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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钟情 ...

  •   “没关系的夏词,我就在这里。”那道声音沉稳有力,无疑是最好的安慰剂。
      记忆里的怀抱温暖又坚实,仿佛遇到天大的事也用不着担心。时间淡化了一切,关于他,也关于我,包括他,也包括我。记忆是最不长久的东西,它喜欢怀念,却并不标明期限,只留下一片朦胧的感受,让人抓不紧,也摸不清,它说除非再见一面,不然就彻底遗忘。
      我知道梦醒了,所以该忘掉了。
      身边是川流不息的街道,面前是巍巍高耸的楼房,我还无法适应这一场游戏的开始,电子男音又开始播报:“游戏第三关:雾里看花——解除笼罩的谜团。”
      我浑身僵硬,也不知是不是上一场游戏的副作用,毕竟King好歹捅了我一刀,虽然是在梦魇里。
      我正准备试试活动一下身体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人撞倒在地,后脑勺着地的一瞬间,难以言喻的痛觉遍布全身,excuse me?
      公路上一辆汽车疾驰而过,要是我刚才没有离开公路,恐怕现在就应该上演车祸现场了,所以这人是救了我。
      我撑着手臂起身,看向面前这个好心人:“啊,谢谢你……”
      “鱼摆摆?”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大脑一片空白,指节被我捏得发紧。
      这人皱了皱眉,不明就里地说:“什么鱼摆摆?自己好好看看路吧。”
      我晃神,再次看向他时,分明是别无一致的样貌,悬着的心总算是死了。我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认错了。”
      我站起身向他道谢,手腕却被他紧紧拉住,那道寡淡凉薄的声音说:“怎么报答我?”
      “King,我俩就不需要玩猜猜我是谁这个游戏了吧?”我冷冷看着他,“哪个是你的真面目?嗯?”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耐道:“你发什么神经?”
      不是吗?我猜错了?
      “King,实话实说,你到底是谁?”我严肃道。
      “发疯也要有个限度。”他面色不豫。
      他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那我就暂且相信他吧。
      报答?我直接把钱甩他脸上暴打!
      掏了掏口袋,那里面简直比我的脸还干净。我对他说:“你要我怎么做?”
      他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挑眉看着我:“怎么肖慈,不认得我了吗?”
      这俩货认识?我名字叫肖慈?
      我很快进入角色,佯装熟悉:“嘶……你是那个、那个……”
      我正打算跟他不好意思地说忘了,他浅笑盈盈地看着我,凑在我耳边,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道:“我不是你的暗恋对象吗?”
      “嗯?我的……”暗恋对象?!
      我震惊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差点被没来及咽下去的口水噎死。
      我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校服,这大概还是在上高中。
      我吞吞吐吐地说道:“咳嗯……我,咳……想了想,早恋不好,所以那个,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如果我以前有哪里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向你道歉。还有……我也不喜欢男的了。”
      我也不喜欢你这张脸,明明哪都不一样,我却还是会晃神。我讨厌这张跟晨松渝相似的脸,看见都让我反胃。
      我捂着嘴,当着他的面干呕了几下。
      他皱着眉,眼神变得冷漠,刚才的一点嬉笑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肖慈,这又是你欲擒故纵的把戏吗?跑两条街在我去学校的路上偷偷跟踪,现在跟我说不记得了,还搞得跟我上赶着喜欢你一样。”
      那双眼里藏不住的厌恶全都让我看在眼里,胸口阵阵抽痛,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酸涩得麻木,我揉了揉,拭去眼角的泪滴,带着鼻音道:“你怎么乱喷口水呢?都进我眼珠子里去了。”
      “……”
      竟然还专门跑两条街跟踪别人,这怕不是个变态吧?让我的脸往哪搁?还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啊没错,喜欢他的是肖慈,不是我夏词。
      “我上学要迟到了,就这样吧。”我找了个借口迅速开溜,再说下去怕是要被这人的眼刀给杀死了。
      根据肖慈的记忆走到班级,整个早自习都已经结束了,站在讲台的老师看到我还在外面气不打一处来,第一节上课我就被罚站到了门外。
      我靠着墙,无聊地背着手踢了踢墙壁。这场游戏给的目标很混乱,解除被掩盖的什么谜团呢?关于肖慈还是……陈先生?
      话说上一局奖励的回忆碎片还没察看,怕被别人发现异常,我还是等有空了再看。
      面前掠过一道人影,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半小时不到就又碰上的“暗恋对象”。
      他冷冷瞥了我一眼,走进教室。
      肖慈配眼镜没啊?有机会还是去医院挂个号吧。
      我狠狠磨了磨牙,谁待见他一样,真是个下头男。
      里面讲课的声音安静下来,我听了个大概,那个叫夏玮的家伙转学到肖慈现在的班级,老师希望大家多多关照他。
      “肖慈,进来吧。”女老师喊我进去,让我下次不要再迟到了。
      我点头答应,看见教室唯一一张空着的座位,那应该就是肖慈的位置了。只不过,为什么只有他是一个人坐?别的都双人成行,他倒是稀奇。
      我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走过去,放下书包坐下,前面立马响起一道压抑的笑声。
      我不得其解地看了看那个男生,他转过头冲我发火:“看什么看啊死变态。”
      我:“?”
      不是肖慈你还真是个变态啊?
      那两人见我呆愣的模样又开始嗤笑,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别是成神经病了吧?”
      “他不一直都是神经病吗?”
      这种习以为常的感觉,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突然我感觉屁股那里莫名变得湿润起来,低头一看竟是鲜红淋漓的液体,再结合前面两人不怀好意的眼神,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肖慈,你窝囊啊。
      等到第一节课上完,老师走出教室,我站起身来一把掀翻桌子,这才发现凳子上涂了红色的不明液体,刚才没注意直接坐下了。
      我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干的?”
      桌子压在他们身上,毕竟里面还装了书本,还是有些重量,一个人气得破口大骂:“妈的肖慈你有毛病吗?!老子……”
      我把桌子踢到一边,一脚狠狠踢在他腹部:“老子让你说话了吗?”
      班里的人本来都只是在看好戏,还有几个男生蠢蠢欲动地想要过来帮忙,看到我这架势他们才终于叽叽喳喳地要去找老师。
      “一个同性恋竟然还敢这么嚣张,肖慈你怕是不想过了吧。”剩下的那个站起身来,冲我挥拳。
      我扯过他的手臂拉到肩膀,一个使力将他过肩摔在地上:“我嚣张关你屁事啊?同性恋怎么了?”我轻笑一声,“我又看不上你,你这种货色,白给人家都不要。”
      躺在地上的那个龇牙咧嘴地乱叫,羞愤地骂道:“你!你!”
      我一脚踩在他手上,质问道:“你涂的颜料吧?”
