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39、这些围墙就是防猪狗的

　　此次南下不是漫无目的地乱走，闽霁的计划是追随御史李友的脚步。
　　闽霁最近一次收到李友的回信是五天前，按信上所说，他此时应该在春水县。

　　然而闽霁一行进入春水县时却不见任何赈灾之举，农田龟裂，百姓迁徙，看不出任何民心即将安定的迹象。

　　“你们去哪里？”闽霁拦住一位百姓问道。

　　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娘，背上缠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子，又瘦又黑。

　　大娘打量眼前一群人，可怜兮兮地哀求：“姑娘这是要去何处？我观姑娘锦衣华服，能否赏一口饭吃？我这小孩实在受不住了。”

　　说着她便跪下来磕头：“谢姑娘大恩，救救孩子吧！”

　　闽霁赶紧把人扶起来，问道：“你可知县里来了御史？县里不曾施粥吗？”
　　大娘：“不知什么御史，县里确有施舍的，只是我们这边消息慢，等我们赶过去时怕是什么都没有了。吃不上一口热乎饭，还得劳动多走两趟。”

　　这么一聊，闽霁就觉得施粥方式有问题。只在县里设粥棚，那么村上十里八乡怎么办？

　　“你家住哪里？带我们去看看。”闽霁骄傲地说，“我们与御史相熟，倘若这边灾情严重，我们也好说与御史知晓。”

　　大娘仿佛被吓得不轻，颠一下背上的小孩拍着哄，嘴上念着：“不哭不哭，菩萨娘娘来了，我们有救了。”

　　孩子根本没哭，不见泪点，不闻哭声。

　　拖延好一阵儿之后，大娘清清嗓子大声喊：“我们遇上贵人啦！贵人说要去我们寨子视察，给我们送粮呀！”

　　闽霁没说送粮，但想着倘若他们当真困苦，便把干粮留下一些，而且本该如此。
　　这么想着，她就没有阻止大娘乱喊。

　　这支迁徙队伍稀稀落落有十几人，听大娘这样喊，便有较为精壮的小伙抢先跑回去传播好消息。
　　闽霁一行则由大娘带路，跟在后头慢慢走。

　　进寨的道路挺宽阔，但不足以行驶豪华马车。
　　走到后来，闽霁等人都下车步行，只带两辆运货马车进寨子。

　　寨子前面有一道高耸的木制城楼，楼上有人持枪巡逻，楼下有人把守城门。

　　眼前建筑好像书上写的山寨！

　　闽霁感慨：“城楼挺壮观。”
　　大娘嘿嘿笑着解释：“草树皆枯，山上野狗野猪也没吃的，都进村子来抢。这些围墙就是防猪狗的。”

　　闽霁心中有疑问，等到进山寨时就全打消了。

　　山寨里头一副时光凝滞般景象。
　　男人们在阴凉处发呆，说是少动弹便少饥饿。
　　妇人轻轻地给孩子扇凉，孩子把十个手指头塞进嘴里挨个吮，呆呆地吃着骗骗自己。

　　他们好奇地看着闽霁这群陌生人，不害怕，也不热情。

　　有个被唤作头领的人前来接待。
　　闽霁：“头领？村长在何处？”

　　头领一脸懵，还得是大娘脑子活泛，立刻解释道：“大家活不下去，便都集合来这处山坳，好歹有山壁挡着，能凉爽一些。几个村子一起就有好几个村长，总得推选出一个能拿主意的带头大哥。所以，这是我们大头领，其他村长依次按年龄排，是为二头领、三头领……”

　　大头领：“啊对对对！”

　　大娘继续带领闽霁去村民家中视察，灶台上没油水，米缸里就几粒碎米。
　　就算这些能作假，一个个孩子瘦得皮包骨是无法伪装的。

　　谁家能忍心饿着孩子？
　　这里灾情果然很严重！

　　闽霁说：“我们目前不清楚灾情详情，带的物资有限，先分给你们一些自备干粮应急。待详细了解后，会马上调集大量救济粮过来。”

　　大娘：“嘿嘿嘿，好好好，姑娘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两车物资卸下来，村民们眼里终于升起一些希冀的光芒。可是他们仍然不敢主动前来，大头领就说他稍后会一家一家去分发。

　　闽霁：“发放太麻烦，让他们过来领取不好吗？”
　　大头领：“那样秩序就乱了。”

　　闽霁：“没事，我们这么多人看着。”
　　大头领：……

　　闽霁：“你是不是想私吞？”
　　大娘：“姑娘说笑，倘若大头领私吞，我们这些没用的老东西哪能活到现在？”

　　闽霁：“所以啊，你当时不是正要离开吗？”
　　大娘：“唉唉，那是因为寨子里就没吃的，留下来大家一起饿死。”

　　闽霁不管，打定主意要马上发放物资。车上有不少大饼，闽霁要求看着他们拿到手之后立刻吃。

　　大娘：“饼子太干，得就着汤吃。”
　　闽霁：“那去烧水吧！”

　　大娘：……

　　史湘湘不爱这般磨叽，直接塞一张大饼在大娘嘴里。
　　众人见她如此都纷纷效仿，带着婢女捧着大饼，来人就发，吃完再走，不来领可就没有了。

　　见他们态度坚决，大头领只好妥协。

　　有更多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仔细数一数，情况还行，这里老弱妇幼占半数。

　　闽霁感慨：“就算这是一处山寨，应当也不是太坏的所在。都是灾情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地里没收成，朝廷无救助，不打劫过往商旅还能怎么办呢？”

