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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丢了大半条命的白南枝无力瘫软在绞魔台上,却依旧强支着头颅朝来人望去,血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自两个似血窟窿一般的双目中滴滴答答淌出。

      隐匿在别处的阿梨担心她出事,便悄悄输了一丝灵力给她吊着命,而正是这丝灵力的涌入,使方才还半死不活的白南枝霎时五感清明,跟着耳边便隐隐传入一个同样带着异域口音的低沉男声:

      “这个脑子有问题的蠢货搞什么鬼,他今晚不应该在窑子里鬼混吗?跑到这来做什么!”

      她当下循声望去,却见那声音的主人正立于姜煜身侧,一样的高大身形,异域长相。

      与此同时,她的耳中又不断传来周围人群的簌簌低语。

      “哟,这不是那傻子国舅穆王爷吗?”

      “这蠢货,疯闹也不看场合,这陛下也真是,总不能因着他是皇后娘娘的二哥便处处都让着,早该把他赶出宫去......”

      “话虽如此,诸卿还是慎言为好......”

      姜煜亦没料到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方才还凌厉万分的神情顿时垮了小半。

      “小国舅,朕现下有要事处理,实在不是玩笑的时候......”

      “看来陛下和诸君还未听清我方才讲的话。”

      来人直直打断皇上,回身面朝群臣,夜风卷起他的衣袂上下翻飞,其眉眼间隐隐透着一丝奇异的危险。

      “那食婴鬼并不在她身上,养阴人也并非陆昭,你们抓错人了。”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姜煜身边那位异域之人似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操着不太标准的汉话厉声道:

      “扎尔穆!你若是再胡闹下去,看我不将你绑起来丢到阿父那去!”

      白南枝耳边又传来几声嗤笑:

      “大国舅发话了,这蠢货最怕的便是国丈,估计马上便会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群臣的窃窃私语现下已经发展成肆无忌惮的公开嘲讽,光过嘴瘾还不够,还要用肢体语言比划一番,一时间四下哄笑一片。

      姜煜显然被这番突发状况搞得有些下不来台,堪堪收了剑,抬手扶额无奈道:

      “小国舅慎言,食婴案如今人赃并获,那食婴鬼专挑初生婴童下手,而陆昭是京中的女科圣手,最易接触产妇,养阴人就是她无疑啊。”

      扎尔穆听了这话,唇角应声勾起一丝笑:“谁说陆家擅女科的只有她陆昭一人?”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白南枝也一惊,怔怔抬头望着他。

      方才跪在地上凄凄然的女子似还未反应过来,一双杏眼含泪欲滴,柔声委屈道:

      “王爷这是何意,旁人不清楚的倒要觉得是烟儿构陷于姐姐了。”

      几名臣子惊呼:“这又是闹哪出啊?他为啥要维护这个陆昭?”

      扎尔穆冷眼望着地上柔弱可摧的女子,声音冰冷:“构陷你姐姐?那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群臣松气:“散了吧,我就说这蠢货是来玩的,在这瞎扯呢啊。”

      紧接着,又听他继续道:“借食婴鬼的手,既将罪名嫁祸到陆昭身上,又可借此将其除去,这可不是构陷——”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冰冷至极的声音传遍了绞魔台每一个角落。

      “——这是谋杀,而且是,养阴谋杀。”

      群臣大惊,人声鼎沸。

      凡人同阴鬼定下血契,以血肉之躯供其寄居,借此达成自己所想。而作为回报,人以阳元喂养阴鬼,二者互利共生,此为养阴。

      女娲造人之初,在凡人身上设下克阴的阳元,以此驱邪避祟。但若是凡人主动邀请阴鬼,阳元反倒可成为对其助益最大的上品养分。

      若雇主欲念太强,所欲过多,便要以更多阳元滋养阴鬼,而当阴鬼吸食足量,修为大涨,便可能同雇主争抢躯体,最终反客为主,将躯体据为己有,此为反噬。

      虽说在阴鬼助益下,人几乎可以实现任何欲念,但也正因着其中的反噬风险,因此鲜少有人会使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大部分人还是惜命的。

      也正因如此,那些能豁出去养阴的人,则必然是心中有着极重执念,不达目的死不瞑目的那种,一般来说这种以怨念居多,而怨念也是滋养阴鬼的上好养料。

      白南枝心中万千思绪交杂翻涌,那股前世遗漏了重要信息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陆烟梨花带雨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花容失色道:

      “王爷切莫含血喷人!食婴鬼从姐姐腹中破手而出的场景国公府的人皆可作证,且绞魔台上的诛邪尺只对邪祟有反应,若食婴鬼真不在她体内,方才其威压又为何直直冲她而去了?!”