      他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说:“你有证据吗!”
      “哦,没有。”我面无表情地说。
      他恶笑了一下,我脚下发了力,辗转角度慢慢踩踏:“那我就认为是你了。”
      他疼得大叫,偏偏奈何不得,急促又凶厉地说道:“是他放的!你他妈找我干什么。”
      还倒在凳子上的那人一听变了脸色:“周耀你他妈……”
      我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登时现了五个红印子:“原来是你啊,早点坦白不就好了。”
      “你他妈……”
      我反手又甩了一巴掌,两边的痕迹意外地对称:“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位老师在一群人的围拥下赶来,扶了扶眼镜冲我叫道:“肖慈!你在干什么?”
      我停下手,收回了踩在那人手上的脚,敛了敛戾气,认真回答道:“打人啊。”
      他们开始告状,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怎么动的手。老师听得脸色都开始发黑,她厉声斥骂道:“寻衅滋事,恶意伤人,肖慈你是想背个大过吗?”
      我平淡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大过又怎样,我连大锅都背了。”
      “什么?”她愣愣地问道。
      我指了指板凳上的红颜料,很是疑惑地说:“老师不先了解一下事情的起因吗?也不听听另一方的说词吗?还是说,其实这么久以来,连老师也对他们的霸凌熟视无睹呢?”
      她彻底无言,满眼震惊。
      我接着说:“课本上的涂鸦诅咒,抽屉里的恶作剧,我身上的淤青,你有好好注意过吗?你真的有好好关注每一位同学吗?”
      我看着她,放慢了语速:“你尽到老师的职责了吗?还是说,我不能反抗这一切的暴力呢?”
      “我……”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脸色开始泛红,最后才对我们三个说道,“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转头看了看后面,裤子上果然沾上了红色颜料,看着就恶心。
      肖慈一直都过的这种日子吗?
      他也没穿外套,我皱着眉,顶着这幅样子走出教室,走廊上引来许多好奇嫌弃的目光。
      去到办公室说明情况,老师让那两人给我道了歉,记了个处分就当解决,马上高考经不起折腾,草草结束了又回到教室。
      “肖慈,放学别走。”他俩转头对我说道。
      我撇开头没去理他们,放学不走等着牵你的手吗?神经。
      回到座位上,刚才的狼藉已经收拾完毕,只有我的位置上还是一片混乱。我都佩服肖慈了,以一己之力孤立全班,勇得没话说真是。
      数学老师打量了一下我们,催促道:“收拾好了快点听课。”
      我把地上的书捡到一边,齐好了放在地上,一脚踹上前面的凳子,碍着老师在,我还没有动真格。
      “干嘛啊那位同学?”数学老师冲我喊道。
      “换凳子。”我看着这俩杂碎,挤出了这三个字。
      “你!”他们瞪着我,僵持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换了。
      我转着笔,靠着椅子慢慢思考:雾里看花……究竟是什么谜团呢?
      “肖慈,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数学老师突然点名。
      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了几声,班里又传来几声嗤笑。
      我走上讲台拿起笔,看了眼题目,和现实很相近的题型,毕业已经十几年了,现在演着高中生的角色,真是有些好笑。
      我写了满满一面黑板,转过头对着数学老师说:“三种解法够了吗?”
      “三、三种?”数学老师讶然地瞪大了镜片下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
      他呆滞地摆了摆手让我下去,没忍住问道:“肖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数学这么好?”
      我勾唇一笑,认真地说:“我装的,摊牌了。”
      老师:“……”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书包,背在身后用来挡住浸透颜料的裤子。
      书包被人猛地往后拉扯,我差点一个踉跄绊倒在地。后背抵上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连带着一股清新的柠檬味道钻入鼻翁。我转过身,挥出去的拳头被这人轻松地揽入手掌。
      “夏玮?”我看清面容,叫道。
      夏玮没什么表情地睨了我一眼,算是回应了我的称呼。
      “干嘛?”我问道。这人不是讨厌肖慈吗?怎么还来接触?
      他手里拿着件黑色的薄外套,往我面前一递,寡淡道:“拿着。”
      我拿你大爷!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他。
      夏玮“啧”了一声,加重了音调重复道:“我让你拿着。”
      我转过身想要给他来个过肩摔,却撼动不了分毫,我清咳几声,接过衣服说道:“拿就拿,给你拿来垫屁股。”
      声音不大不小,他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和我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你往哪去?”他看我向着学校大门相反的方向走,问道。
      “大门有人堵我。”我简单说明。
      他不再开口,只是变成了他跟在我身后,照样隔着一段距离。
      “肖慈,你一直都是这样吗?”他突然问道。
      “哪样?”我挎着书包,还在回忆肖慈的家住在哪。
      他没有说话,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应该吧。”
      “什么叫应该?”他有些不耐。
      “还喜欢我吗肖慈?”
      “……”
      为了打破现在这个沉默尴尬的氛围,我考虑了一下措词,斟酌道:“夏同学,年纪轻轻不要谈情说爱,喜欢这个词包含的分量和责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又不说话了,我懒得回头去看他现在的表情,只是奇怪他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莫非……他本来就对肖慈有点意思?咦,还是得了吧,夏玮看上去也不像啊。
      “哦。”他拉长了音调,似懂非懂地说道,好像他真的只是不理解喜欢这份感情是什么一样。
      在岔路口时就得把衣服还给他了,他却让我明天带到学校再还,恶霸一样恐吓我给他洗净烘干。
      肖慈一个人住在那种破烂肮脏的居民楼,那地方看上去就积淀了年月的味道,很难想象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
      我没功夫去探究肖慈的过往,也没心思去改变他的处境,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谁也好不到哪去。
      我放下书包到卫生间换下校服,穿在身上的外套被我放在盆里。注视良久,我抹了肥皂替他搓洗干净。
      那货还要烘干,事儿多!肖慈家里没洗衣机,烘干不了,我只能拿出吹风机慢慢吹,再挂在窗外一晚上应该就干得差不多了。
      闲着没事,我打算将上局奖励的回忆碎片给看了。
      启动的瞬间系统突然触发警告,直到我点击取消才肯停止,那上面说:“未达到启动条件,请玩家继续攻略。”
      给的奖励还要达到标准才能使用,我都快要被气笑了。
      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在这儿跟傻逼系统互相拉扯 。
      “什么是启动条件?我要怎么做啊?”我冲着虚空喊道。
      没有回应,人机不愧是人机。
      不过那个“King的真面目”又会有什么触发效果呢?King会一直追杀我,但这场游戏却还没有见到他的踪影,难道……是想给我拉坨大的?可恶,果然是臭不要脸的King,现在我在明他在暗,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没准明早再来个意外就嗝屁了。
      说起意外,刚加载到这场游戏的时候不就差点出了车祸吗?要不是夏玮救了我,还真是露头就秒了。莫非这场游戏的King无法现出真身,只能借助外力来达到追杀目的吗?
