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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起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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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要段明珩陪他散步,但毕竟老了,走得缓慢。
时间被无限拉长,段明珩胳膊搭着他,目光被远处吸引。
平莲寺的建筑不比天悬霄,位居山顶,天悬霄的建筑要更加贴合山壁。大多的建筑都需要攀爬青阶,段明珩刚入门的时候,早课送饭,去往目的地之前就已经耗费了大半的体力。
平莲寺背靠大山,人烟稀少,环境比天悬霄简陋许多。但胜在简洁大方,窗明己净,更因为寺庙里供着各个神仙,一路走过,还能嗅到幽幽香火。
段明珩把目光上移,去看平莲寺后山上,正当山壁中的宫殿。
宫殿不大,但尤其高,雕花的木门合着,隐约能瞧见后面一口巨钟正立在中央。
墙面空空荡荡,没什么装饰,唯有两端各一盏灯笼,组成了那里唯二的光源。
老人走累了,呼哧呼哧喘气。段明珩将人安置在路边椅子上,自己蹲在一旁,托着下巴面朝唐君路离开的方向。
老祖凑过去,学着段明珩的模样。
但他太老,只能盘腿坐在地上,倒是一点不嫌弃脏。
“少年郎,你师兄刚才着急推你,叫你生气啦?”
“怎么会。”段明珩偏了偏头。“是我在和师兄无理取闹呀。”
“其他人都巴不得离你师兄十万八千里远,你不怕他吗?”
这个问题没有立刻得到段明珩的回答。
他皱了皱眉,腮帮子左右鼓动,牙齿咬着里面的软肉。
像是需要认认真真思考,才能给出一个让老祖满意的答案。
老人去看他的眼睛,目光没被少年捕捉到。
他一门心思都在‘盯着师兄什么时候出来’和‘怕不怕唐君路’两件事上来回切换,单核处理的脑袋运转缓慢。
老祖深深看着他,不语。
许久之后,段明珩才像是想好了。
“怕。”他低声道。“怕成为师兄的累赘,怕师兄厌烦,更怕……师兄不要我了。”
“除此之外,师兄的一切我都喜欢。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怕。”
段明珩其实还有最后一句,但张了张口,还是觉得就老祖的问题而言,他到此为止的回答已经足够了。
他最怕自己成为了唐君路的软肋。
身体像是被压了几百斤的石头,只要想起他的狼王,总会觉得神情疲惫,连呼吸都困难,成为了一种极大的负担。
他总克制自己不要去想狼王是怎么死的。
桀骜的狼王让研究所损失惨重,大量的药物控制不了它,于是他们把他按在地上,先前扎入狼王身体里的长枪穿透了段明珩的腿。
逼迫他惨叫,将声音放大,要狼王看着,要狼王听。
他们企图将陪伴狼王共同生存的段明珩当成狼王的软肋。
这帮人都疯了,研究得脑子都坏掉了。
段明珩朝着他们破口大骂,他一向不与人交流,那时却破天荒骂出了很多笨拙又幼稚的脏词。嘴唇苍白,瞪大的瞳孔因为疼痛而颤抖。
他闭上眼,伸手捂住脸揉搓,将紧闭的双眸藏在掌心里。
但他不敢回忆是因为。
他没当真。
狼王当真了。
“师兄很好。”他半捂着脸,语气里藏着浓浓的担忧与不安。“他什么时候能听完经?我也可以给师兄念经书,我去给师兄念行不行?”
老祖用拐杖敲敲段明珩的脑袋。
“急什么,你师兄戾气绕体,是为了保护他不走过入魔才要听经撞钟。就得留在这修身养性才行,天悬霄没这个环境。”
段明珩抿抿唇。
“我只想……带师兄回家。”
“哎哟。”老祖稀罕地摸摸段明珩的脑袋,笑得眯起眼,褶子一层又层。“你师兄有你这么念着他的,也是他的福气。”
“老祖。”段明珩认真问道。“我以后,也能变得像师兄那么厉害,保护师兄吗?”
