手想要关掉六个为一排的白色开关其中的三个，但是手还没触碰到开关就又慢慢地缩了回来，然后轻轻的长叹一口气，抬脚上楼。

　　楼上最大的卧室就是父母的，在中间的位置，而厉千帆的房间则在最东边，他习惯性的朝身后的卧室门瞄一眼，今天这一瞄可把他惊了一跳，门竟然敞开着，白炽灯光冲出房间，将走廊里的暖色灯光照的暗淡无神。

　　厉千帆回身，走到父母的卧室门口往里看，床上没有人，被子整齐的叠放在床头。他走进去，见一尘不染的房间不见一个人影，没有留下一丝他们存在过的印记，也没有刻上一丝他们离开过的痕迹。

　　他无奈的笑了笑，他们终究什么都不想给自己留下，哪怕是曾经的一丝丝的生存气息，都不肯。

　　走出房间，关了刺眼的白炽灯，走廊里的暖灯却让他觉得无比的清冷，就如同冬日还未有阳关温暖过的街头，冰冷而生硬。

　　走到属于他的卧室，厉千帆颓废的躺在深蓝色的床单上，关了可以控制整座别墅灯光的开关。然后脱掉一层外衣，蜷缩着身子，闭上沉重的眼睛。

　　开着这些明亮如星的灯又有什么用呢？再明亮耀眼也终究不是夜空上遥不可及的星。他想以后再也用不上了，不如索性关掉，还能为地球节省点最后的能源，但是节省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个问题还没想，他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躲进了厚厚的铅色云层里，沉闷的空气，让行走在街上的匆忙背影们都有点喘不上气，他们纷纷咒骂着这种折磨人的鬼天气。

　　一袭深蓝轻薄西装的裘丽笙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低低嘟囔了一句什么，就急匆匆的走进公司。

　　最近的工作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压的她有些腿脚发酸，她真的有点快撑不住了。

　　她的女同事大多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掩面颦笑胜秋风，而她呢，就是个在泥坑里摸爬滚打的丑蝌蚪，这辈子都只配一个泥坑，而这个泥坑还随面临着有干坑的致命风险。

　　哎!命运要是叹口气就能改变那该多好啊！体面、惬意、自在，如一棵芝麻那样，活出自己的步步高升，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生呀！

　　真的，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做一棵垂直向上生长的芝麻，拔高自己的身段，开出接近天空的花朵，结出昂头直立的果实之荚，整个的生命，无时无刻不向上生长。

　　想象的美好，在看到办公桌上那高到胸口的三摞文件时，轰然破灭，她这个丑蝌蚪又要跟‘泥潭’杠上了。

　　中午她给自己加了个狠餐，那就是来自七八十年代的一瓶黄桃罐头。玻璃瓶里的罐头，色泽黄亮，美艳夺目，让人很难想象这些黄桃竟然在这个小瓶子里栖身了将近一个世纪仍然不腐不朽的经历。

　　玻璃瓶身上的一行醒目的大字写着：此瓶罐头里的防腐剂可保鲜保质一个世纪，是合格的食品添加剂，请放心使用！

　　谁能想象，在这个核辐射核污染掠夺了几乎全球的末日世界上，竟然还有来自近一个世纪前的干净又纯洁的黄桃罐头？

　　这才是实打实的穿越感，裘丽笙捧着这瓶老板奖励的黄桃罐头，犹如捧着一个易碎的名贵古董，心中充满了尊敬和向往。

　　此时，空气中飘满了黄桃罐头的香甜，这美好的味道让裘丽笙觉得是自打她出生以来闻见过的最好闻的味道。

　　这是一种从未被任何东西污染过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干净的食物了，裘丽笙舍不得吃，但又忍不住想吃。

　　她小心翼翼地拍打着罐头瓶子的底部，然后拧开盖子，当黄桃那清香甜蜜的味道扑向干涸的鼻孔，她再也不想忍耐、压抑自己，拿出消过毒的木勺，舀了一小块，一点点的靠近嘴唇，在浓稠的汤汁碰触到嘴唇的那一刻，她立刻一口吞了进去，来不及嚼，就迫不及待的咽了下去。

　　嗯！好吃极了！

　　她一口气干掉了半瓶，意犹未尽的咽下嘴里的蜜甜。裘丽笙一下子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如果此时他们也能品尝到这天底下最美的食物就好了，可是，他们现在又都在哪里呢？

　　晶莹的泪花顺着眼角悄然滑落，裘丽笙吸吸鼻子，细细的品尝着那半瓶的罐头。

　　食堂里，有些人把空罐头瓶子的瓶口舔了又舔；有些人拿木勺在罐头瓶子的玻璃壁上刮了再刮；还有些人将餐盘中的米饭倒进去，不断搅拌；更有些人将杯子里净化过的水倒入空荡的罐头瓶中，来回晃动……

　　而裘丽笙则将一半馒头一股脑的塞进空空的罐头瓶中，然后用木勺抵住馒头，不停的摩擦着玻璃壁上的罐头汁，最后她将馒头封盖在了玻璃罐头瓶子里，留着下午吃。

　　一旁的厉千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视线里撇到她的身影，他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像刚才她那一系列的怪异动作，也全都被他收入眼底。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食堂里吃饭的同事，无论男女，都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把半个馒头全部都塞进瓶子里的，她的脑袋到底都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这么特别呢？特别的让人无法理解。

　　咦？奇怪，最近怎么少了几个女同事，上周五吃饭的时候，还只是空了十二张桌子，今天怎么又空出了三张呢？这三个女同事难道是请假了吗？

　　厉千帆的目光再次转向那个行为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的裘丽笙的身上，见她已经收拾好餐具，他快步上前，将自己手中的半罐黄桃罐头塞到她的手中。

　　“干净的，我倒出来吃的，剩下的，太甜了，我……牙疼，送你了。”厉千帆眸光闪动的躲开她的视线，像是说明又像是嫌弃。

　　而这些看在裘丽笙的眼里，像是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