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
-
我还是不语。只是这么望着他……
“走吧，带你去找你哥哥。”他忽然说，轻轻笑着。和那时一样，他把手递到我的面前，即便那笑意下尽是阴冷，我也别无选择，只好重回那掌心里。他拉着我，站起了身。
下了亭子后另觅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小道，踏雪走了去。
他对这府邸极为熟稔，轻巧的躲过了好几个挑灯巡逻的侍卫。眼看，就快靠近那房阁，突然他却停住了，沉默了片刻后，转过了头来。
“我的叔父喜好娈宠，每每以招收弟子为由，将他中意的俊秀少年带进这里宠爱一番，而后……便赏一碗毒汤膏。”
他慢慢拂开了我紧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抖了抖袖口，说，“去吧，和你的家人死在一块，也是一种福气。”
“我会记住你的。”我喊住了离开的他。既然命不在握，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大起大落后，心里头居然生出从未有过的宁静。
他打住步伐，终究没有回头。
“我叫寒熙。”说完，便在消失在茫茫夜雪里，我再寻不到那身影，唯有他的名字，一遍一遍萦绕在耳际。寒熙……寒熙……
这里是殿堂后门。仍有许多人把守。
我躲在墙角的桐树后，悄悄张望，思量着，如此贸然冲过去，怕是还未看到子晓哥哥就先丢了性命。
犹豫不决之时，忽然有了动静。
是子晓哥哥……
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宫人，牵住他的衣摆。他穿着和来时同样好看的衣服，头发用羽官束的很整齐，从内阁门他亦步亦趋的往前，循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就好像，前面并无方向。
那真是他吗。
我分明看见了他，却觉得他不在了。我的子晓哥哥，他去了哪里……
前方有人抬着辇子过了来，停在了后门阁前。我想起寒熙的话，再顾不得性命便急急冲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中，一声“子晓哥哥”，渴望将他唤回。
他仿佛惊了惊，跟着，不顾宫人阻拦，跪在雪地里，他缓缓抬起手臂，抱住了我，一点一点的，将我拥紧。
我忽然发觉子晓哥哥就藏在从他眼眶里溢出的泪下。沾满在我的面颊，苦苦咸湿，最安静，也最悲戚。
我从他怀中抬首，目光拨开风雪，望向那夜空被黑云浸染的月。
月不再圆。
不过是否没有关系。我还在，他也还在，虽不知下一刻命运，但，不管去哪，他都不会将我丢下。
身后老太监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用极为空苍的声音说，“公子……请回宫吧。”
他还是不肯起身。
那静默无声中的泪，仿佛用尽一生，也流逝不去。
——————
子晓哥哥没有被赐死。
他是第一个，经武侯宠幸过还能活下来的人。
我一边悲哀一边愉悦着，想他能够活着，却眼睁睁见他，在我们面前藏匿起那么沉重的苦痛，露出仿若微笑的表情。那样的笑容，像一块巨大又尖利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痛楚难忍。只是，再难，也得忍……
每每被武侯传召一次，回来之后，他都是那样空洞的眼神。我觉得子晓哥哥又在这样的眼神里给弄丢了，我的面前不是他，我想寻回，依然急急唤着他的名字，他应了，我望着他的脸，不觉却更加迷茫起来。
传言便成了传言。
如今宫里头兴了另一种说法。
武侯王新收的学生墨子晓，其人品貌俱佳，天资聪颖。武侯对他重用不已，决定悉心栽培，他日墨公子必成国之栋梁……
辛芜宫的奴才们这会全都擦亮了眼睛，再不敢有丝毫怠慢，我也学会了冷笑着面对那一张张趋炎附势的脸。
年关将近。
轩辕帝宫里也热闹了许多，最近总有忙着装饰彩灯彩纸的宫人穿梭于各处。我站在门前眺望着对面的南墙，好奇又难过的望着他们，瘪瘪嘴说，往日里咱们的大墨宫里可比这儿好看千百倍。
子晴姐姐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心疼她眼中骤然闪过的惶恐，便缄口不再多言，再抬眼，望向那巍巍宫阙，总免不得将那人那景，在记忆里慢慢叠合，泪便从心里头涌了上。
忽觉背后一阵温柔触动，转回头，见姐姐手里正拿了件做了一半衣衫往我身上比划。
“今年，姐姐亲手为月儿缝制新衣。”她含笑说，如水的一双眸子，即便在最寒冷的时候，仍是倔强的将暖意聚集，然后毫不吝啬的全都留给了我。我知道剩下的便是凄苦，就像夜里她抱着我睡的时候，瞪大的眼，沉默不绝的泪……而我能做的便是假装沉睡，只为让她能够自由自在的哭泣，不忍连这点缝隙都剥夺。
“嗯。”我用力点头，努力的赶走那些难过，也把那件粉色的裙衫从她手中接了过来，仔细的看了又看，然后望着她，露出和她同样的笑容，渴望也能带给她温暖。
