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DrMess

9、part.8 苏格拉底，亚里斯多克勒斯，亚里士多德（8）

　　我和卡尔的师生情其实挺塑料的，卡尔并没有在我的实验室里呆很久，他很快就交了报告要求调去军方。我没拦他，想走的人是拦不住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走。
　　我应该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教师，至少远不如苏老师合格，苏老师教了我5年就成功把我洗脑成“人类存亡责无旁贷”，卡尔还没跟我几天就放弃了科研道路……虽说他确实找到了适合他的道路，但作为研究人员，看到一个好苗子的流失总归是心痛的，就像我向来看不惯弗兰克的无所事事，明明这人天赋那么高，却偏偏选择浪费在所谓的文学上。
　　弗兰克宽慰我说：“他找到了自己适合的领域。”我翻了个白眼，尖刻地说：“像你一样？”
　　弗兰克向来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我们认识了很多年，对于彼此的性格都了解的不得了。他知道我看不惯他浪费天赋，我也知道他鄙视我不解风情。我俩算得上不对付，但也讲究了很多年。
　　不过还是谢谢他，弗兰克对我其实还算不错。
　　我懊恼了很久卡尔斯诺夫的离开，后悔了很久我那天对他说的话，弗兰克说世间总是有很多遗憾，我总要学会接受。
　　确实，我有很多很多后悔的事，我后悔师娘离世那天通讯器开了静音，后悔没有在苏老师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告诉他我很快乐，我后悔，世间万般无奈，就是那样，总是来不及，总是求不得。
　　弗兰克同样有他自己后悔的事，这种时候我们就会默契地埠去互揭伤疤，某种意义上来说，弗兰克确实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是我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我这种时候又开始愧疚了……哈哈。格尔琳很好，弗兰克，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她？
　　我有点想我这位发小，算了，不提他了。
　　想起了卡尔之前我的另一个实习生……
　　其实卡尔一直是我心中唯一的学生，除了他，我从没把任何一个实习生称之为学生，因为我觉得我不配当一个老师，但是我忘不了瑛子。
　　瑛子挺悲观的，我知道，但我从来没觉得那是什么大问题过。可能就是这一份不小心吧，瑛子选择了离开。
　　那是我们实验组的生态球模拟实验的第372次失败，其实我对于失败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麻木更为合适，我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失败中失去了丧气的能力，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推搡着自己继续往前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动力，总归不可能是希望。希望这种东西最容易破灭了，工资都比它稳固。
　　可是瑛子不一样，她跟了我半年，大大小小的实验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她几乎要疯了，她看着我又哭又笑，嘴里喃喃着：“老师……”
　　我拍拍她的肩，随意宽慰她几句，又继续去忙我的实验，我不知道被我抛在身后的瑛子是什么表情，也许那张娃娃脸上依旧是又哭又笑，她还算得上漂亮，大好青春泡在实验室里了，发烂发臭。
　　瑛子和我说过，她是满怀希望进入应龙组的，她的父母都死于洪水。我听着她向我倾诉，点了根烟，狠狠地抽了两口，摆摆手让她走了。
　　听不得父母二字，也许就是我的任性害死了瑛子。
　　希望破灭对于一个满怀希望的人来说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很少满怀希望，也理解不了精神信仰的崩塌对于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子来说说明什么。
　　瑛子轻轻叫了我两声“老师”，我回头看她，她冲我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然后流下泪水，“老师……”她的嘴唇颤抖着，“奶奶去世了……我没有家了。”
　　“我看不见希望了，老师。”她摸了一把眼泪，冲出实验室，我去追她，但她跑的太快了，她爬上了顶楼，我大声呵斥她，要她穿防护服，她却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骂骂咧咧地套上防护服，看着那个傻姑娘站在栏杆前，吓的心惊肉跳。
　　瑛子扒在栏杆上，我气急败坏地冲上天台，她只是挥挥手，要我别过去。
　　我开始苦口婆心地话疗，试图让那妮子冷静些，她只是蹲在地上哭，反复呢喃着：“我没有家了……”
　　“为什么又失败了……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老师，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声嘶力竭地在雨中呐喊着“对不起”，我试着走上前，迎接我的却是声嘶力竭的尖叫，她仰头看天，一次又一次地质问着“为什么”，我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年轻人的精神如此脆弱，但看她那副模样，心底还是会有几分怜悯。
　　我用通讯器叫了人，自己盯着瑛子，可是她一边哭一边笑，哭着哭着冲我跪了下来，少女原本甜美的声线此时沙哑至极，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瑛子喜欢唱歌，她向来保护嗓子。
　　瑛子冲我磕了两个响头，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对不起”，我想拉住她，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一动，她便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战栗，我又只能退回去。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摸摸那个小姑娘的脑袋，告诉她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会告诉她不要自责不要放弃，我这个老师实在不合格，这些我竟然都没有教过她。
　　但是如果真的给我重来的机会，我估计我依旧没有勇气走上前。
　　瑛子最后向我笑了一下，她的小眼睛小鼻子堆在一起，显得有些难看。她最后向我鞠了一躬，转身攀上了护栏，就那样跳了下去。
　　我吓呆了，愚蠢地发出一声惊叫，后知后觉地冲了上去，但是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女孩子落了地，摔成了一滩烂泥。
　　我失控地尖叫起来，雨声大得震耳欲聋，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瑛子变成了一滩暗红色的肉泥，白花花的骨头也摔了出来，甚至看不出人样。
　　我看见清洁队草草地收拾了瑛子，竟也涌出一股兔死狐悲感。
　　也许我的情感就在那一天消磨殆尽了，自那以后，我再看见什么也泛不起一点波澜。
　　瑛子死了，原因在我。
　　又一个追逐希望梦想的人死掉了，我残余的最后一点理想也死掉了，彻彻底底地没了希望。
　　我那天跪坐在天台上很久很久，灯塔的处理只是把天台封了起来，然后拉高了非灯塔属的教育达标线。
　　真是疯了，不知道是我疯了，还是灯塔疯了。
　　后来在我遇见卡尔斯诺夫时，我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要来灯塔？”
　　“为了人类存亡，为了人类的未来。”
　　那是一双盛着希望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目光晦暗。
　　卡尔斯诺夫成了我第一个正式学生。
　　但最后，那个有着明亮眼眸的孩子走向了权势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