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42、战至天亮

　　交战第二十二天。
　　春水县终于解围。

　　城外叛军退了，听说是因为云海郡的老巢被偷，失去大后方。
　　消息传递很慢，一切只能靠听说。又过两日云海郡派官员下来春水县视察，闽霁才知道是御史黄景睿来到云海郡赈灾。

　　云海郡守城力量空虚，黄景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郡守府，再把赈灾粮一发，全城百姓诚服。

　　解围后第七天，
　　南方终于迎来一场大雨。

　　没有任何预兆，顷刻间，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百姓纷纷涌出家门，仰望天空中飘洒的细密雨丝。

　　有的人赤脚奔跑于田野之中，任由清凉的雨水打湿脸颊；
　　有的人手舞足蹈，高呼万岁感恩；
　　甚至有人激动地捧起雨水品尝，眼中闪烁着泪花与希望。

　　孩童们在雨中嬉戏玩耍，踩遍每一个小水坑，仿佛从来没见过下雨天一样对一切充满好奇。

　　老人们行动迟缓只能站在屋檐下欣赏，满脸沟壑间的笑容绽放得如同春回大地。

　　闽霁看着这一切，忍不住落下泪来。
　　眼泪无用，可是除了哭她实在也做不了什么。

　　她知道朝廷不对，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等到秋凉，南方就会恢复生活生产，实在没必要派大军平叛，否则死伤更多。
　　而且，烽火连天，黄金万两，倘若把军费用在平叛，等到边疆战事发生时，又拿什么打仗？

　　朝廷并不是无所不能，甚至不能兼顾南北。
　　为了全国安稳所以让灾区百姓苦一阵，这是一种选择，没有办法简单地评判对还是错。

　　大家都有点蔫蔫的，豪情万丈地南下，却一事无成，看起来好像专门走这一趟自讨苦吃。

　　闽霁打起精神，鼓励道：“我们就是来了解民生呀，这不是都看到了吗？”
　　蔡礼琴附和：“是啊，看得真真切切。”

　　闽霁又号召大家做事：“接下来百姓恢复生产，正是需要物资的时候。如今御史也下来开展救灾了，我们原来调集的物资便可以派上用场。”

　　崔牟佳响应号召，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春水县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我们便将物资运抵此处，再向周边地区广泛分发。此次出力的氏族应给予丰厚的嘉奖，伤亡者及时落实抚恤政策。”

　　都是天真的小姑娘，三两句鼓励的话就让大家变得积极起来，觉得自己能做很多事，仿佛春水县没她们不行。

　　闽峨则为另一件事着急得不行，等闽霁忙完把她拉到无人处追问：“你快些想清楚，富英还是蔡钦文？”

　　“哦。”闽霁轻轻答应。

　　闽峨分析道：“陛下显然已经重新掌管朝政，若是依旧太子监国，则不会轻易重用黄景睿这一批御史。我想等到事态平息一些，陛下就该追责了。太子监国期间南方旱灾闹得这样，肯定难辞其咎。然后，就该是指婚。”

　　闽霁无法分析，她只觉得闽峨啰嗦，吵得她脑子嗡嗡响。

　　啪！

　　她一手拍在闽峨嘴上。

　　“你打我？”闽峨不敢相信。

　　闽霁心不在焉地说：“长兄和次兄尚未婚嫁，我如何能越过你们去。”
　　闽峨无奈：“那你就等着逢凶化吉吧！”

　　“等等！”闽霁大胆地抱住闽峨胳膊，央求道，“二哥哥先别回祖母，我再考虑两天。”
　　“那可抓紧了。”闽峨催完觉得不妥，补充一句，“从提亲到完婚，少则数月，多则两三年，倘若有何不妥随时可以退亲，也不怕的。”

　　怕是不怕，但不好听。

　　俩人一时之间相对无言，其实这事儿就挺难办。
　　富英，根本不熟。
　　蔡钦文，绝非良人。
　　钱景行，这是个混蛋。
　　太子，高攀不起且凶险。
　　……
　　满京城竟然找不出一个良配。

　　大雨后第三天。
　　叛军落草为寇，四处抢劫。

　　史湘湘气愤地擦着刀：“他们的口号不是‘烽火连天起，只为黎庶安’吗？怎么好意思抢劫我们发给百姓的晩稻种子？”

　　大家正义愤填膺时，钱景行又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我们拜访过的那个山寨受到报复性打击，匪寇不但抢劫粮食，还见人就杀。”

　　“是不是云海郡余孽？”
　　“看起来像。”

　　史湘湘狠狠说一句：“草他大爷□□仔！”
　　刚学会的脏话，说起来特别过瘾。

　　闽霁觉得这波报复是冲着他们而来，不能放任不管。苏侍卫想报仇，史湘湘要伸张正义。于是大家一合计，春水县解围之后的第一次剿匪行动就此成行。

　　在持续被围困期间，春水县百姓的内心积累了深深的压抑与愤怒。当得知闽霁将领兵彻底清除云海郡叛军残部的消息后，全城上下迅速沸腾起来。

　　不论是经验丰富的老者，还是仍在成长中的少年，无论是辛勤耕作的农人，还是平日里经营买卖的商人，都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手中的武器。