      她攥着手里的绢子朝脸上压了压,又十分委屈泣道:“还是说,王爷同姐姐难不成是旧识,王爷不忍看姐姐受苦,便要将罪过都怪在烟儿头上吗。”

      这一番话引起了众怒,众臣高呼道:

      “是啊穆王爷!您平常在宫中捉弄捉弄官员啥的也就罢了,人家一介民间弱女,可禁不起您的三言两语啊!”

      “这蠢货什么时候同陆昭勾搭到一起的?他那殿中莺莺燕燕几十上百,也不至于为了陆昭在这颠倒黑白构陷他人啊!”

      嘈杂人声中,白南枝飞快理着头绪,一遍遍捋着自己的记忆。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现下绞魔台已乱成了一锅粥,但乱得很有秩序。

      因为群臣十分默契地将口诛笔伐的对象对准了同一个人——

      “穆王爷,陛下因您是娘娘的兄长才对您处处避让,但您不能仗着陛下的宽厚肆意妄为啊!”

      “所言甚是!陛下念着国丈大人和亲之好,因而十分善待扎尔乌族,但王爷却如此恃宠而骄,实属是不念陛下恩情,下国丈大人的脸!”

      “可怜陛下就是太过宅心仁厚,除去斩妖除魔外,平日里连一只苍蝇都不敢拍死,对我们这些臣下更是恭敬如宾,如今却被人摁着欺负,实在岂有此理......”

      “......”

      话锋走向突变,姜煜越听越不对劲,忙举剑大喝:

      “诸君稍安勿躁!”

      耳畔终于清净了下来。

      白南枝抬头望去,却见那风暴中心的人仍旧身直影正,似乎并未受到百官怒骂的半点影响。

      姜煜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朝着面前不动声色的扎尔穆问道:

      “小国舅,你可有什么证据吗?即便你所言属实,也得拿出证据来服众啊。”

      台下群情激奋:“对!得要证据!若是不给个交代,决不能马虎而过!”

      扎尔穆的笑意略带戏谑:“证据不就在陆昭身上么。”

      一听此话,所有人皆朝白南枝望去,够着脖子看了半天,只看出她被绞得半死不活十分狼狈,其余的什么也没看出来。

      群臣又欲痛批,扎尔穆的声音再度响起。

      “陆烟小姐说的没错,诛邪尺只会对邪祟所在之处启动绞杀,而方才陆昭也的确遭受了其威压。”

      臣子们接话道:“对啊,这不正好就应证邪祟在她体内吗?”

      扎尔穆道:“我只是说了食婴鬼不在她体内,可并没有说她体内没有邪祟啊。”

      众人一愣,异口同声道:“啥意思?”

      扎尔穆笑意不减:“大家认真看看陆昭被诛邪尺重伤的地方。”

      群臣人头攒动,朝着台上的白南枝细细观赏了半晌,硬是没看出半点名堂。

      最熟悉诛邪尺的姜煜首先反应过来,提剑大喝道:

      “她只有双目受攻,身上其他地方都是完好的!”

      扎尔穆笑意更深,缓缓道:

      “没错,想必诸君一定听说过诛邪尺的威名——绞杀邪魔,魂息不留,这是说其绞杀的不止是邪祟,更是养阴人本身。但大家仔细看看陆昭,她除了眼珠将裂,浑身其他地方并无任何伤痕啊。”

      群臣应声看去,发现当真如此,四下又发出嗡嗡低语声,唯有那仍跪在地上的女子神情愈发慌乱。

      姜煜面色一凝,终于反应过来,低声道:

      “附在陆昭身上的并不是真正的食婴鬼,而是它的一丝煞气。”

      此时的扎尔穆信步行至白南枝跟前缓缓蹲下,眼里依旧是淬人的冷意,冷声将姜煜的话接了下去:

      “也正因只是一丝煞气,能量过小,便只能寄居在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想必陆昭姑娘自小便患有严重的眼疾吧?”