老人想了想,从衣襟里摸了半天,掏出几枚铜钱来。
“这不好说,但能给少年郎你算一卦。”
段明珩:“?老祖,您是老祖,他们都说老祖您很厉害的,您这么厉害居然还要算吗。”
“算一卦又不碍事。老祖我可是很会算的。”老人一哽脖子,大有一副‘我就这样你别管’的架势。“少年郎,要不要姻缘连着前途一起算算看?”
“但天悬霄是剑修出名的啊?”段明珩混乱了。
“少年郎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烦,少管。”
小狗的脑袋被震惊地当了机,鼓着腮帮子摇头晃脑,愣是憋不出一句能讲的,只能回到最初的话题。
“那。”他鼓起腮帮子。“请老祖,算一卦?”
老祖嘿嘿一笑,挑了枚铜板向上一抛,合在双掌之中。
“不过孩子。”老祖正色道。“先说好,若是结果不得你心,你当如何?”
“是说我会一辈子废物,还是说师兄会因我而……”
段明珩看着他合拢的双掌,话语戛然而止。
“都不好说。天意可算,但不可直言。”
段明珩直直望着。
许久。
眉头逐渐舒展,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拧起的眉平复下,流露几分释然。
“我那么怕的东西,我经历过了。”段明珩摇摇头,嘴角微翘,伸手按住老祖的掌心。他垂下眼:“多谢老祖替我算卦,我还是……不看了。”
“没勇气面对吗?”
“不是如此。”
段明珩摇头。
他道:“我想知天意,但老祖教会了我知心意。路是我自己的,哪怕是废物……只要我不成为师兄的软肋,师兄就是最厉害的。”
老祖眯起眼:“若你真成了你师兄的软肋,当如何?”
寺里钟声被人敲响,段明珩望着前方,突然笑了。他笑着,眼里流露着浓烈的不舍,沾染一丝决绝,唇齿轻动。
老祖没有在悠扬的古钟里捕捉到少年的声音,也没读懂他的唇语。
“师兄!”
角落里隐约的黑色身影从眼前恍然一过,段明珩立刻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朝着前方看,迈开脚就要追过去。
他快跑两步,又想起老人。老祖手里还合着那枚铜板,乐呵呵示意他去,自己再坐会儿。
待少年离去,他才打开掌心。
手指结印,枯槁的皮肤上黑色星盘隐隐发光。
渐渐的,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直至两炷香后才停了动作。
老祖睁开眼,哦霍一声。
天意昭然若揭。
零圆归一,绝处逢生。
万事大吉。
*
唐君路早上砸了人家的屋子,空余的房间得给僧人住。
段明珩抱着朴素的被褥,晚上要跟唐君路打地铺。
“你们这就这么穷,多一间房间都没有?”唐君路靠在窗边,懒散撩起眼皮。
看着小师弟忙活铺被,主动帮段明珩抱枕头的和尚哽了哽。
“唐仙君,您的小师弟不肯……”
唐君路指尖点着鬓角,头疼地把嘴闭紧。
外头又下了雨,半开的窗外一点灯火隐隐绰绰,朝外看不到人,偶然有纸伞撑开来来往往。
最终人烟减少,归于雨声。
他托着下巴朝外看,这场雨像没有尽头。
似有水雾在周身环绕。
垂落膝头的指尖被人碰了碰,见他没反应,大胆地用掌心包裹住。唐君路受感回头,段明珩一条腿跪在他床沿,轻握他指尖。
“师兄。”小狗轻声喊他。“下雨了,关上些窗子吧,雨飘进来了。”
因为朝着他跪过来,衣襟松散,从唐君路的角度能看到大片刚清洗过的白皙胸膛,潮气未散。
唐君路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又听见了幻像在他的耳边低语。
最喜欢师兄。
——
他鬼使神差,伸手把段明珩拽上床。
才十四的少年压在他身上,未着鞋袜的腿与他的相贴,段明珩哎呀一声,□□与□□只隔着一层衣物相贴。
隐约能闻到暗香流转。
“睡。”
唐君路被子一扯,胡乱将段明珩整个包住,自己则隔着被子将他整个圈在怀里。
“师兄。”段明珩挣了挣,从被子里露出脑袋。
“做什么。”
