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乐初娴》秋与秋城

30、东彦（一）

　　东彦地处西北，与东北甘城，西南浩尘，东南凌源，四城鼎立。

　　东彦以山地居多，城郊是连绵起伏的忘川山脉，它的主峰一段被称为飞云山，那便是剑宗所在。

　　剑宗于此山中已有百年历史。到李世臣这一代正好是第十代山主。

　　如今飞云山出动了几百弟子，分波分次赶往青黄山。而山门大开，李絮却身着一袭红衣，与第一波派出的吕疏陌，忘宁等人护送太夫人回山了。副山主立刻召回所派出的弟子，言说：少主已经回来，快去禀报山主。

　　李世臣坐在大殿之上，看着自己的爱子，只见他出门没几日，居然脸色苍白，眼神倦怠，知他受了伤，而李絮给父亲跪下行礼，道：儿子参见父王，让父王担心了，是儿子的不对。他忙道：絮儿受了伤，那便快些坐下，此殿中现在只你我父子二人，不必拘礼。

　　李絮起身朝旁边的椅子走去，显得有些吃力。李世臣道：来人。外面跑进来一个丫头，他道：把昨日新到的燕窝统统送去少主的殿中。丫头道：是。又道:去叫月逐，到少主殿中等。丫头道：是。看已经吩咐完了，这才悄悄出了大殿。

　　李絮有气无力道：父王不必过忧，儿子的伤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李世臣道：你只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李絮道：是瑜君。

　　李世臣一怒站起道：是那个小子，真是岂有此理。那你说，他是如何伤的你。

　　李絮道：那一日我们去参加寿宴的路上，我刚好看见了尚书府的马车，于是我让其他弟子先行，想与姑姑说几句话，却意外发现有一些人远远的埋伏在四周。我想应该是冲着姑姑他们来的。这伙人数量不超过两百，如同山贼匪寇，毫无阵法队形，他们中有半数骑马的，半数跑步前行，围到近处，不论分说，抬刀就砍，看起来十分野蛮，不通情理。我只能帮助他们脱险，未弄清对方的来路，我不能贸然杀人，所以我也只是伤了他们，他们之中没有高手，本来我可以擒住那个首领，但是，我划破他的面巾却发现他是……雪千秋。

　　“雪千秋？”李世臣念了遍这个名字，隐约想起来，几年前，他去朝圣，身边带着的侍卫里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等他准备出宫的时候，却发现他与那九天那小子玩在了一起，九天是皇兄的第九子，乳名唤作九天，那时只有十几岁，而这个雪千秋是随行的侍卫中最小的一个，与九天差不多大。一见李世臣要走，九天便大着胆子，对李世臣道：皇叔，小九天想从您要一物，您可愿意给？他扫了一眼雪千秋，道：你说说看。九天便指了指雪千秋，道：就是他。雪千秋吓得急忙跪下，不敢抬头。李世臣走过去低声问他：你可愿意？他低着头但还是点了几下头。李世臣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深得皇子器重，是我小看了你，待在我身边恐怕是埋没了你的才华，你既然愿意留下，便随你心愿吧。然后对九天道：好，他是我飞云山的人，你不介意？

　　九天道：不介意，谢皇叔。说罢，拉着雪千秋就走了。

　　“你是说，是九天对尚书府动了杀机？”李世臣道。

　　“我见他腰间悬着白龙令牌，那他一定是在替九天做事。”李絮道，“我放了他，不管是尚书府还是皇九子，他们的恩怨都与我们飞云山无关。”

　　李世臣沉了沉气坐下来。李絮道：但若伤我姑姑，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李世臣投过来看儿子的目光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李絮道：于是我一路护送尚书府的马车到了青黄山脚下，时已入了暮色。我们弃了车，步行上山，山路陡峭，却无一人带路，期间我们被偷袭，一个丫头受了重伤，我与两个侍卫朝发暗器的方向追去。不久我们就失散了，原来这青黄山果然如父亲所说，其中暗藏玄机。山中有阵，土石树木皆可为桩。还好我习过阵法，一一破除，但也受了伤。我没有追到来人，但可以肯定，对方被我的飞剑刺伤。到了半夜，我忽然看见……他想说表嫂，但知道父亲对尚书府，除了姑姑之外的人都不感兴趣。便接着道：我忽然看见尚书府的一个女眷，正朝着我刚走过来的兽群的方向而去，我便好意带她朝相反的方向走。这个时候便遇到一个劲敌，这人一袭黑衣，黑色面巾遮住了脸，看不出样貌，他的身法矫捷，武功路数单一，但却极具力道，拳脚刚劲有力，尤其是那剑式。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瑜君无疑了。