      跪在地上的夫妇闻言大惊,那母亲急忙开口道:“正是!昭儿六岁同妹妹玩闹间不小心被树枝划过,双目自此便落下病根,常视物模糊,疼痛不已。”

      姜煜怔然:“也就是说,那个操控食婴鬼寄居煞气于陆昭双目中的,才是真正的养阴人。”

      四下再次哗然,无人注意到那跪在地上的女子双目间正浮动着一团黑气。

      “可是——”

      姜煜越发凝重道:“——一般来说,邪祟是无法同时寄居在两个人身上的啊。”

      此时,白南枝同近在咫尺的扎尔穆四目相对,心中杂乱无章的万千思绪随着姜煜的这番话瞬间拨云见雾。

      她心念中缓缓浮出的答案,随着面前之人轻轻开阖的双唇一同涌出——

      “除非,食婴鬼本身就属于一人的体内。”

      姜煜恍然大悟:“那食婴鬼本就是个死在母体内的婴胎!那养阴人也并非别人,正是他的亲生母亲!而由于他原本就一直在生母体内,所以自然可以分出煞气附到他人身上,营造出他人才是养阴人的假象!”

      此话一出,群臣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惊诧呼声四起,原本偌大一片杂乱的人群,竟在此时十分有默契地瞬间齐齐朝后连退了六七步。

      姜煜也同人群一齐退去,千钧一发之际却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侧有一人默默趁乱隐了去。

      那仍跪于地上的女子周身顿时空出了一大块,身边仅剩那对年迈夫妇。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夫妇二人连流泪都顾不上了,皱纹纵生的两张脸上,各种情绪交杂变换着。

      而彼时,原本一直哭哭啼啼凄凄惨惨的陆烟此刻竟出奇地安静,头颅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而于此同时,一小团黑雾自她腹部隐隐缠绕而出,以极快的频率颤动着,似是十分不安,又在霎时间冲出她腹部,在半空中慢慢交织凝结着。

      姜煜心下暗道不好,他还未完全驾驭诛邪尺,超出绞魔台外的范围根本无法将其运转,而现下抓错了人,真正的邪祟并未在绞魔台之上,这下便难办了。

      他即刻挥剑划界,将宫人和群臣庇在其中,大喝道:

      “大家切勿惊慌,安生待在这结界内便可不受邪祟所伤!”

      而受到惊吓的群臣惊慌失措,无人听得进他的话。

      姜煜手忙脚乱地飞来飞去维持着秩序,人们却如同一群受惊的野马,互相之间大力推攘着,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便导致不断有人从结界之中跌出。

      而一旦有人出界,那方才在空中交缠凝结的黑雾便会突然闪去,自人腹部侵入,下一秒便见着那人的身体瞬间被内外翻转,脏器在外,皮肉在内,血淋淋的身躯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黑雾啃食殆尽。

      姜煜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兼顾纪律委员和保镖的重任,于是此刻的场景便十分理所当然地乱成了一锅稀碎的粥。

      而彼时,那厢的绞魔台上,岁月静好得如同两个世界。

      圆台上的二人似乎是从现实中剥离了出去,依旧直直对望着。

      白南枝还未来得及处理这些巨大的信息,陡然发现面前的双目正愈发阴鸷。

      扎尔穆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弧度,低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陆昭姑娘,你双目的伤势似乎比刚才好多了。”

      白南枝抿紧了唇,心念间响起阿梨十分焦急的大喊:“他被清风附身了!别轻易回话,千万别让他察觉到你是女娲后人!”

      扎尔穆那抹诡异的笑如刀子一般立在她跟前,森然杀意将她牢牢裹住。

      白南枝双手死死攥在身侧,染血的双目中还在不断淌着血珠,一颗颗滴落在地,又飞溅至扎尔穆的衣料上,缓缓洇出一个个褐色的小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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