      其实夏玮也有点可疑,先是一改往常漠然的态度,又是主动和肖慈搭话,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言语,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没有问题。但如果夏玮就是King,他又何必救我呢?又何必迟迟不动手呢?没道理啊,因为他先前都恨不得立马把我千刀万剐,多一秒都舍不得让我还喘着气,但他如今的举动又着实奇怪……
      我揉了揉眉心,暂且不想纠结。但凡夏玮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一定会用尽所有力气和手段逃跑。
      我又向系统提出使用“King的真面目”,这次系统没有弹出警告,显出“加载完毕,正在使用……”的提示。
      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点变化都没有出现,于是,本就凉了一大截的心彻底冻死了。
      赌上性命得来的道具,就这么水灵灵地用掉,还不起半点作用,石头丢进水里还听得到点响呢,这个呢?这个呢?
      我气得不轻,重重往床上一倒,两眼一闭,却不想竟直直睡了过去。
      我和晨松渝的相识,说起来并不怎么美好,甚至有点不愉快的情绪。
      那时我正在离家不远的开放广场玩,这个广场有些年头,娱乐设施也损坏不少,锈迹斑斑不说,有些甚至露着个铁皮,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设计。
      下午两点正是特别热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在外边游逛,我百无聊赖地趴在漫步器材上荡着脚,头顶的知了不停地叫,叽叽喳喳好不惹人烦躁。我叹了口气,决定再来个大摆锤就回家去,脚上微微发力,我两手抓着前面的栏杆,使劲向前荡过去,等踏步板晃到后面我再一下子跳下来,简直是……
      完美……个屁……
      我茫然懵懂地靠在旋转踩踏板的固定柱上,两边的踩踏板还由于惯性来回晃荡,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腰身。
      头很痛,我先是摸了摸脑袋,后脑勺起了个大包,所幸没有流血,撞击带来的后劲太大,我站不起身,傻傻坐在地上,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男孩。
      他穿着浅蓝色短袖,上面印着简单的logo,黑色短裤下是一双细白笔直的双腿,穿的是白色帆布鞋,上面画的涂鸦很可爱。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水灵灵的好看至极,嘴唇红润剔透,看过来的眼神里不带情绪。天呐,比我们班小美还好看。我下意识地想要捂嘴,终于瞧见血流不止的右手上出现一道模糊的伤口,我不知道伤口有多大多深,我从没见过那么多血,吓得我立马恢复了迟缓的神经,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痛意。旋转踏板那有一处早已严重磨损,尖锐的铁皮裸露在外,就差我这么个冤大头上去滴血认亲,上面还残留着我的血液。
      他手里抱着一大摞整理好的资料,我俩这么一撞就齐刷刷地散落在地,地面上铺满了白纸,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感觉好痛。
      他脸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小心紧张地把地上的纸一张张捡起,全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气极了,这人简直是太过分了,明明是他不长眼地跑过来把我撞倒在地才划伤自己,不道歉就算了,竟然只顾着去捡他捧在手里的白纸,到底是一条人命重要还是那些毫不起眼的白纸重要?长得好看又怎样!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心眼一点都不好,就是他们说的蛇蝎美人,哼!
      “喂!你把我撞倒了,你不负责吗?”我愤怒地冲着他质问道。
      他不说话,自顾自地收拾地上的纸,我胸膛起伏得厉害,嘴角一耷拉就要哭:“你这人真的是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你的错,竟然这么无动于衷,我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死掉啊……”
      我费力地想要起来,但后背疼得发麻,地上淌着血,触目惊心,我哇哇大叫爬过去拉住他的裤脚,害怕又生气地冲他说:“你不能走,你不能不管我……”
      他挣脱不得,终于肯正眼看我,冷冷说道:“谁让你突然跳下来的?不然我也不会撞到你了。”
      我愣了愣,心想他说得好像也没错,登时有点心虚,但话都说出口了,怎么能收回呢?
      我硬着头皮抱他的腿,负气道:“不行不行!我的手要断了,你得带我去医院,你没有责任吗?”
      他蹲下来,眼里很是不耐:“听着,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要去做,耽误不得,我可以付你医药费,也可以给你留电话号码,你后面想怎样都可以,但现在,放开。”
      好凶。
      我有些胆怯地咽了咽口水,手一松就让他挣开了。
      他终于捡完纸,好好夹在一起,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三张红票子递到我面前,说:“你自己打车去医院包扎,电话你记着,191……”
      说完他真要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去?就这么让我爬着去?
      我拍掉他手里的钱,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拧着眉,满脸的烦躁,被我抱在原地动弹不得,最后妥协地背上我打车去到医院。
      挂了号我们在座椅上等待,他起身,我连忙拉住他,惶恐不安地问:“你去哪?”
      他愣了愣,瞥了我一眼,我默默收回手,垂下了头,他说道:“去打个电话。”
      我又抬起头来,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沉稳:“嗯,好。”
      他去到前台,交流一下后拿着手机到了外面,我不放心地跪在椅子上往外看,正好对上他回头的眼,吓得连忙蹲回去。
      过了会他进来,问我家长的电话号码,我报给他听,他让我叫家长过来,我失望地问他:“你又要走……”
      “嗯。”他干脆地回答。
      我抿了抿唇,半晌,冲着他离开的背影大喊道:“我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等你的!”
      他没停,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手臂缝了线,看上去还挺瘆人,猩红的伤口上残留着血丝。我妈泪眼朦胧地牵着我回去,心疼地在那一个劲儿自责,好像受伤的不是我,而是她。
      虽然我也很痛,但妈妈一哭我就没办法,于是我咧嘴一笑,安慰道:“没事啦妈妈,只是看着严重,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看的小朋友哦!”
      我妈破涕为笑,揪了揪我的脸,问道:“是么,有多好看?”
      说起这个我可就开心了,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起今天遇到的那人。
      “眼睛很漂亮,大大的,水灵灵的,脸蛋也是,白白净净的,他长得像女孩!”
      我激动地和我妈分享。
      我妈忍俊不禁道:“哎呀,人家那是好看,不能就这么对别人说哦。”
      “为什么?我夸他也不行吗?长得真的很像女孩,声音也小小的,和我们这些男孩不一样。”我不解地问道。
      我妈认真想了想,说:“你可以换一种方式夸他,也许人家是个小男子汉,不想被当做女孩呢。”
      我附和地点了点头,雀跃道:“我想跟他交朋友!”
