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不论出身》犹早

101、战时奸细，闲时搅屎棍

　　闽霁沉寂好多日，几乎闭门谢客，她担心萧晴再来催促办宴会。
　　说起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一推再推挺不像话。

　　她想着，官员们不肯定执行新政，对陛下阴奉阳违时，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心情吧！
　　时机不成熟，上头又不听劝，可不就只能消极怠工了。

　　“女郎，王家递了帖子过来，大舅父明早抵达亳州城，午后拜访将军府。”秋色匆匆禀报。
　　闭门谢客也分对象，这位亲戚是无论如何不能不见的。

　　闽霁惊讶：“大舅父好多年不来亳州城了，说见了阿爹晦气……”
　　秋色赶忙制止：“女郎慎言，哪有如此议论长辈的。”

　　五月初，春意盎然，阳光洒在城头，暖得连城墙上四四方方的悬眼都显得柔和起来。

　　闽霁一早就穿戴齐整，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城迎宾，声势之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礼不可废，她是小辈，哪能等着大舅父上门拜访？

　　亳州人勤快，城门口早已人声鼎沸，犹如沸腾的粥锅，热闹非凡。大舅父的队伍还未见踪影，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子即将发生大事的气息。百姓们三五成群，踮脚张望，议论纷纷。

　　“哎，你们瞧那阵仗，比大军凯旋还热闹。”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啧啧称奇。

　　“没听说吗？王家大郎要来了！那才是真正的亳州王，比端亲王还威风！”旁边一个妇人掩嘴笑道，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一个嘴快的小伙子插嘴一句：“那当然，端亲王见了他都得让三分。”

　　闽霁经过城门口时正巧听见这段对话，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她还在马车里坐着呢，流言竟然钻进她耳朵里，可见外头传得有多欢。

　　“时间还早，玩玩。”闽霁叫停队伍，让李破云去抓人。

　　边关百姓对于危险的嗅觉特别灵敏，一见李破云等人的队形变化，便乌啦啦乱嚷起来：“官兵杀人啦！”

　　闽霁戴着风帽，纱幔长长的一直垂到腰间。
　　她刚步出马车，纱幔便被吹得鼓起来，她觉得自己像孔明灯充满热气，马上要上天。

　　秋色缓缓帮她撩开纱幔，一边一个夹子固定在帽檐。

　　“好大的风。”闽霁说。
　　“好狂的人。”看一眼李破云揪出来的闹事者们，她又说。

　　“你们说我大舅父是亳州王，谁封的？你封的吗？还是你封的？”闽霁一一打量闹事者。
　　瞧不出什么名堂，看外表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也不知道李破云凭什么线索抓人，竟然一抓一个准。

　　百姓见闹事者已经被制服，李破云等人也不再继续抓捕，便又安心地聚拢过来看热闹。

　　闹事者也是一脸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于是还想再挣扎一下，互相甩锅道：
　　“不是我说的，我是听别人说的。对，对，好像就是他。”
　　“也不是我说的，我就听了一耳朵。刚刚是你站我旁边吧，听声音就像。”
　　“……”

　　闽霁几步上前，动作利落，好似一阵春风卷过。

　　她不急着断案，而是面对周围百姓说道：“亳州如今有端亲王，他们却故意凭空捏造一个亳州王，这是想给咱们亳州添点乱子！跟着起哄的人不是傻，就是奸细，大家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以后再听见有人散布此类谣言，可去官府告发得赏银。”

　　周围百姓顿时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谁也不想因为看个热闹而担一个奸细的嫌疑。百姓们在惊愕之余，也不禁暗自佩服闽霁的雷厉风行。

