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戏》陈闻和序

10、第 10 章

　　周容昭的病将养了许久，太医把脉后确定周容昭的病不会再危及性命，宫中上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郑幼归听完太医诊断，遣沅夏将太医送走，而后砖头看向榻上的周容昭，虽然病情好转，但脸色仍然说不上好看。

　　郑幼归心事不显露于表面，替周容昭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作势起身道别，“时悯，我先回怀桑殿了，你好好休息，国事先别去管了。”

　　周容昭闻言拍了拍郑幼归的手，“好......”

　　郑幼归转身出门，将门轻轻关好。

　　沅夏送太医回来路上，正撞见有有宫人自太和殿出来，行迹匆匆。

　　沅夏觉得有些可疑，于是将人叫住，“你是太和殿的宫人？”

　　沅夏常跟在郑幼归身边，面上很是威严，那宫人被吓得有些发抖，“噗通”一下跪下回话。

　　“某是太和殿宫人，奉命去太医署拿药......”

　　沅夏虽有疑虑，却并未对那宫人多加为难，只叫人起来就回去了。

　　到了怀桑殿后，沅夏在为郑幼归布膳时才提了一嘴。

　　“娘娘，今日某回宫路上遇见以神色乐可疑的宫人......不知此人身份是否有蹊跷...”

　　“形迹可疑？那你可知那人从何处来？”

　　“某并不敢肯定，不过那方向约莫是太和殿。”

　　太和殿......不对！

　　郑幼归立刻起身，“沅夏！你随我去太和殿一趟。”

　　“娘娘！”

　　郑幼归不料沅夏却跪倒在地，显然并不愿随她去。

　　“沅夏？你这是做甚？”

　　“娘娘......您如今已有了可继承大统的孩子...”

　　郑幼归的思绪被沅夏一句话打乱，身子一下瘫软，坐回原位。

　　郑幼归想起母亲口中满怀抱负却被叛军斩杀的父亲，在深宫中被磋磨致死的阿繁姐姐......

　　郑幼归刚才想去救他的冲动突然就弱了几分。

　　郑幼归内心挣扎了不知多久，才好像做出了最终决定。

　　沅夏也一直跪在原地等郑幼归的答复，一直不曾起身。

　　深吸几口气以后，郑幼归开口叫沅夏起身，“沅夏，起来吧，今日所见所言......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

　　早有预期的，周容昭在不久后的某一天突然病重。

　　“娘娘，陛下所中的是一种慢性毒，本已经被臣等用药物压制住了，可臣观这脉象…似乎近日有人加大了剂量，皇上这身子…哎，臣等实在是无力回天了！”

　　太医院院判跪在郑幼归面前身体吓得发抖。

　　“那…”

　　“阿幼…”郑幼归想问他周容昭还有多少时日，可周容昭拉住她的手抓住了她。“阿幼，让他下去，我想和你说说话。”

　　郑幼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了他的话，他让院判退下，自己坐在床榻边，给他压了压被角。

　　“皇上…想说什么？”

　　“阿幼，我骗了你。开始我同你说我爱你，不过是试探，怕你与秦良意是一条心，可又看你的眼睛格外单纯，便觉得你是个极其善良的女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呢？我也忘了，大概是很久以前，你把我当做天，大概是见你放走了那只狐狸吧……反正我喜欢你很久，真的很久。”

　　他从很久之前就只自称我，而不是朕，或许是因为他想与她做夫妻而非君臣。

　　郑幼归笑了，眼圈却红了起来。“那阿繁姐姐呢？你对她可曾有过真心？”

　　郑幼归心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布膳自己，而是温熙，那个月亮一般皎洁，却死在权力的博弈之中的女子。

　　“温熙与我是少年夫妻，又是一同长大，我怎会没动过心？可温氏早有反叛之心，我怎能能喜欢上温氏女，于是后来便努力不再喜欢她…说到底，还是朕对不住她。”

　　这一切，温熙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不知情，她恨了他半辈子，倘若她知道，她大概会恨温氏，恨曾经傻傻跳进火坑的年少的自己。

　　“阿幼，各世家中心怀不正的我都除掉或多加打压了，剩下的…秦氏人才辈出，可多加利用，江旭可掌兵权。”

　　“我往常教你那些东西都用得上，祈儿还小，你且对他好些。莫要如我幼时一般连被下毒都无人在意…”

　　周容昭的气息越发微弱，可手却攥她攥的更紧。

　　“阿幼，我再问你最后一个许久未敢问出口的问题…你…是否爱我？”

　　爱？

　　这词眼于郑幼归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少时秦良意教她情爱如浮云，入宫前母亲教她爱人不如爱己。