　　李破云惊讶道：“女郎知道这是山寨？”

　　闽霁：“我是没出过门，但不是傻。”
　　李破云：……

　　闽霁：“你也知道是山寨？你不提醒我？”
　　李破云：“我能打。”

　　闽霁把物资发一半留一半，离去之前跟大头领挑明说：“朝廷已经派御史下来，你且好自为之，少造杀孽。”

　　大娘也不装了，哭哭啼啼道：“姑娘冤枉，我们从未想害姑娘性命。姑娘随行有这么多家丁，我们也不敢打什么坏主意啊！就想着哭哭穷，得点恩赏，最多撞翻一辆马车哄抢一些粮食。”

　　“嘿，家丁！”闽霁看着李破云。
　　“怎么不算呢？”李破云坦然道。

　　闽霁没再多言，她的目的不是来剿匪。

　　闽霁不剿匪，却有人把她当作匪。

　　她们刚离开山寨不远便遇到埋伏，对方喊话：“吾乃云海郡折冲都尉，在此奉命剿匪！现已查明尔等与山匪勾结，运送物资。还不快束手就擒！”

　　闽霁亮明身份，打的是李御史的名号，结果对面不等听完直接发起总攻。

　　李破云：“说是说不清的，打得他们服气才行。”

　　对方伏兵竟然不多，很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
　　李破云砍杀几个小头目之后，剩下的人就四散而逃。对方更熟悉地形，追不上。也看出谁是折冲都尉，擒不到主将。

　　“别追了。”李破云只能暂时放弃，说道，“先回去与苏侍卫会合。”
　　他们的马车和物资还留在官道上，苏侍卫留下看守。

　　闽霁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带领一群人在山路上跑起来，越是走近，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越浓。

　　马车已经全部不见，只余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地尸体。
　　上次见到这么多死伤还是去年京城大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这些人都是她们从家中挑选出来的武艺高强者，陪伴着一路南下，才刚进入第一处灾区就惨遭毒手。

　　“苏侍卫呢？”闽霁眼神在尸堆中扫视。
　　经过这一路朝夕相处，感情早已超越主仆，好像失去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李破云冷静分析：“尸体人数对不上，苏侍卫想是带领其余众人暂时离开。对方既然打着官府的旗号，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先杀进县衙。”

　　杀进县衙做什么？
　　闽霁不懂，就像第一天被困京兆府一样，千头万绪得完全理不明白。

　　李破云耐心解释：“我们需要立刻找到御史或县令，确认我们的身份，否则真被诬陷成匪。”

　　“怎么会呢？”闽霁天真地发出疑问。
　　她是太子侍读，在天子面前混得眼熟，谁能诬陷她？

　　“怎么不会呢？”李破云反问。

　　钱景行接棒作解释：“如今所有过往春水县的富人和商队皆是匪，刚才那一轮攻击明显是集中兵力抢夺马车和物资，路上埋伏我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闽霁思索半天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春水县官府才是最大的匪？他们还借口剿匪，打击过往车队？”

　　崔牟佳：“那李御史呢？岂不是凶多吉少？”

　　李破云：“不知道，我们先占领县衙。”

　　蔡礼琴：“无令攻击县衙？我们都会被问罪。”

　　李破云：“这个县衙已经不能要了。”

　　众人都是懵的，李破云脑子最清醒，便乖乖跟着李破云走。

　　“我们得赶在折冲都尉之前回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李破云决定兵分两路，“各位监生暂且留下，且依我之见最好返回山寨借住一夜。”

　　监生留下是因为脚程不快，闽霁自动把自己归为这一类，结果李破云却把她拎回来。

　　“女郎跟我走。”
　　“我走不快。”

　　“好歹是个京官。”李破云说，“我们这群人里总得有个人物。”

　　闽霁转头看钱景行，她觉得随便一个京官品级都比自己高。

　　李破云不管她在想什么，也不多废话，搂腰一带嗖嗖嗖一路草上飞。李破云也没点兵，能飞的自觉跟他一路走，飞不动的留下来保护监生。

　　夏日午后干热着，风吹过来烫得刮脸，闽霁觉得自己快晕了。
　　隐约知道进城了，隐约记得李破云停下来问路。

　　县衙在哪里？

　　最出名的地标建筑，一问就有。但好像不让人随便进，李破云是打进门的。

　　进了县衙之后，发现县令不在。李破云大喝一声：“还不去找！”

　　衙役们立刻兵分四五路出去，可能是找县令，也可能是搬救兵。
　　闽霁带来的侍卫们也没闲着，直接闯进后院找人，实在不行抓个人质也好。

　　李破云终于有时间照顾一下闽霁，出去转一圈才找来一个茶壶：“凉的，可以吗？”

　　凉的？凉的好。

　　闽霁冲他招招手，快拿来。
　　她以为自己说得挺大声，实则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去。

　　一杯茶下肚，把喉咙刮疼得厉害。

　　“慢点喝。”李破云说。
　　“没事！”闽霁艰难地发出哑音。

　　“受伤了？”
　　“不是，太没经验一时不懂防护，张着嘴巴被强劲的气流刮伤喉咙。”

　　李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