      我妈笑起来,眉眼弯弯:“那么喜欢他吗?那祝你成功。”
      “我也说不上来,他拉我的心了。”
      我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把我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手臂每天都需要涂药换纱布,我也每天都会在那个广场呆上整个下午。一天,两天,一周……我都没再见到他,眼看着伤口就快要愈合,我有些无措地希望它好得再慢一点,仿佛那是可以相遇见面的保障。
      我拿出日记本,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
      7月19日:他没来。
      7月20日:他没来。
      7月21日:还是没来,骗子。
      7月22日:新买了两把水枪,想和他一起玩,我想给他看我珍藏的乐高。
      7月23日:小明来找我玩,我没去,他问为什么,我说我要把他踹掉找新欢了,哈哈哈。
      7月24日:伤口愈合得好快,可他还是没来,我偷偷把药倒掉啦,伤口也被我故意撕裂,有点痛,好吧,是很痛。
      7月25日:唉,真的很过分,早知道就用隔壁李阿姨栓狗狗的链子给他套住,那样就再也跑不掉了。
      七、八月份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段,太阳毫不留情地灼烧着大地,逐渐结痂的伤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痒意,我忍不住去动它,反倒加重了恶化的趋势,变得更加面目全非。
      我坐在台阶上,背后往下就是篮球场,矮小的桂花树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枝叶,我恹恹地垂下头,数地上有多少块投落的斑影。
      我情不自禁地叹气,看着电话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打算再等一个小时就回去喝玫瑰花茶。
      知了的声音有时候听来很刺耳,有时却很好地缓解了寂静的氛围,好歹算和我作伴了。
      我百无聊赖地描绘着地上久经风霜而失去本来样貌的地砖,心思却避不可免地飞到那天下午。
      如果我能和他做朋友的话……
      我乐呵呵地笑起来,好像已经从萍水相逢过渡到了情同手足,那我不敢想象我以后会有多开朗。
      余光里好像多了道阴影,似乎还立定不动了,我困惑地抬起头,瞬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顾不得什么我就往前飞奔。
      “哎——你来啦!”我惊喜地绕着他转了三圈,盯着他的脸移不开眼,看鼻子,看嘴巴,看眼睛,最后越看越欢喜,确定了,小美比不上他。
      他有些嫌弃地推开我,目光停在我包着纱布的手腕,语气不自然地停顿:“手,还没好?”
      我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了缩,又反应过来似的露给他看,上面沾了点浅粉的痕印,是刚才我给挠出来的。
      他有些沉默,和我对视后问道:“怎么不打电话?要给多少?”
      “啊?”我愣了愣,立马反驳道,“不是,我不想要钱,而且,我忘记电话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小声道:“我只是想认识一下你。”
      他又递过来几张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我裤兜:“还要吗?说清楚,我不喜欢欠别人。”
      “哎呀!”我着急地把钱还回去,努力解释,“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做朋友啊!”
      可能我也没注意自己的声音有多大,只发觉他听完有些木讷地看着我,眼里还带着不确信的惊讶。
      我见他有些松动,立马打起了可怜牌:“太阳好热,我的手真的好痛,啊,有人不仅误会我,还对我视而不见,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请苍天……”
      “闭嘴。”他淡淡道。
      呃,好吧,这种捆绑不起作用,果然下次就该借李阿姨的狗绳用用。
      我委屈得只能小声嘟囔,观察着他的脸色,控诉道:“我等你两周了!你你……你就不能试着答应我吗?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也不是坏人,我在明智小学每年都拿奖状呢。我会对你好,我的玩具你都可以玩,好吃的零食也可以一起分享,最主要的是什么呢?我都把小明踹掉来一心一意追求你了呢。”
      他眉心一蹙:“小明是谁?你……说话怎么这么奇……”他顿了顿,略带迟疑地问,“你就那么想和我做朋友?”
      这还用问?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抿了抿唇,背过身,朝向他上次离开的方向。
      我紧张地跟上去,犹豫地说:“我……我的手还没好呢,你不能不负责吧?”
      他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拒绝,走到人行路后他说:“我要回家。”
      我懵了:“回呗。”
      看他那副欲言又止带有抗拒的模样,我可怜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还没说可不可以呢……”
      面对我执拗的态度,他只好应下:“明天再说。”
      语罢,就拦了辆出租车,留我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是在约我明天见面!地点肯定就是在那个广场。
      我欢天喜地地回了家,我妈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笑而不语,回到房间摊开日记本,在7月26日的下面添上今天的记录。
      7月26日:他们说如果只和一个人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那就是一见钟情,我想我应该也是了。他看起来真的很有意思。
      7月27日:拿下!我成功了!他答应和我做朋友,嗯,迟早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开放广场,过了半个多小时,时间到了八点,他才姗姗来迟。
      我大方地没同他计较,期待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玩吗?”
      他皱着眉,秀气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神情:“不……知道。”
      “我们去游乐园吧?就在新城街那里,我去过好多次了,特好玩!”我提议道,他没说话,但也没拒绝,我现在已经摸清他的套路了,不拒绝就是同意。
      我屁颠屁颠地去拉他,他的手有点凉,摸着……拉着很舒服。
      这家游乐园的规模还比较大,娱乐项目也挺多,海盗船,大摆锤,摩天轮……
      他始终一言不发,我懂,这叫矜持。
      我拉着他把所有游乐项目玩了个遍,不管是惊悚的还是刺激的,他都没有太大反应,脸上的表情依旧那么寡淡,我懂,这叫羞涩。
      该吃中午饭也是要说再见的时候,我眼巴巴地看着他,请求道:“我们真的不能再玩一会儿吗?”
      我妈今天有事出门,午饭就只能自行解决,我玩得正起劲,一下子分别还很不舍。
      他顿了顿,说:“该吃饭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我懂,这叫邀请。
      “好啊!我们一起去你家吃饭吧!”我开心地笑了笑。
      他微微睁大了双眼,嘴唇微微张开,又很快恢复正常,转身慢吞吞地往前走。
      没拒绝,我懂,这叫默许。
      我飞快跟了上去,和他一起回家。
      他输了密码开门,我好奇地站在后面张望,和客厅坐在地毯上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卷曲的头发松松垂落在肩,她有些惊讶地看了下我,又看向他,不确定地问:“这……”
      我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自己,笑呵呵地说:“阿姨好呀,我是他新认识的朋友,我叫夏词,突然上门打扰啦。”
      她反应更加震惊了,但又很快回道:“啊,没、没事,鱼摆摆,让人进来,我正好去做饭。”
      他颔首,一张小脸上是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
      “你叫鱼摆摆?小名吗?”我喋喋不休地追问他,“真好听,可爱死了。”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莫名地,我感觉他应该是无语了。
      他坐在书桌前,上面瘫着本练习题,好像是……六年级的。我惊讶极了:“你上六年级了?”
      “没有。”
      “那怎么……啊,你不会是在自学吧?”
