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量》寒鸦

1、第 1 章

　　春。
　　金陵人家百事苏。
　　摆脱了一冬的严寒，花枝柳叶飞禽走兽乃至路上的行人，都陆陆续续出来看这新春光景。
　　“让开让开，别当我们爷的路！”壮汉把前面一个衣着褴褛的孩子推到一边，“看不懂就不要装懂，天桥底下躺着去！”
　　孩子扶着城墙好不容易站稳，抽抽鼻子，大声说：“谁说我看不懂！不就是丞相府遭了贼丢了东西，发出来的通缉令吗？你别狗眼看人低，叫花子也比你识字多！”
　　“好大的胆子！！”壮汉一撸袖子，又要往前冲。
　　“大顺！”壮汉身后声音阻止了他的行动，一个翩翩公子走上来，手执玉骨细绢扇，脚蹬白虎绣底靴，身着一身青衣，粗看普通，细细看去，衣角袖口具是用金丝银线绣成，纽扣隐隐发光，是上好的翡翠，抬头望上看，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旁观的众人都不禁暗叫一声好个俏公子。
　　那公子走上前来，用玉骨扇抬着小叫花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阵，直看得小叫花一阵心颤，才说道：“到也生得秀气，还识些文字，怎么就沦落成这样了呢，不如跟我回去，我找个先生教你读书习字，琴棋书画，礼仪规范，再差两个下人给你使唤，每天好吃好用的供着，比这风餐露宿可不强许多，你看怎样？”
　　小叫花心一热，家道没落前自己本也是个含着银汤勺出生的小少爷，在外流浪这一年多来实在是吃够了苦头。
　　“小候爷，”一个春风一样的声音打断了小叫花的思考，抬眼看去确是站在俏公子身后的另一位青年，若说那俏公子是生得漂亮，这位就是漂亮得精致了，一席白衣仿若天人下凡，“小候爷，您这可不是见了新欢忘了旧爱吗，继儒可伤心啦。”
　　小候爷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小儒你多心了，本侯爷就是想帮帮这孩子而已。”
　　继儒眼波一转，道：“不如这孩子就跟我回去吧，我悉心教养着，侯爷也可以不时过来看看，也当是看我了。”
　　“也罢也罢，”愣了半晌，小候爷哈哈笑起来，“这样也好，否则，我的小继儒又该胡思乱想了。”
　　小叫花跟着继儒回去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名为漱玉的相公馆，方继儒是馆中最红的相公。

　　小叫花跟继儒回去后，继儒吩咐了自己一个丫环环翠来伺候，改名子墨，请了个夫子每天到他馆中学习，子墨本就天资聪颖，加上有幼时学习的底子，端的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夫子直夸难得之材。
　　安顿好子墨后，继儒遍又开始忙碌，每天穿梭流连于各酒榭人家。
　　子墨从夫子处学习孔孟之道，对这些靠出卖色相为生的下九流最是看不起，言语间很是给继儒好看了几次，直到丫头环翠一天终于忍不住说道：“天下便是牛马也懂得衔环以报，若是这知恩不报的，便是牲畜也不如了。”
　　子墨知道环翠这是说自己，反驳道：“不就是栖身之所一日三餐外加一个夫子教导读书吗？现在我是还不起，将来总会偿还。何况若他不救我，自也有人救我，好人却偏让他来做了。又何况……”又何况这以色侍人，还是男子，便是最为天下所不齿，手足完好，做点什么不好，偏偏……子墨忍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环翠却好像什么都明白：“若那日不是公子救你，让你跟了小候爷去，你以为就能逃脱以色侍人这四个字吗？小候爷分桃断袖之好谁人不知，你以为他是想白白养个干儿子吗？小候爷当众没有驳了公子的意，又让公子顶了嘴，下来能让公子好过？公子那日从小候爷家回来，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下床。男子承欢，最是伤身，你当是好玩的吗？偏有笨蛋不解其意，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环翠狠狠啐了一口，收拾了桌上茶具，出去清洗，留着子墨瞠目而立。

　　那日继儒子时方归，开了门，发现子墨居然坐在自己屋中，看见他来，抬起头来望着，几次想张嘴，却又说不出话。
　　“怎么还不睡？明日还要到夫子那里去呢。”继儒淡淡问道。早有丫头打了水上来供他洗漱，言语间好大一股酒气，也不知喝了多少。
　　子墨望在那里，才发现原来继儒的皮肤是这么苍白，四肢是这么瘦弱，诺诺地：“你，你没事吧……”
　　继儒回过头来，也明白子墨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快回去睡，小孩子好好读书就行，将来还望着你考个功名养老呢。”
　　“嗯！！”子墨重重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我走了……”
　　子墨走出门外，才发现就刚才那几句话，已经紧张得满手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