　　可这样一个男人在他面前问出这样的问题，郑幼归想，她大概很难给出否定的答案。

　　郑幼归不能否认，爱是有的，只是爱的分量太轻了，轻到不足以与其他更重的东西相比。

　　可哪怕再轻，哪怕郑幼归在最后能救周容昭的时候松了手，但在郑幼归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是绝对动过情的。

　　郑幼归的眼泪“吧嗒”地落在他手背上，反握住他微微发凉的手，有些泣不成声。

　　“从前的郑幼归，爱的是皇上，如今的阿幼，爱的是周时悯。”

　　郑幼归把仅有三分的爱说成了十二分，就当骗骗濒死的周容昭，也骗骗年少时的自己。

　　—

　　郑幼归从太和殿离开，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走回了怀桑殿，没叫任何人跟着。

　　沅夏只好远远走在后边。

　　郑幼归心中应当是解脱的，她解决了一大心事，不久后就可以继承父亲意愿，亲手治理天下，让天下天平了。

　　她也为阿繁姐姐报了仇，周容昭那样利用她，周容昭是死不足惜的。

　　是啊，她还有什么可心痛的呢。

　　—

　　三日后行新帝册封礼。

　　江旭将军推举年仅六岁的周祈上位，郑太后垂帘听政，时年二十三岁。

　　_

　　怀桑殿中，郑幼归一袭白色裾裙，发髻上很是素净，只有一支白玉兰花钗子，端坐于正堂。

　　“禀娘娘，礼部秦良意秦大人求见。”有宦官自门外进来禀告。

　　“宣。”

　　国丧期间，朝中上下皆着白衣，秦良意也不例外，他穿白衣最有仙风道骨，一如郑幼归初见他的当年模样。

　　“臣秦良意拜见太后娘娘。”

　　“免礼。”

　　郑幼归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

　　秦良意看出她变了，她变得稳重、深沉，像极了一位上位者。

　　如今，连自己都要这般仰视面前的女子。

　　“你给他下了毒才让他再次毒发的？”

　　她用着肯定的语气说着问句。她以为他会承认，可他否认了。

　　“不是我，是温氏余党，人还在秦氏地牢，我可以自证。”

　　“再者，娘娘本有机会救下他的，这结果是众人共同促成的...不是吗？”

　　不等郑幼归说话，秦良意就径自说了下去。

　　“娘娘很好，臣见到娘娘今日，十分欣慰娘娘成长。”

　　郑幼归不曾答话，冷哼一声问道，“我猜到你们原本的计划是杀了我只留祈儿一个的，可为什么…你没杀我？”

　　秦良意看了眼远坐高台的她，而后偏头苦笑。

　　“臣对娘娘，并不是只心软过这一次...”

　　可就在这一次，她给了他致命一击。

　　郑幼归紧锁着眉头看他，她怎会不知，六年的朝夕相处，谁又能无动于衷，可她从进宫之日起便忘记过去了。

　　他从未娶妻，也从无通房小妾，她都知道。

　　“往事…都放下吧——我们谈个交易，秦盈之，你助祈儿固权，我保你秦氏一族百年兴盛。”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了。

　　许久，他才应答，“如此…也好。”

　　没人看得出他心里想着什么，也没人看出他开心与否，她只知道他在乎秦家兴衰，却不知他也想看她安好。

　　不过这样已是极好了，他最在乎秦氏，她最在乎周祈和大权。他们都达到了目的。

　　“这是人所谓的天下清明终不过是一出荒唐戏。”

　　“而我想要真正的清明，你肯定不知道天下清明是我父亲和我共同的愿望。”

　　“你父亲？”他从未听她提起，他只知道她父亲在她幼年便去世了，她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

　　郑幼归看出他的疑问，恍然：“哦…我忘了你不曾见过前朝太子，不知道我们父女二人生的极像。”

　　“好了，无事便退下吧。”

　　他恍惚着离开怀桑殿，那天，他醉了一晚。

　　一开始他不愿送郑幼归进宫。若非全族逼迫，他们此时本该儿女成群。

　　后来，他就算阴谋多端，也从未想过算计到她头上，他想让她成为世上最干净的女子。他本该娶世家女联姻，可他拒绝了所有世家抛来的橄榄枝……算了不重要了，她此生都不会知道了。

　　—

　　郑幼归将周容昭教她的尽数教给了周祈，又在周祈十岁时将那本写满帝王之术的史书送予他。

　　“阿祈你记住，世上从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有的逼不得已，有的大势所趋。你要学会利用每一个人，才能做个好君主。”

　　后来，周祈成了一位名垂青史的帝王，受后世万人敬仰。

　　自此百年，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