      “嗯。”他淡淡道。
      恐怖,感觉他不可爱了。
      好无聊,我趴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写作业,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他写字的笔没停,我重复问了好几次,他皱着眉,不耐烦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念道:“晨——松渝?”
      他纠正:“不是chen,读ze,四声。”
      认错字了有点尴尬,我窘迫道:“还有姓晨的?第一次听到这么少见的姓呢。”
      他妈做好了饭,招呼我们去吃,那些菜做得简直是太对胃口了,我没忍住吃了两碗,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他妈微笑着说没关系,想吃就吃。
      再晚点我就回了家,再三确认:“鱼摆摆,明天一定要来找我玩哦,一定哦,一定。”
      他妈在一旁笑,答应下来:“放心啦,明天就来找你玩。”
      他抬头看他妈,转身回卧室了。
      我高兴地回了家,掏出日记本写。
      7月28日:鱼摆摆,好听。
      注意到包裹手臂的纱布,我鬼使神差地拆开,那道长疤变为黯淡的猩红,有些发炎的趋势。
      晨松渝因为这道疤才不得已答应我,它不能就这么好了。
      我偷偷拿了小刀,照着那道伤闭眼狠心划了上去。
      疼痛刹那间把我吞没,我满头大汗地看着不停渗血的手臂,想,这下他应该会陪我久一点。
      我不敢经常去找鱼摆摆玩,因为他总是很忙,堆满的作业要写,他的世界那么繁琐,我找不到可以挤进去的理由。
      于是,我会在伤疤快要愈合的时候用刀割开,那样又可以对他说:“鱼摆摆,你看我的手臂,还是好痛。”
      这时候他会流露出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温柔和纵容,眼里有担心,也有自责,我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想我真是一个非常卑劣的人,用这种方式来道德绑架,让他留在原地,不得自由。
      时日一长,他也发现出不对劲,面色不豫地问我:“为什么好不了?”
      我故作疑惑:“不知道,它怎么好得这么慢……”
      他打断我,语气冰冷:“说实话。”
      我咽了咽口水,逐渐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微弱:“……我、我……我故意……弄……”
      负罪感令我抬不起头,更羞于面对他的反应,他一定很生气,一定……不会想跟我继续做朋友了。
      他的确很生气,面色阴沉得可怕,那似乎是一种极为厌弃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想跟你一起玩了,我知道你一直是因为觉得愧疚才答应和我做朋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从来没发过火,难得这一回,我被吓得语无伦次。
      他怔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对我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跟你做朋友。不用通过伤害自己来找我要答案,夏词。”
      我抬头,他别扭地抚上我的脸,替我揩去了眼泪:“我们可以拉个勾。”
      “真的吗?”我犹豫又怀疑。
      他勾起我的小拇指,大拇指盖了上去:“嗯。”
      “那……多久才算数?”我问。
      他认真地向我承诺:“永远,直到世界消亡。”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还不够,直到世界消亡,直到我也消亡。
      第二天我是被闹钟生生吵醒的,肖慈有早起的习惯,会提前四十分钟起床,我还在想为什么要起这么早,余光瞥到那件校服外套瞬间明白过来——他要去跟踪夏玮……
      靠。
      我捏了捏眉心,本身也不是会睡回笼觉的人,只好收拾收拾下楼吃了顿早饭,慢悠悠晃到了学校。
      初夏的早晨和夜晚是比较冷的,萧瑟的凉风吹拂而过,勾起衣摆,钻进胸膛。我裹紧了衣服,哆嗦地骂道:“你看你,活得真是糟透了,起这么早就为了看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在学校被欺负也不敢还手,每天过着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你真的是很有毅力……”
      我不知道肖慈此前到底承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夏玮那么情有独钟,我不清楚,因为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愚蠢。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窝囊无比畏缩不前,他没轻生过吗?他没放弃过吗?
      我知道他每天沉默地回家,那个灰暗阴冷的地方,他总是在门口站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在想要不要就此了结。我知道他每次沉默地呆滞不语,承受那些无数的霸凌与谩骂,他总是一言不发,却不会轻易喊疼,他满是绝望的心,在扼杀他的感情。
      我知道他有多喜欢夏玮,达到刻骨的地步。我知道他每天早起绕两条街站在夏玮楼下盯着不转眼,又偷偷跟在别人身后一路尾随,最后立马狂奔到自己的学校。六点的天很暗,也很冷,我知道他有多难受,也有多痛苦,他在等他的救赎,可惜等不来一个回头。所以,值得吗?
      我明白,因为我正站在他的角度,他的记忆,他的感情,通通赋予给我,他的精神撑不下去,死在了这个躯壳里。
      为什么那么喜欢夏玮呢?
      我哈了口气,浊白的气体腾入半空,又很快消失,短暂得甚至令人怀疑它的真实,是否真实地存在过。
      那是个极为严寒的冬日,肖慈被人围堵在小巷,不由辩驳地承受着一场严重的霸凌,他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被揍得鼻青脸肿 ,狼狈不堪。他的生活一直这么糟糕,他自卑又敏感,怯懦又胆小,唯一有骨气的一回,是承认自己的性取向。换来的却是更为窒息的暴力。这个世界对于同性恋的恶意太大,多数人都觉得恶心,不惜用尽一切去打击,尽管同性恋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许也错了,因为生不逢时。在那群人终于离去后,只留下肖慈一个人躺在地上,痛得直不起身。夏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身边还有一群伙伴,所有人都让他不要过去,不要多管闲事,他却仍旧出现在了肖慈面前,担忧地问他有没有事,脱下自己的棉服罩在肖慈身上,问用不用送他去医院。少年身上干干净净,是那么明媚又肆意,肖慈很坚决地推辞了,夏玮却还是留下几百,然后跟着朋友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就好像迷失在荒漠的人一直流浪,突然有天一个人捧着杯清水递过来,问他是不是很难受,谁能拒绝得了呢?肖慈不能。在他看来,夏玮就是那道穿透进生命中的光,照亮他幽暗人生的一隅。他小心守候,唯恐丢失。
      只是那道光愿意降临,却不会停留,只是那个人愿意出现,却不会回头。
      “肖慈,放过自己吧。”我轻声开口,喃喃道。
      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昨晚提出的观点有点难以支撑,莫非……是想给我憋个大的?