　　小插曲很快结束，闹事者往衙门送，迎宾队伍向城外去。

　　春回大地，郊外官道一侧桦树吐新，松林间点缀着嫩绿。闽霁领着随行队伍，所有人整装肃立，静待着。

　　闽霁将时间把握得很好，马蹄扬起的尘埃刚刚落定，大舅父的车驾便自晨雾中慢慢出现。闽霁好像已经在路旁等待许久，其实也才刚来。

　　她跟外祖家还算亲近，逢年过节始终保持人情往来，王家的人进京办事也都会顺便去侯府走动。
　　不过，闽霁很少见过这位大舅父，他上一次进京还是为了奔丧。那时候边关战事吃紧，父亲没回京，大舅父因此气得差点儿把妹妹的棺柩带回老家。

　　在闽霁的印象里，大舅父是个脾气火爆的江南书生，气质矛盾。
　　那时小小的闽霁非常喜欢大舅父，觉得他有真本事，别人都不敢说父亲坏话，只有大舅父大声嚷嚷出来。

　　大舅父是个好哥哥，可惜阿娘自己想不开，否则她理应很幸福地过完一生。

　　大舅父许久不来亳州，王家府上也跟原来的将军府一样，只有一些老仆留下看宅子。
　　本家的迎接阵仗还不如闽霁，但闽霁没跟人家抢风头，主动排在王家后面。

　　结果王家当真是什么准备都没有，简短一句「问大郎安」，就要把人迎进城。
　　闽霁笑着挥挥手，还好她有备而来，旗帜张开，乐器亮相，唢呐领奏，锣鼓开场，一曲《迎送调》好不热闹。

　　城外迎客是一项庄重而细致的礼仪活动，一曲毕，闽霁恭恭敬敬行一个晚辈礼，再朗诵一段迎接辞：

　　「春风笑迎桃花开，永安侯府喜气来。甥女闽霁恭候大舅父驾临。舅父恩泽深似海，教诲铭记心。愿此聚，除却风尘，添温情，共续天伦乐章。请恩准甥女引路，府中备薄酒粗茗，以表敬意。期待与舅父共赏花影月色，话家常，论古今。」

　　语落，闽霁轻轻福身，以礼相邀，俏皮而又不失庄重。

　　王熙霖笑眯眯地看着外甥女闹腾，他不计较礼数，但见闽霁热心安排他也乐意配合，让人拿了见面礼出来。
　　那是一筐桃子，比较特别的是还有一捧桃花枝，花朵绽放着还很精神。

　　“你第一次在北方过春天，定觉乏味。我打江南来，便给你带点儿春意。”王熙霖笑道。

　　礼物看似不珍贵，实则不值钱，但心意无价。

　　闽霁真情实感地眼红了，想着大舅父肯定是比照着母亲的需求准备礼物。

　　真正需要江南桃花的人是母亲吧？
　　当年她一个人在亳州，唉，真可怜！

　　行李让家仆拉走，人被闽霁迎去将军府接风洗尘，队伍进城后便兵分两路。
　　城门守卫吹号通知沿途百姓注意避让，而闽霁安排得更周到，早就让家仆一路警戒，以免有人冲撞迎宾队伍。

　　也不是白白把人拦着，将军府给看热闹的小孩子分发了饴糖、酥山、唐果物等零食，让他们别乱跑。
　　没带小孩的大人也照样发，就说带回去给孩子吃。

　　饴糖由米、麦等原料糖化熬煮而成，百姓时常有机会品尝。
　　唐果物较为稀罕，有樱桃饆饠、胡饼夹果等等，百姓在布置年节或喜宴时才会破费买一次。

　　至于酥山，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过于鲜艳精致，甚至有点儿不敢吃。

　　酥山的主要材料是蜂蜜和奶油，隔水加热保持柔软而不沸腾的状态，制作时将一个个小甜点塑造成山峰形状，撒上糖粉，再配以花瓣、鲜果做点缀，制作完成后放在冰镇容器中硬化。

　　酥山不仅材料珍贵，制作复杂，更麻烦的地方还在于保存，亳州城的糕点铺子里都没有售卖。
　　百姓们敲着新鲜，研究零食的热情更高，都快忘记看热闹了。

　　雪灾刚停，战事刚歇，百姓大多三餐难以为继，因此将军府不能只顾自己热闹，府内有洗尘宴，府外则备有上千份面餈发放。
　　面餈是一种半生不熟的面食，不必马上吃，可以带回去保存两三天。做饭时把面餈贴在锅边烙制，底部贴着热锅形成一层酥脆的壳，很香。

