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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30 ...

  •   28.
      喻止的世界又飘摇起来。
      他恍惚着把薄言行送上救护车,又被助理带去见了薄言知的父母,两位中年人显然已经哭过了,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他们也不欲多说,只简单地交谈几句,言语间的哀痛就沉重得要凝成实质。喻止这才知道是S市前往德国的飞机掉下来了。
      “飞机掉下来了”这种说法实在有些委婉,喻止迟钝的脑子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冷静得可怕,感觉周围一切都不太真实。
      “赔偿怎么办?”
      “还在谈。”
      喻止想了一会,又问:“还能找到吗……能找到他吗?”
      他指的是什么,在场的人心照不宣。然而异国他乡,种种不便,巨大的机械残骸都难以寻找,更别提人了。
      后来喻止陪两位长辈出国一趟,带了捧泥土回来。
      这几日别墅里的电话铃声几乎没有停过,就连喻止的手机都接过几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内容大差不差,无非就是接着关心的名头问薄言知的事,都“听说”薄言知去德国了,来问是不是上了飞机,人是否平安。
      然而说着“听说听说”,谁都知道薄言知的航班号和新闻里的一模一样。
      次数多了,就连喻止都看出来他们关心是假,野心勃勃倒是真的。
      除了董事会和资方的人来打探虚实之外,也有胆子大的员工在观望风吹草动,一旦薄言知出事的消息露出去半分,这些人都会成为惊弓之鸟,拎着包该去哪去哪、该干嘛干嘛了。
      雪始终没有降下来,天一直阴着,云层沉沉压在头顶上,让喻止有点呼吸困难。
      他又被薄言知的父亲叫去别墅,关着门谈了很久,一口水也没有喝。出来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红着眼圈,怔怔看着电视墙旁边摆着的照片,那是薄言知和薄言行小时候的合影。
      薄言行还在医院高烧不退。
      事发一个月后,薄家请风水先生挑了日子,为心爱的儿子举行葬礼,棺材里只有一捧土、几件衣服、以及喻止偷偷放进去的一枚雪花形状的领扣。
      董事会和资方平静下来,蠢蠢欲动的员工也安分了,公司办公楼里撤掉了一切鲜艳的内装,衣服也都穿成素色,谁都不想去触老板的霉头。
      老板前一阵大病了一场,回来后瘦了些,脾气也变得不太好,想来也正常,骨肉兄弟离开了,谁都不会跟没事人一样。
      没几天就到了除夕,喻止抱着一捧玫瑰去墓园。
      此刻这里虽然冷清,但也有零星几个人像喻止这样,在寒风中目的明确地走到哪块石板前驻足,然后弯下腰扫去墓碑上的灰尘。
      喻止盘着腿在爱人的照片面前坐下,面前,薄言知仍然笑意温柔。
      “薄言知,今年冬天,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雪?”
      喻止问他:“因为你不在,所以也不会下雪了吗?”
      当然没人回答,他像往常那样盯着薄言知的眼睛看,却看不出个结果,反倒是自己的视线又渐渐模糊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脖颈上落了一条围巾,被人严严实实地裹好,眼泪便顺势落进厚实的布料里,他垂下头,把脸埋进掌心。
      “嫂子,回去吧。”薄言行将一束白色菊花放在那捧玫瑰旁,他嗓子沙哑,声音很轻,“夜里太冷了,别着凉。”
      喻止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是默默站起来,抬手摸了摸墓碑,眼睫依旧向下垂着,比起往常失去了好多灵气。
      薄言行跟在喻止的身后,他眼眶也带着红,眼白上还有不少血丝。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刻着的字,神色悲伤又复杂。
      ……“薄言行”。
      这个名字,从此不是他的了。
      29.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聪明人都知道装聋作哑,不论发生了什么、过程如何,只要没有触动自己的利益,就当没看见,免得引火烧身。
      也有蠢蠢欲动想借机分一杯羹的——既然薄言知出事,那么管理必定会洗牌,能往上爬一步是一步,有钱不赚是傻子。
      但薄家把两人身份调换得天衣无缝,他们抓不到把柄,只好捕风捉影:谁都知道薄言知要去德国,但在飞机出事后,去了德国的人又变成临时安排的薄言行,而薄言知则成了一病不起、没能去德国的人。
      诸多巧合让人忍不住去偷偷猜测,但事关人命,不好摆在台面上讨论,显得太不道德也太不体面,于是渐渐地就没了声音。
      这段时间薄言行日子并不好过,他大病初愈,头还一阵一阵地犯疼。亲哥刚刚离他而去,他尚未能够接受现实,就被告知要他替代哥哥的身份,接管他哥一手建立的公司。
      他不同意,父母就叹气,问他:“你忍心让你哥的心血被别人分食吗?”
      这和把他的心脏生剖出来放在火上烤有什么区别?