      King真是太调皮了。
      走进学校,教学楼里走出几个工人,他们正在闲聊。
      “诶,这都第几次了?这教学楼厕所怎么老堵。”
      “不知道,每次我们还都是弄干净确认无误才离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嘶,我也觉得很奇怪……”
      那人停了停,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这里以前是个坟场,怨气太重,而且几年前有好几个学生跳楼,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其余几人听后立马打断他,骂骂咧咧让他不要装神弄鬼。
      灵异事件?搞什么,能不能相信科……哦,忘了我自己现在都处于科学难以解释的情况了。
      我没放在心上,进了班,里面没来多少人。
      反正只是为了完成游戏,我躺在布满涂鸦的课桌上,眼底清晰地看着那些辱骂的文字,内心空白一片。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但这座教学楼好像背光,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一样。
      早上没睡好,我闭上眼睛养神,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吐字不清的对话。
      “你……去、去啊。”
      “我……你怎么……他现在……”
      “快点!”
      有点耳熟,很像狗叫。
      我维持着姿势没动,实则已经想好要怎么还击。
      就在脚步声慢慢逼近,我正准备起身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时,狗叫声有些气急败坏地吠:“新来的,关你屁事,你他妈……”
      “这么喜欢恶作剧,要不要我也给你准备一个惊喜?”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哦豁,夏玮。
      他们似乎是僵持了一下,片刻后不再发出动静。
      而夏玮好像也忘记要找我拿回外套,我干脆不装了,直起身睁开眼的瞬间就仿佛遭到了晴天霹雳,我听见我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恨意十足的语气:“King,果然是你。”
      面前的夏玮脸上戴着一副口罩,把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双冷淡凉薄的眼睛。
      “King的真面目”正在使用中……
      昨晚刚使用的道具,今天夏玮就戴上了口罩,这特么还能是巧合?!
      我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指着他:“靠,好啊你,特么还真给我憋了个大的。呵,玩什么cosplay,有种咱们硬碰硬。”
      夏玮无语地看着我,没有丝毫波动,甚至略带嘲讽地问:“肖慈,没睡醒就滚出去洗把脸,一大早的发什么疯。”
      我就不信把你口罩摘了还能这么淡定。
      这么想着,我动作极快地去摘他脸上的口罩,一边胸有成竹地讥讽:“大热天的戴什么口罩,反正你又不要脸,摘了也没事……”
      夏玮避得很巧妙,愣是让我连个边都挨不着,由此也更加让我确信他就是King。
      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轻轻松松就将我压在墙上动弹不得,毫不留情地嗤道:“神经,我感冒戴口罩要你管了?”
      神他妈感冒,鬼才信!
      我挣扎地说:“有本事你把口罩摘了,不然就是做贼心虚!”
      他好笑地问:“用得着向你证明什么吗?凭你这——”
      他上下扫视了片刻,颇有些嫌弃地松开我,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怎么了!”不是他什么意思?
      “哈啊,夏玮,突然转到这个学校和班级,不会是对肖……我感兴趣吧?”
      周围一脸恶心地看着我,但夏玮没什么情绪,我向他凑近,手一掏,甩给他一个校服外套,趁他没来得及反应,我迅速扯下了他脸上的口罩。
      “现在你……什么鬼!”我一句话噎在喉头,差点没心肌梗死。
      他妈的,夏玮戴了两个口罩……
      这还不是做贼心虚?
      “啊,主要是怕传染。”夏玮用没有说服力的借口道。
      “呵呵呵呵呵。”我给了他一个假笑。
      我伸手一扯,白色口罩再次滑落,里面,是相同的白色口罩……
      我:“……”
      夏玮眼睛弧度弯了弯,说:“是不是很有公德心?”
      “同学们,开始上课了啊,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老师进了教室,我只好作罢,狠狠松开那只白色口罩丢到地上,放下狠话:“放学别走!”
      “放学不走等你牵我的手吗?”夏玮挑眉。
      我:“……”操,骚货。
      快点下课快点下课快点下课!我幽怨地念叨着。
      那个披着夏玮人皮的King正装模作样地听着课,等我把他的口罩摘下,看他还怎么狡辩。
      下课铃一响我就往夏玮的方向走,夏玮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含着笑意的眼眨了几下。
      OOC! 绝对OOC了!
      “夏玮!你别跑,有本事停下来。”我冲前面那道飞奔的背影大喊。
      “你让停就停,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哈?他脸都不要,要什么面子?
      可恶,我怎么跑都追不上他,犯规了啊,人机系统看不到吗?真的不考虑一下瘫了十年的社畜吗?
      “跑那么快,不去参加百米赛跑可惜了!”我叫道。
      “关你屁事。”夏玮说。
      “你就是King!”
      夏玮有问必答:“关你屁事。”
      “心虚了哈,你没有否认。”
      夏玮:“追这么紧,你喜欢我啊?”
      “放屁我靠,传谣是犯法的啊!你这是在转移话题。”我否认的同时也不忘回击。
      他跑下教学楼,我也没规矩地横冲直撞,在走廊,在拐角,顶着无数张神态异样的脸,我没有停下追逐。
      或许明天,不对,下午全校就该传得沸沸扬扬:肖慈不知羞耻对新来的转校生死缠烂打。不过那又怎样?肖慈从不掩饰自己的性取向,我也从不掩饰自己的目标,所以在某些方面上,我和他有些意外的相像。
      太阳照在地上,刺眼的光包围在前面,将那人融进明辉。
      我有些晃神,那道背影在眼前慢慢清晰,又逐渐模糊,随后和记忆融为一体。
      除非再见一面,不然就真的遗忘。
      “你去哪啊?”我问道。
      那道声音变得遥远,传到耳里早已支离破碎。
      “以后不用再联系了……”
      “我真的很讨厌……”
      失重感让我无法思考,恍惚间又仿佛看到了晨松渝的脸,但他没有用梦里那副嫌弃的语气,而是很担忧的模样,如同当年心疼我,温柔询问道:“还好吗?怎么样?”
      我想说还好,你能不能不要离开,又发现浑身沉重得过分,难以开口询问。
      再后来,大脑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哟,醒了?”
      什么……
      我撑着手臂想要起身,被那道女声制止:“别乱动,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
      听后,我又默默躺了回去,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周围,问道:“那个……夏玮呢?”
      我怎么感觉好像看到晨松渝的脸了呢?
      女医生愣了下,拿起医用纱布放好,说:“一醒来就找他,不问问你现在的情况吗?”
      还能为什么?这副身体单薄又病弱,长期没有摄入营养,每天早起浪费睡眠时间,还无时不刻遭受着霸凌,能好得到哪去?
      “低血糖?”我问道。
      她哼了声,没好气道:“这都算好的,你自己看看,都瘦得脱相了,营养物质流失得很严重啊,还有你身上那些淤青一直化不开呢。”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哈哈。”我干笑道。
      她走到我面前,观察了一下点滴:“真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我盯着手指,心想也不是肖慈的问题,他也想心疼一下自己的,可是没人关心他,他也就觉得不重要。
      “那位同学交过费用了啊。”她说着,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翻开桌上的书看了起来。
      “哦,好……”我应道。
      夏玮应该是回教室上课了,我难道是在半路晕倒的吗?