“下雨了,雨都飘进来了。”段明珩从他胸膛里抬起头,耳尖通红。“师兄的后背会湿。”
“湿就湿,舒服。”
“有点冷。”
“……”
忘了这茬了,小狗如今丹田空空,没灵力。
唐君路不大情愿地转身,长臂一伸,将窗户关上大半。
身旁的被蛹蠕动着想往外蹭,他抬手压上去,才挪出一小步的被子立刻重新回到他怀中。
手臂压上被褥的一瞬间,唐君路心里顿时觉得一阵畅快,甚至不知足地往下压了压,将小狗结结实实揽进自己怀里。
一下子,雨声小了。唐君路灵敏的听力将呼吸与心跳放大数倍,他挑挑眉,另一个人呼吸谨慎地大气都不敢喘,不属于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他低头,有意逗弄小狗。
“心跳怎么这么快。”
“我从,从来没和人,这,这么……”
段明珩舌头像打了结,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味道因为过近的距离萦绕在鼻尖,他脸红的厉害,全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燥热。
“成天吵着要跟着,现在又不要了?”唐君路哼一声,手却更紧了些。“那你睡回地上去。”
“不要!我……做梦都想和师兄亲近。”少年轻颤眼睫,主动张开被褥,要给唐君路盖上。
唐君路也钻进被窝里,单人盖的被子有点窄,两个人相贴着缩在一起,温度相融。
像是生怕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燥热,段明珩脸埋在他胸前,不肯抬头。
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唐君路伸手一抹,搓着指尖的水。
两道呼吸逐渐在沉默里随雨声平静。
少年抱着他的一条胳膊,脑袋依靠,脸颊肉都因为相贴而微微挤压。
还带了些婴儿肥的少年五官已经有了精致的雏形,他去碰段明珩散开铺在身上的头发,触感柔软,如他这个人一样,没有棱角,手一卷便乖顺依附。
呆在小狗身边,耳旁总有难得的安静。
他身上的戾气不会被恶意放大,于是那些鼓动他的声音也黯然消际。不用被内心的焦躁不安驱动着动手,也没有需要发泄的烦闷感。
唐君路想,他或许该早点养一只小狗。
但没有其他小狗比自己怀里这只更勇敢,更能得他心。
他想扯出胳膊把人揽怀里让他枕着睡,只是手臂动了动,小狗抱得更紧了。段明珩轻微哼哼,重新固定住怀里的臂膀,唇贴上手臂内侧。
被卷起缠绕指尖的发丝落下来,滚到唇边。
少年无意识张合,把自己埋更深了些。
唐君路几乎瞬间想到段明珩磕下去的那六瓶灵药。
昏迷的小狗无法张嘴吞咽,溶解进水中的药也从嘴角漏出。
霍清源急得六神无主,脑子都不好使,只会一个劲掐着段明珩的嘴角往里到药,然后看药液流出,不死心地又来一次。
傻缺。
是他夺过药瓶喝下了剩下的,以口渡过去。
接着,第二瓶,第五瓶,第六瓶。
舌尖在渡药时还被舔了下,无意识的小狗蜷缩在他怀里,温暖又好掌控。
他本坐怀不乱,心无旁骛。这样的举动纯粹是不想才觉得有趣的小狗就这么死了,更何况他还废了心力去救,唐君路不能让自己的劳动白搭。
如今却无法抑制地想起。
“从来没和人贴这么近?”
他喃喃自语,用另一只手揉捏段明珩的脸颊。
“说出来的话是不能变的,做梦都想与我亲近,那就只能和我靠这么近。”
“想变……”掌心贴过,笼罩住他的整个后颈。“来不及了。”
他最喜欢这里。
最脆弱的地方一定要在他的手心里,只有成为自己的才是最安全的。
能掌控这里,这个人才会是自己的。
唐君路对自己的动作和乖顺的小狗极其满意。他难得心情畅快,手脚并用,将段明珩困了个彻底,连发都似一张网,和段明珩的发缠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满意怀抱着他的宝物。
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