　　李世臣道：是青阳派的武功？

　　李絮道：是。

　　青阳派已经退出江湖二十年了，但青阳派的武功绝学，李世臣却领教过，而且当年他是惨败而归，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青阳派责尘剑的一招一式在他的脑海里呈现过上千次，后来他的剑法精进，多半归功于此。所以，李絮在习剑之初，他便给他演示过这套青阳派的剑法。

　　李世臣道：你确定吗？

　　李絮道：绝不会有错，我认错什么，都不会认错青阳派的剑式。

　　李世臣道：二十年前，飞云山得到密报，青阳派被陛下收作了皇五子的老师，此后居然真的退出了江湖，二十年如一日，他这个清高一世的人竟然真的甘心做了别人的师傅，连开山立派的祖师爷都不认了。

　　李絮道：他蒙着脸，是不想我认出他，但我与他从八岁起便再都不曾见过，又怎会认得出来。他招招狠毒，是想置我于死地，绝无婉转周旋的余地，也根本不是试探武功。最后，他中我一剑，而他的剑气也伤了我。

　　李世臣听完沉吟片刻道：他也许已经知道你的身份，飞云山少主的头衔，江湖之大谁人不知。他说这话时，脸上满是骄傲，道：絮儿，你可知，若你是瑜君，面对父皇病入膏肓，身为随时待命继位的太子殿下，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李絮有些疲倦道：我？父王，我不是他，自然也不想知道他的想法。但他出现在青黄山，堂堂太子居然蒙着面，当路截杀于我。说他不知道我的身份，还真是说不过去。李絮眼中略带怒意道：难道，他最担心的便是我李絮？

　　李世臣望着儿子笑颜逐开，道：不错，瑜君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我飞云山与他争这个皇位，因为天下也只有飞云山有这个资格。

　　李絮道：看来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了。

　　李世臣道：为父当年是无意与我那兄长一争高下。但絮儿你不同，我当年失去的，你可以夺回来。因你配得起这天下。

　　李絮定定的看着父亲，他知道父亲的野心，他不服也不甘心，可却只能认命。但是现在不同了，因为这个皇位要易主了，那么这个机会，他不会错过，而且他不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早在他八岁的时候，他就曾满眼惊喜的对他说：儿子，父王没有做到的，你一定可以。

　　李絮知道这话意味深长，但是这不是小事，也决非飞云山这一众人能够完成的，那只是一个梦，而且是父亲的一个心结罢了。他没接话说下去，而是继续说着那青黄山的经历。他当时受了很重的内伤，黑衣人也伤得不轻，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互相各退一步，这个道理双方都是知道的，所以黑衣人离开了，他好心救下的那个尚书府的女眷在他受伤昏迷的时候救了他，把他带到了一处山崖避开了猛兽的袭击。后来，他梳理内力，在山崖上运功疗伤了两日，不得以启动了密道，悄悄潜入南苑内廷，单独见了余夫人，这才知道，太夫人也一直在南苑，便汇合了的。他与太夫人言明了一路的危险，太夫人决定除余之兰之处，李絮在南苑的事决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直到飞云山派来了第一波弟子，吕疏陌和忘宁等人一起来南苑寻太夫人之时，李絮才出现，不日便告辞张星月，离开青黄山，回东彦而来。

　　李絮道：说来这青阳派的内力实属罕见难练，我受了内伤本已经接近痊愈，但每每最后，都要往复发作，好似中了什么比较绵柔的毒药一样，所以至今这内伤已经有十天了，不但没有痊愈，而且好像加重了。

　　李世臣下得殿来道：让我看看。他先前看他是受了一些伤，但听他这么一说似有些担心，走至跟前，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间，不觉微微皱了眉头。道：这是青阳派的武功，没有错了。剑气而已，却带了如此刁钻霸道的内力心法。这股力道与你体内的剑宗心法相排斥，本来应被其吞噬，但却如水不融于油一样，他居然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常居体内，这必然会引起两种力道的久战久疲，时间久了，你定是熬不住。

　　李絮听完，道：原来如此，那耽误之急，还需尽快把这力道逼出体内。

　　李世臣道：你先回去。稍后，我派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