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宣于口》呲花

28、73-73

　　73.
　　次日清晨，喻止醒的时候薄言知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床上整理脚上的绷带。卧室门虚掩着，门外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翻了个身，滚进薄言知怀里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起床闹铃响了，才迷迷糊糊地下床。
　　薄言行依旧按照之前住在这里时的生活节奏，早起晨跑，然后给喻止带早饭回来。
　　在薄言知的脚康复之前，他还需要继续扮演一段时间“薄言知”，但这次有了盼头，日子总算没有先前那么难熬。
　　如此过了几天，薄言行又坐在办公桌后面苦大仇深地看会议纪要，助理突然敲门：“薄总，小薄总来了。”
　　——在公司，大家一般都管薄言知叫“薄总”，管薄言行叫“小薄总”。
　　扮成薄总的小薄总抬头就看见扮成小薄总的薄总本人坐在轮椅上冲他挥挥手，笑得阳光灿烂。
　　……薄言行顿时更郁闷了。
　　这也是薄言知在回来之后第一次看到弟弟扮成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和从前小打小闹的时候不同，他眼里一直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孩，似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真正地长大了。
　　薄言知来是为了使唤他帮忙开车，他要去郊区的一家艺术工作室取东西。
　　“……我忙着呢，你叫司机送你去。”薄言行帮他哥干活，拧着眉毛语气别扭，但鼠标戳戳点点，还是将杂乱的文档挨个关掉了。
　　薄言行嘴上抱怨，心里还是不放心让哥单独跟着司机出远门的，就连现在薄言知莫名其妙出现在公司他都有点生气——就算是要喊他当司机，直接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家不就得了，怎么还需要自己跑过来。
　　万一又磕着碰着、再摔倒了怎么办？
　　万一飞机事故其实是某种命运的安排，薄言知跳过了这次劫难，之后仍然会有灾祸怎么办？
　　他很难不去忧心这些事，喻止也是一样。
　　这几日薄言知呆在家里，喻止和薄言行也逐渐有了失而复得的实感，愈发小心起来。不让他做家务，不放他出门，就连给他吃的东西都要再三查验食材是否相冲，生怕再出现什么意外。
　　薄言行开着车，趁着红灯的间隙斜睨一眼，见薄言知正低着头在手机屏幕上打字，和喻止聊得热火朝天。
　　薄言行：“……你俩说什么呢？”
　　薄言知头也不抬：“没什么，我其实是去帮小鱼取东西的，他让我喊你一起去。”
　　“什么东西？”红灯转绿，薄言行顺着导航左拐，路边的景象逐渐冷清起来，“他是怕你出事，我不陪你去不放心吧。”
　　薄言知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与此同时，喻止打开楼梯间的门，接通电话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妈？”
　　电话那头也沉默着。
　　喻止拿开手机看了看，发现的确还在通话中，便不再说话，安静地等着。
　　许久，略显疲惫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传来：“……我离婚了。”
　　“能见一面吗？”
　　-
　　市郊的确少有人烟，他们要寻找的工作室是由一栋年代久远小楼改建来的，靠着一湾落满树叶的废弃人工湖。
　　这里之前似乎是个公园，周围还竖着不少“爱护草坪”、“禁止投喂”之类的金属标语。
　　地面崎岖不平，路上有年代感的砖块杂乱无章地一块一块地掀起来。这里已经不能使用轮椅了，好在薄言知的脚已经好了大半，拄着拐杖也能顺利前进。
　　铁门推开，玄关的风铃就响了一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吊顶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玻璃制品，墙上嵌了不少木质的架子，看样子都是工作室主人自己锯了木板钉上去的，上面摆了密密匝匝的金属工艺品，都是些零碎的小东西，没做规整，就那样散乱着，好像谁来都能抓一把做伴手礼一样。