      我拿手盖住了眼,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今天早上吃得挺多的啊,我比肖慈对他自己还好,怎么就晕了呢?还偏偏让夏玮看到了。
      “你要捂死自己吗?”女医生转过头问道。
      我抬起头,被子给脸捂得很热,为了缓解尴尬,我看向她手里的书,看封面好像是外国的:“这个好看吗?”
      她把书递过来,让我看清上面的字体,接过的一瞬间脑中就响起了提示。
      “触发支线任务:借还《局外人》。”
      “游戏规则如下——”
      “第一,图书馆开放时间在8:00—16:00,超过时间将关闭大门。”
      “第二,图书馆的借书期限为3—4天,请在规定时间内还回,如有损坏,请原价赔偿。”
      “第三,请勿在书籍上留下污渍痕印。”
      “第四,图书馆的管理员记性不好,很容易放错位置,打乱图书的顺序,应按正确规定放还书籍。”
      “第五,管理员讨厌不爱学习的孩子,排斥所有不爱护书籍的学生。”
      “第六,图书馆应保持安静,不得发出聒噪扰乱他人的声音。”
      “游戏开始,倒计时07:48:21。”
      随着游戏提示完毕,我才听清女医生说的话:“有点深奥,不过还行,挺值得思考的。”
      只剩七个多小时了,今天是借书的最后一天。
      我忙问道:“这本书,能不能借我看几天?”
      女医生爽快答应:“行啊,不过已经到还书期限了,你得先去图书馆登记。”
      “好的。”我说。
      等打完点滴,我立马回了教室。刚好第三节课下课,哄闹的人群围在一起,一见到我又很快散开,我都懒得搭理。
      夏玮没在教室,我脱口问道:“夏玮呢?”
      全班安静下来,我也安静了,脑子抽了把这儿当自己班了吧?问这群人不如问一条狗去,但我好像就是在问狗……
      “他第三节课就请假了。”有个女生小声说道。
      “哦,谢谢啊。”我说。
      “没关系。”
      看吧,还说自己不是King,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等我继续跟踪……不对,我怎么一下子就想到了跟踪?入主肖慈的身体也会被他的神经潜移默化吗?我吐槽了几句,转念想到,如果夏玮就是King,他为什么不想方设法地弄死我呢?反而优哉游哉地……捉弄我?难不成他就是喜欢猫捉老鼠,享受别人苦苦挣扎的样子?这个死变态。
      等我完成这个支线任务,一定要他好看。
      中午的吃饭时间,我选择去到图书馆,毕竟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多数人都去了食堂吃饭,图书馆在教学楼后面,如果要执行任务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麻烦因素。
      我谨慎地藏在柱子后,隔着玻璃门观察图书馆里面的情况。
      管理员就站在图书馆的前台,坐在桌子上吃午饭,有三三两两的人出来,怕还有漏掉的,我又耐心等了半个小时,终于没再见着进出的人。
      倒计时05:36:45。
      我已经将《局外人》检查过一遍,幸好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磨损,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修复了。
      管理员看上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架着一副笨重的老花眼镜,坐在前台一语不发地吃着午饭。
      见我进来,他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又吃了几口饭,随后问道:“借书还是还书?”
      “还书。”我把《局外人》放到桌子上。
      他仔细查看了一下,在电脑上翻着借览记录,问道:“7月5日,兰芳?”
      我顿了顿,想这应该是女医生的名字,于是点头。
      他又扒拉几口饭,埋头苦干了好一会儿,终于起身去放置书籍。
      图书馆分为四层楼,每本书籍都分门别类归置在一起,我跟着他上了二楼,走到外国文学类,全是些熟知的名著。比如《战争与和平》,《红与黑》,《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书籍被保存得很好,看上去崭新不已。
      管理员把《局外人》放进书架,随后下了楼,突然转头对我说:“你跟着我干嘛?”
      我停下脚步,哈哈一笑:“那个,看看您是怎么分类书籍的。”
      系统没有响起任何提示,那是不是说明书籍摆放的位置是正确的呢?
      这个支线任务这么简单吗?
      我不由得深思。
      管理员没多说什么,继续回到服务台吃他的午饭。
      我走到门口,满心疑惑瞬间得到了回答。
      倒计时04:08:37。
      倒计时还没结束,任务还没有完成!说明那本书摆放的位置并不正确。游戏规则第四条,管理员记性不好,很容易放错位置,打乱图书顺序。
      但我明明亲眼看着他将书籍放进外国文学,难道分类是错误的吗?按国家?还是按字母?但一眼望过去也不是同一个国家,照样放在了一起,字母的话也并不成立,所以,到底哪出了差错?
      管理员都不知道要放哪,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走还是不走?”他问道。
      我伸手,一道无形的屏障却将我隔离,看来完成不了这个任务就无法出去。
      “想再多看会书。”我笑了笑,视线落在他的电脑上,忽然想到图书分类的模式可能有所记录,看还是不看?赌一把,先得把人支开。
      “管理员好感度上升10%。”
      系统响起了提示音。
      游戏规则第五条,管理员讨厌不爱学习的孩子,排斥所有不爱护书籍的学生。相反的,他就会喜欢热爱学习的孩子。
      好感度这东西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我慢慢走上楼去,来到刚才《局外人》摆放的位置,抽出书籍左右端详了一阵,把整个书架上的书仔仔细细观察了个遍。它们只有一个相同点,都是外国文学类型。有的题材是社会,有的是战事,有的是自传……没有什么规律,排除内容分类这一因素。
      我拿着书坐到了窗边,从内向外看没有任何人路过。奇怪,这才过了多久,吃完饭他们不回去吗?这条路又不偏僻,反倒有很多人走才对。
      我立马看向倒计时,上面显示的是03:58:00。
      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从站在楼下到上来,最多不过5分钟,但倒计时却显示已经过去了10分钟,是真实的两倍。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的不同吗?但我还没踏进图书馆的时候时间流速是正常的,只能说是开始任务后特有的变化。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我把《局外人》的标签取下,偷偷藏在身上,走到管理员面前,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打扰了,我找不到要看的书,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他应道:“你要看哪本?”
      刚才检查书籍的时候,来来回回看了很多次,其中《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入目频率极高,令我印象深刻。
      我说:“我想看《杀死一只知更鸟》。”
      他翻看了几下电脑,说:“我去给你拿。”
      “好,麻烦你了。”我说。
      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我紧张地张望了一下,立马走进服务台,就着当前的页面看了起来,上面是他才搜索出来的书籍位置。
      那串编号就是索书号,一般印在每本书的标签上。我按着标签上的索书号搜索,弹跳出对应的书籍编位。
      原来是分为新旧两个区域,管理员只是误将那本书放到了新编位置。
      我记好编位,返回到刚才的界面,正巧管理员拿好书下来。
      我道了声谢,去到了二楼,找到刚才搜索出来的位置,将《局外人》放回去。
      现在位置也放对了,任务应该完成了吧?