      他失去哥哥,又成为哥哥,死去的人成了他自己。
      薄言行麻木地靠在办公椅上,目光定在窗外的夜空中。
      月色如雾,点点寒星,他心想,他大概真的和自己的名字一起,被葬在这个冬天里了。
      做戏做全套,他如今并不是在“扮演”薄言知,而是“成为”了薄言知。除却工作上的各项事务他要全部在短时间内接手并且烂熟于心之外,还有薄言知的生活习惯——晨跑、去固定的店里买杯咖啡、每个中午都会离开公司吃午餐、下班之后得去趟健身房。这一套流程天天如此,周末除外。
      如果说周一到周五是用来折磨薄言行的脑力和体力的,那周末的薄言行则会面临内心的煎熬。
      他会面对喻止。
      最近他和喻止都住在别墅,一是因为父母痛失爱子,想把两个人都放在身边看着,让家里有点人气儿。二是他现在作为“薄言知”,如果喻止回了家,那么他一定是也要跟着回去住的,毕竟在外人看来,他们不仅结婚了,而且婚后感情一直很好。
      但事实上,自从他哥去世,喻止就没有与他交流过。
      薄言行不知道这一出“狸猫换太子”,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提前和喻止商量的,又是怎么说服喻止同意继续维持这份和“薄言知”的婚姻关系的。只知道每次他看向喻止的时候,都能抓到喻止恰巧移开的眼神。
      ……是在借我怀念他吗?
      薄言行垂下眼睛,又抬头看着黑色大理石墙面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倒影,它并不太明晰,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的确很像他。
      薄言行干巴巴地笑笑,深呼吸的时候感觉胸腔拉扯着肺部,近乎力竭。
      他不介意喻止看着他想起薄言知,毕竟他每次像这样看到自己的倒影时,也会觉得自己看到了薄言知——他坐姿板正,对着自己笑得模糊,仿佛还是那个能让一切人都安心的,他的哥哥。
      看着看着,他的后背又慢慢弓下去。
      薄言行能对谁说呢,现在他成了那个扛起一切的人,但他也想薄言知了。
      30.
      喻止常常自问,一年的感情能有多深。
      他一开始是没有实感的,直到有一天他在别墅的杂物间翻到一个体重计,就站上去称了一下,发现莫名比从前轻了十多斤。去镜子前面仔细看了看,才觉出自己的脸颊都已经瘦削了。
      这几天阴雨连绵,喻止撑了把伞,回家去拿几件春天的衣服。
      每次回家,喻止会带着一点雀跃地、类似从前和薄言知约会之前的那种心情,他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回家会见到薄言知,总觉得一开门,薄言知还是会在家里等他。
      这种心情往往保持不了多久,就会在开门之后的那一瞬间破碎。
      家里寂静、空荡、落针可闻。
      从前二人共同做好的捕梦网摇摇晃晃地被风吹着,仿佛有人刚刚从它旁边经过。
      喻止收了伞,去关上窗,把刮进来的雨水擦干净,低头走过冰箱门上满满当当的便签纸,捡起吧台上那束自己断裂的干花。
      打开衣柜,他把悬挂得整整齐齐的大衣收进真空袋里,又翻出薄一些的外套和西装,把薄言知的衣服挂在右边,他自己的衣服挂在左边。
      该买几件新的了——喻止坐在床沿,想着自己的休闲装要怎么和薄言知的配上颜色才算搭。
      他又想:等薄言知回来,再商量吧。
      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
      喻止回过神来,伸手攥了攥右边那一排衣服的袖口,把衣柜合上了。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薄言行给他发消息:方便接电话吗?
      喻止回他:可以。
      刚发出去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的是薄言知的名字。虽然每次打电话之前薄言行都会提前告诉他,但看到这个来电显示,喻止还是会下意识地心脏颤动一下。
      “小鱼。”薄言行声音平和,说话的语速和薄言知十分相似,只是在称呼上依然叫得有些生硬,怎么听怎么感觉他先发了半个“嫂子”的音,“爸妈说你回家了,开车了吗?我让司机去接你?”
      “没开车,我坐地铁回来的。”喻止随手拉开床头柜,看到里面有个相册,就拿出来放在腿上随手翻开,“不用来接,我来取几件衣服,一会就回去了。”
      相册的第一页翻开,上面是薄言知规规整整的字迹:薄言知和小鱼先生的蜜月纪念。
      下面跟着喻止写的:不止蜜月。
      下面还有两个笔迹认真但十分简陋的线条小人头像,被一个画歪的爱心框起来。
      喻止闭了下眼睛,把它放归原位。
      电话里薄言行说:“天气预报说一会儿有暴雨,爸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我现在在公司,一会儿回家吃午饭的时候顺路去带你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喻止恍惚道:“你开了车吗?”
      薄言行在电话里顿了顿,笑道:“我哪会开车,小鱼,我让司机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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