　　这时房子里侧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打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兄弟俩，一下就笑开了：“二位薄总——这也太好认了，怪不得小止说我一眼就能知道是你们俩。”
　　“叫我小顾就好啦，小止叫我咕咕，可能因为我老拖他的工期吧。”她利落地脱掉有不少洞洞的防护手套跟他们握手，又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次可没有拖，我一听说是戒指立刻就插队做好了，我去给你们拿！”
　　说完，也没等他俩有所反应，就又钻回缝隙里不见踪影了。
　　薄言行立刻转头看薄言知：“戒指？”
　　“反正他叫你来只是怕我出事喽。”薄言知嘴角压着笑，眼睛故意看向别处，“应该……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薄言行这会儿也不管他哥腿脚好不好了，抓着他哥的手臂就摇：“什么啊，戒指？之前喻止把我的戒指拿走了，是送到这里来了吗？”
　　“喻止最近没戴戒指，我还以为是他最近不想戴……”他说着，抓起薄言知的手，“你也没戴！哥！我们三个的戒指都送到这里了吗！”
　　薄言知被摇晃着，不得不单脚靠在薄言行身上：“我也不知道呢。”
　　不一会儿，小姑娘从另一个角落钻出来了，这个屋子错综复杂，像是不同房间之间有什么互通的密道一样。
　　她手里拿了个长条形状的绒布盒子，递到二人面前：“是把之前的戒指溶在一起重新制作的，小止说相信我的技术，但按照流程，还是需要一些二位验收一下。”
　　说完，视线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间转了转，试探地问了句：“谁来验货？”
　　“他现在扶着我呢，没手用，麻烦给我看看吧。”薄言知双手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打开扫了一眼，是三只一模一样的银色戒指，外圈保留了手工捶打的痕迹，简约而有设计感。
　　他摘了一枚出来，对着光看了看里面刻着的一圈小字，还没等薄言行探头过来就迅速放回去、合上盖子。
　　“顾小姐的确把首饰做得很漂亮，怪不得小鱼怎么都要把戒指送到你这里来。”
　　“哎呀可别这么说，我们大学的时候都是很不错的朋友，不要客气了……哦对对，钱不用给了，他说下次请我吃饭给我介绍他公司的帅哥。”
　　薄言知就笑，连连说“好”，还说下次来要给她介绍生意。
　　这句话可把顾小姐搞的焦头烂额，急忙让他别介绍了，现在的单子已经排到半年后去了，快饶了她的芊芊玉手吧。
　　坐回车里，薄言行连忙就要去抢薄言知手里的盒子，却被薄言知一扭身躲过了。
　　“你确定你看了还能好好开车吗？”
　　“我不看才不能好好开车！”
　　“那这样。”薄言知把小盒子藏在身后，像小时候那样，“你说句‘知知哥哥’，我就给你看。”
　　“…… 这是多小时候的事情了啊。”
　　“看不看？”
　　薄言行握着拳头表情痛苦：“知……知知哥哥。”
　　薄言知立刻笑起来，他把盒子递给薄言行：“喏，把你自己的拿走戴上吧。”
　　薄言行迫不及待地抢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捏了一枚戒指出来，举到眼前。
　　戒指内圈刻了一串漂亮的手写英文，是喻止的字体。
　　“there will be ample time.”薄言行缓慢地逐词念出来。
　　薄言知便在后面跟了句：“——来日方长。”
　　戒指又穿过半圈，这句英文的对面，刻了一个小小的“∞”。
　　-
　　喻止坐在咖啡馆，手中的玻璃杯已经见底，面前的女人也落下最后一句话音。
　　她推过来一本上了锁的日记。
　　“这是……你走之后我又在你房间找到的。我可没看啊，我真的没看，我想着，现在我也离婚了，这东西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喻止垂下眼，手指摸了摸密码锁上坑坑洼洼的撬动痕迹，默不作声地收下了。
　　“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就是，我知道你对你爸有成见，我这次也算吃到亏了……我不会再跟他复合了。”
　　喻止没什么表情：“跟我没关系。”
　　“我还会每个月给你打钱的，这是我的义务。有什么其它需要帮忙的……如果真的需要，给我打电话。”喻止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把视线移开，“你离开他是好事，别再被男人骗了。”