“等到明日你哥哥从侯爷府学习归来，我们三个便弄好一桌菜，吃团年饭。”
我的手随她的话一颤，目光怔怔，寻着衣衫滑脱的方向，也掉落在了地面。
子晴姐姐弯下腰拾起来，将衣衫拾起，捧在怀中珍惜的拍了又拍。我怕她再问，便赶紧拉起她了的手，“我们出去走走罢。”
黄昏尽褪，夜幕悬空。压着积雪的枝丫上几盏玉色宫灯已挑燃摇曳。我牵着姐姐的手，辗转在庭院回廊，一路虽寒风拂面，手心暖意却不减，每每望向姐姐的脸，她总是挂着一抹苍白满足的笑。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她低语的说，还能陪在月儿身边这么照顾，真好……
前方的一处院落美的令人诧异。
冬雪纷飞的季节，那园内的枝丫上依然挂满了累累果实，嫣然剔透，花枝并茂，摇曳在这月色澄辉里，仿若人间仙境。
“姐姐，我去给你摘个石榴。”我松开了她的手，不顾她身后急急呼唤，便被那股子兴奋驱使，一个劲的往园子的方向冲。只盼着姐姐吃了我亲手摘的石榴，便一辈子都留在我的身边，不再分离。
我个头小，栅栏里的空隙刚好容纳下我这样的孩子身躯。脱掉鞋子撩起裙裾时，突然一下子觉得自由痛快，攀爬的愉悦让我仿佛回到了大墨宫，我的故土，我还是那个承欢父母膝下，顽皮任性的小公主，国未亡，亲未散……
我揣了三个最大的石榴，像小猴儿一样从树干上顺着溜了下来，又极快的钻了出去，姐姐站在一棵桐树下，早已急的左顾右盼，这会看见了我，才松下了半口气。我挑了个最大的果儿塞到她的手里，拉着她撒娇道，姐姐吃了月儿摘的石榴儿，便要一生都不离开月儿，好不。她微微笑了，伸出来手来轻抚着我的发辫。
还未听到姐姐回答，几声临近的脚步惊颤了我们，待到双双转身，在宫娥挑的宫灯下，看清了，那眼色刻薄的老妇人，不正是郭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辛姑。
“好大的胆！！！你们竟敢在太后娘娘最心爱的翩若园里这般放肆！！！”一声凌厉怒斥，姐姐双膝一软，赶紧拉着我跪了下来，不断求饶。看见姐姐的神色我方知这下是闯了大祸，怕牵连姐姐，我抢着开口，道，“是……”被姐姐捂住了嘴巴。
“都是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擅自溜进园子里，摘了太后娘娘的石榴。”姐姐磕的响头，换来辛姑几声冷笑。我吓坏了，这辛姑的嘴脸，像极了那日在侯爷府里磨刀的老姑婆，眉目相容间，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岂料，再抬眼来看，辛姑却敛了情绪，只将眼风淡淡扫过我跪地二人，淡淡道，“起来吧。”
子晴姐姐才拉着我，小心站起。
“你便是那个子晴丫头？”辛姑指着子晴姐姐。
子晴姐姐忙称是。
“看你生的机灵，便随我去太后娘娘的长信宫做活去罢。”
我才要开口，姐姐更快一步的带着我，跪下谢恩。
我跟着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跟在辛姑身后，越来越远。雪地里，我们之间，被那延伸的脚印拉远了距离，一条纤路，深深浅浅，浅浅深深。
子晴姐姐忽然回了头。她仿佛不顾一切的跑过来，抱住了我，我也舍不得的搂紧了她，又不禁为她担心，害怕她受到辛姑的责备，谁知辛姑只是站在那远方，不言片语。
“月儿……”似乎千言万语，梗在她眸中的流连里，双唇颤着颤着，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伸手替她擦了去，只以为，她是难过了。我懊悔不已，低垂下头，一句对不起，轻细也带出了泪，她摆摆头，微笑说，姐姐永远都不怪你的……
子晴姐姐走了。最后回望了我一眼，转过了头。
我站在那里，目光随了她去，风雪很快摇曳了她的身影，我再看不到她，眼前，只剩茫茫雾色，我却还傻傻等着她再次跑回来，总觉得她的声音她的气息还在，伴在我的身边，并未散去。我忽然发觉我有话忘告诉她。
“姐姐我等你回来做好衣衫，我……”对着那头大喊，慢慢打住。
也许，姐姐两三日便会再回来。
————————
我每日都坐在门前，瞪大了眼。切切期盼中，张望着姐姐归来的身影。有时候，也会默默的流泪。
子晴姐姐不在身边，子晓哥哥仅剩的一缕魂魄也消氤殆尽，如今，他就像个行尸走肉的人，我从那双黑漆的眸子里，除了沉沉暗黑，再读不出其他。那神情就像……我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一个形容，失去挚爱的人……
那时的我尚未分清亲人与爱人。
只是蓦然回忆起某天夜里悄悄醒来，哥哥就坐在寝塌边，他的目光柔柔撒在子晴姐姐沉睡的面颊上，痴痴凝望。随即，俯下了身子，那唇，烙上了唇，只是轻浅的一触，却重重印在了我的心里头，我重新闭上眼睛，迷惘的思量着，这与他留在我面颊的吻，究竟作何分别……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