　　将军府人手不够，是由饭馆的伙计拉着板车过来发放。

　　将军府也不维持秩序，只是故作惊讶地说一声：“你们亳州人这么都不排队吗？”
　　饭馆伙计就吆喝开了：“挤什么，挤什么，饿死鬼投胎呢！”

　　将军府的人又假惺惺地点评，这家饭馆做得比那家饭馆好，然后两家饭馆拼速度、拼服务，就更好了。

　　两家饭馆在将军府门前发放面餈，另有一家饭馆拉着三五百份面餈去王家大宅前布施。
　　王家也不是完全没准备，不过他们怕麻烦，原计划是往门前撒点儿铜钱了事。

　　这么浩浩荡荡的一支车队进城，沿路肯定有人跟过来看热闹，得撒点儿铜钱好让围观百姓散去。
　　当然，闽霁的安排更好，因为洒出去的铜钱大多数最终要被地痞流氓霸占。

　　吃食么，赶紧咽下肚就是自己的。而且，地痞流氓对面餈不太感兴趣。

　　王熙霖颇为欣慰地对闽霁说：“比你娘强。”
　　看起来将军府完全由闽霁说了算，她也确实会安排，这次迎宾无有不妥。

　　“你还把将军府改成中原式样了。”王熙霖颇为惊讶。
　　“嗯，不是我家嘛，我住着舒服最重要。”闽霁傲娇道。

　　王熙霖微微笑：“闽将军不是分家了吗？”

　　闽霁理所当然地说：“京城里分家过，外地产业和祖产都没分。”
　　她俏皮地眨眨眼：“此宅本就是永安侯府产业，若要细论，换掉牌匾就是。”

　　镇边将军当然是住在军营里，得胜回朝时，朝廷可能会在京城里赏赐府邸，在边关则没有。
　　当初王夫人和月娘说是跟随夫君守边，实则她们等闲不能进军营，而夫君领兵在外不着家。

　　比如王弦等一众将领，只在休沐时进城好好吃一顿，然后去泡澡堂，或钻进温柔乡。
　　倘若不成亲，或者家眷远在老家，将领们是不必在亳州购置房产的。

　　闽将军一年到头回家少，所以那几天的争宠格外激烈。月娘乐此不疲，而王夫人觉得没意思，待不了几年就回京了。

　　王熙霖想到往事，欣慰地点点头：“你很好，总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我听说你把闽瑰婠带来了。”

　　闽霁笑道：“我给她派了正劲差事的，还让她跟着钱十二郎学习，不让她闲着，让她学点儿好。”

　　王熙霖仍然不太放心，叮嘱一句：“别给她太多权力，有个血脉身份在，便容易滋长野心，甚至生出几许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本应享有一切。”

　　闽霁没有深入讨论这个话题，只是乖顺应着：“大舅父教导，必定牢记于心。”

　　王熙霖又补充一句：“你娘将你带在身边教养，也只有你在她病榻前尽孝，王家便只认你一个外孙女。至于你爹，他就是个武夫，心里装不下多少儿女情长。因此，你不必勉强自己，不喜那对母女就不理会，更不用避让。”

　　闽霁温温柔柔地笑着：“我没有委屈自己的，大舅父放心。我没资格指点月娘，但闽瑰婠还算听劝，我便拉她一把。就算她完完全全是个外人，我有机会也会拉一把。”

　　王熙霖肉眼可见地更加担心，叹息道：“罢了，我在亳州且呆上一段日子，你若无事便跟我四处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