　　说到男人，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先前说你结婚了——”
　　“对，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喻止说到这里，突然起了些恶劣的心思，抬眼盯着她看，“不仅结婚了，还谈了一个没结婚的，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女人被他的话冲击得愣了愣，立刻嗫嚅着开始摇头：“我就说你长大了就跟你爹一个样，你们喻家的根就不好，小时候就——”
　　“够了。”喻止把手里的日记本往桌上一放，对方说了他预料之中的话，让他心情变得还算不错，“你还是这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立刻辩解道，“我只是，我只是……”
　　喻止站起来，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没什么可解释的，妈，从你选择不要我这个儿子之后，我的事情就和你无关了。账我结过了，请回吧。”
　　“祝你自由。”喻止说。
　　他早该知道的，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一直囿于过去，他怕母亲的眼神。
　　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在乎。自己确实不是父亲，薄言知也和他母亲不一样，薄言行更不是那个可怜的，被骗着生下孩子的女大学生。
　　这是他自己的人生，这是喻止的人生。
　　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店门口之后，喻止坐回原位，翻看起自己小时候的日记。
　　他还记得日记本的密码，那应该是家里给他过最后一次生日的年份。
　　“咔哒”一声，日记本打开，漏出内里泛黄陈旧的纸张，有几页被水泡皱了，页脚还有不少泪痕。
　　“9月21日，晴，今天生日，爸爸带回家了很大的蛋糕，我没有吃完，妈妈有点生气，不过还是很开心，爸爸妈妈让我许愿，还给我唱生日歌了，我说想去游乐园玩。”
　　往后翻过几页。
　　“9月26日，晴，蛋糕还是没有吃完，不想再吃了，好像已经坏掉了。”
　　再往后翻几页。
　　“10月6日，小雨，本来说好昨天去游乐园，但是没有，说今天再去，可是昨晚爸爸没有回家。”
　　喻止不愿再看这段时间的记忆，直接翻到有文字的最后一页。
　　“2月3日，大雪，爸爸原来不喜欢我，妈妈喜欢我，可是我感觉他更喜欢爸爸，但是爸爸不喜欢妈妈。今天好冷，因为写错了作业被妈妈赶到门外罚站了，一直等到爸爸都回来了，可是爸爸也没让我进门。他们好像都不喜欢我。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两个人无缘无故地喜欢我就好了，但不要像爸爸妈妈一样，喜欢我之后又不喜欢了。”
　　喻止看到这里，眨着眼睛，有些愣神。
　　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薄言知的消息弹出来：快抬头！
　　薄言知：你看小行这傻样。
　　喻止依言看向落地窗外，薄言行的车就停在路边，副驾驶的门开着，薄言知坐在里面，一条腿支在地上，目光无奈地笑看着前方手舞足蹈的薄言行。
　　而薄言行站在离薄言知不远的地方，暖热的夕阳打在他的头发和脸上。他笑得眼睛弯弯正对着喻止张开手掌，无名指的戒指闪闪发亮。
　　喻止便也笑了起来，他突然间热泪盈眶。
　　日光和缓，风月慢慢，爱意无需宣之于口，如今正是千帆过尽。
　　他们来日方长。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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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情人节快乐！！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还有好多想写的番外，之后会写得稍微慢一些了，没想到我真的把这个脑洞扩写了十万字，写的时候每天一千字，总算也坚持了下来。
我也总算找回了重新动笔的能力和勇气。
很感谢朋友们陪我写完这个故事，新的一年里祝大家收到的每个消息都是好消息，想做的每件事情都有好结果。
那么最后还是感谢阅读！
主角的故事尚未结束，我们也要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