　　短短半日，县城广场上汇集了五千多名自愿参战的勇士。
　　对于一个小县城来说，这绝对称得上是一支史无前例的规模庞大的队伍。

　　春水县马匹有限，大部分士兵只能步行，行军速度跟正规部队不能比。在这段漫长的行军路上，阳光由盛转衰，直至夜幕缓缓降临，最终竟然耗费三个时辰才抵达山寨。

　　闽霁不禁有些困惑，低声询问：“我们是要准备连夜作战吗？”
　　她记得上次进城的过程轻松迅捷，脚不沾地，瞬息而至，就是有点费嗓子。

　　李破云听后，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之色，显然他也没想到行军速度会这么缓慢。
　　但他很快调整心态，故作镇定道：“先入驻山寨，以此为依托，摸清匪寇行踪。”

　　印象里宁静到近乎凝滞的山寨，如今已成人间炼狱。
　　房屋只剩残垣断壁，有烧过的痕迹，炊烟却不再升起。尸横遍野，血染大地，一片狼藉中只剩下绝望与荒凉。

　　侥幸活着的人们麻木地搬运尸体，集中烧毁。
　　光是焚尸的柴火就架起三堆。

　　大头领也惨遭毒手，脸上有一道可怕的刀伤，火光闪烁中隐约能看见森森白骨。
　　闽霁想问大娘可安好，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还是县尉有经验，吼一句：“来个能回话的！”

　　一个老者麻木地拄拐走来，慢腾腾应一句：“县尊有何吩咐？”

　　闽霁心中不忍，转身走到一边黯然神伤。
　　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山寨，原是想着也算有过一段交情，而且史湘湘等人还在山寨借住过两天，所以分发物资时多给一些。
　　可是，山寨没有自保能力啊，怀璧其罪，这不就引狼入室了。

　　倘若没有那么多物资可抢，匪寇不一定凶狠至此。毕竟，他们溃散之后劫掠乡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是以抢劫为主，少害人性命。

　　李破云适时安慰道：“不关你的事，疯狗早晚会发疯的。”
　　闽霁点点头：“我知道，我想下次我要做得更好。”

　　将山寨稍微清理之后夜已深，闽霁带领队伍在山寨里暂时安顿下来。
　　以为会是一夜无事，没想到匪寇竟然杀个回马枪，深夜搞偷袭。

　　斥候来报时，闽霁还有点懵。
　　匪寇图什么啊？

　　县尉献计：“我们来个诱敌深入，来一个杀一双。”
　　闽霁呆呆地说：“好。”

　　到底是没有作战经验，又事发突然，闽霁只能依赖人数优势和侍卫们出色的武艺，带着大伙儿硬碰硬地与匪徒拼杀。

　　大概是哀兵必胜，春水县百姓和山寨里的村民都憋着一股劲儿，与匪寇交战之初竟然形成全面碾压般的优势。

　　闽霁热血澎湃，愈发骁勇，一路猛攻猛打，毫不停歇地追击败退的匪寇。直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晨光，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战斗到天亮，一点也不觉得累。

　　然而，在酣战之中，闽霁太过投入，随着追击深入，她渐渐脱离了大部队，不慎被敌方团团围住。察觉到不对劲清醒过来时，周围已经全是虎视眈眈的匪徒，局势瞬间变得万分危急。

　　兵书上见多了「穷寇莫追」，可是真打起来时根本冷静不了，敌人就在眼前哪有不追的道理？
　　狗能不追鸡吗？
　　鸡能不啄米吗？
　　鱼能不咬钩吗？
　　不能！
　　此时匪寇就是专钓闽霁的饵！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垫背！”匪首嚣张狂笑。

　　闽霁转头左右看看，难以置信地缩一下脖子：“你故意引我前来吗？”
　　匪首：“臭娘们，装你他娘的装！”

　　“你认识我？”
　　“你把老子害成这样，还你认识我？”

　　闽霁大概是懂了，颇为无奈地看向李破云：“云海郡残部？”
　　李破云嗯一声。

　　闽霁气得发笑：“你们先抢我的马车，后再围攻我22天，然后还说我害了你？我从前见过的所有不讲理的，都不及你万一！”
　　相比之下，闽瑰婠做事都算是有逻辑的。

　　电光石火之间，四面八方突然响起一阵疾风破空之声，只见枯林之中、山石之后，暗藏无数强弓硬弩，瞄准闽霁直射而来。

　　李破云反应敏捷，瞬间挡在闽霁身前，挥舞着手中的青霜剑，斩断了一波又一波如雨而下的利箭。

　　箭矢源源不绝，李破云的防御渐渐偶有疏漏，他知道如此下去闽霁必有性命之虞。于是，他当机立断，一把将闽霁推入侍卫保护圈中。

　　“保护好女郎！”

　　李破云留下一句话，便独自一人深入敌后，准备先破除这致命的埋伏。

　　李破云能力强、行动顺利，然而，匪首对闽霁的杀心坚定如磐石！
　　埋伏尽破，匪首仍然不退，率众悍然杀来，与闽霁短兵交接。

　　侍卫们拼死抵挡，掩护着闽霁撤离。

　　闽霁很识相，在侍卫们的掩护下毫不犹豫地奔逃。
　　逃是对的，方向也是对的。然而，仅仅一刻钟后，她愕然发现，身后的追兵似乎丝毫未减，而身边的侍卫却只剩下最后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