      倒计时却还在继续……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串飞快跳动的数字,心脏怦怦跳个不停。错了,还是错了……还是没放对。
      不可能,我分明看得那么仔细,记得那么准确,怎么会还是错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就不能看广告得通关提示吗?
      我手里还拿着这两本书,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似乎早已成了黄昏。
      学校6点放学,按照图书馆和外面2:1的时间流速,没准我今晚得在学校过夜了。
      我摊开那本书,随手翻了一页看。《杀死一只知更鸟》主要讲述的是六岁的小女孩斯考特·芬奇与她的哥哥杰姆,以及他们的父亲阿蒂克斯·芬奇律师在面对不公正的审判过程中所经历的成长与觉醒。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社会不公和种族歧视等现实问题,引人深思。其中,里面有这样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而我刚好翻到的就是这里:“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感同身受,我们仅仅只习惯站在自己的角度,却总是忘记别人的感受,美其名曰的理解,最开始也叫做忽略。
      那么《局外人》呢?主人公的言谈举止处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走到哪儿都像是个局外人。社会往往存在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尽管没明说,但谁都照着做,在蜂拥的浪潮下,维持真我很难得。
      “阅读进程100%。”
      我顿了顿,走到刚才的位置将书本放了回去,下一秒就传来了系统提示音:“完成支线任务——借还《局外人》,获得额外奖励‘灵感一闪而过’。”
      数字不再跳动,时间暂停,倒计时结束。
      原来借还中间,缺了一个看书的过程。至于这本《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触发奖励的机制。但为什么偏偏选择它,又为什么偏偏选择《局外人》……灵感一闪而过,究竟指的是什么?
      仔细想来,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巧合。因为夏玮带了口罩,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就是King,于是想要揭穿他的真面目。而他故意做出一副做贼心虚的表现令我展开追逐,导致低血糖昏倒,再将我送到校医室,触发还书这个支线任务,没有开头,就没有现在的结尾,如果夏玮是故意的,那么就是在促进我攻略游戏。我一直在想这局被笼罩的谜团到底是什么,而始终无法得到半点线索,这个额外奖励无疑给了我最大的提示。夏玮、King……会是同一个吗?
      “你永远也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翻到的那页这一句无疑是最大的关注点,所以,这是在暗指King的追杀是有动机的吗?我之所以答应试炼,攻略游戏,一切都有目的和原因,我当然不了解King,如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追杀我。像第一关和第二关,本来应该只需要完成后面附带的任务就行,比如积木世界,逃离后就算成功,比如强制格杀,毁灭整个旅馆就算游戏过关,又比如现在,找到被掩盖的谜团就可以结束。但在这三者之间,King贯穿了整个游戏,把这三者联系起,形成牢不可分的整体。每一局的奖励和道具,实则都在为下一局、为整个游戏铺路。值得注意,这个试炼关的主任务是找到陈先生遗失的心脏,相当于我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寻找那颗丢失的心脏,那King呢?他一直追杀我,又是为了什么?King没有心脏,这是我在第二关发现的事实。没有心脏……追杀……
      这两者放在一起看,突然令我晃过神来。就是因为没有心脏,King才会追杀我。我的任务是找到那颗心脏,莫非他就是想阻止我好自己获得?不对!我又想,那是陈先生遗失的心脏,King为什么非要得到陈先生的心脏呢?如果只是想安个在自己身上,凭他的能力,难道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行吗?比如现成的我……靠,这么想来,他不就是在追杀我吗?到底是要阻止我找到心脏,还是想要获得我的心脏?后者的想法令我感到不寒而栗,因为那时候,King把我拖到走廊,好像就是在检查我的身体,如果只是想杀了我,何必等我醒来?直接杀了没人和他抢心脏不是更好吗?所以真的……King是想要我的心脏。
      但是,我的心脏对他有什么用?陈先生丢失了心脏,King也没有心脏,我要找到那颗心,King却想要我的心脏……
      《局外人》,到底是在说这个世界的真实是虚假,还是暗示我不该插手呢?
      翻开《局外人》,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似乎,世界在演绎它的剧本,而我,只是个无关的旁观者。”
      世界只是在演绎它的剧本,所以,证明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这个世界叫“陈先生的梦魇空间”,如果说陈先生的梦魇空间是虚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实的?如果陈先生是虚假的,那谁又是真实的?如果丢失的心脏是假的,那么真的心脏又在哪里?如果我只是个旁观者,那究竟该不该参与进来?分明我才是这场游戏的玩家,为什么会说我是局外人?
      “额外奖励‘灵感一闪而过’使用完毕。”
      这道提示音令我回过神来,心沉了半分,果然,剧情推动了。
      我走出图书馆,暮色早已袭来,金霞缀于地平线,余晖倒洒人世间。回头再看,图书馆大门紧闭,里面的管理员早已不知所踪。果然是推动剧情的npc,全然没有现实的合理性。
      我终究是错过了离开的机会。
      真的是我错过了吗?
      故意让我留在学校出不去,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心脏……就在这所学校吗?
      我慢慢返回到教室,漆黑的空间里,任何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滴水的水龙头、教室里亮着的电子钟、监控器闪烁的滋啦响动,还有——轻盈跑动的走路声!
      我的神经一下子高度警惕,紧贴着墙壁缓慢地移动。
      时间流逝得飞快,那道声音眨眼便停在了四楼,我现在在二楼。
      我不敢打草惊蛇,也不敢没头没脑地往上冲。且不说我根本不知道上面有什么,单就处于这个世界都让我感到不安。未知的危险永远都是最可怕的。
      我越加小心,移动的声音被无限降低,几乎听不见。死气和阴暗逐渐弥漫,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是故意弄出这么聒噪的响动,目的是为了提醒我,它就在这里……
      “咯咯咯咯……”
      “嘻嘻嘻嘻……”
      孩童稚嫩的嗓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本来那声音清悦动耳不算难听,但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就显得突兀且恐怖。
      我头皮发麻,心脏怦怦跳个没完,胸腔剧烈起伏着,仿佛快要爆炸。
      伴随着一阵凭空响起的音乐,打着欢快清脆的节拍,那道童音高兴又带着阴森的诡异唱了起来:“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孩童恶意笑了笑,顽劣地继续哼唱:“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声音突然变得弱缓,一张惨白水肿血肉模糊的脸登时出现在我面前。我尖叫着后退,发出极大的嘶吼:“我操什么鬼东西——”
      “和我做朋友吧。”它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损坏的眼睛大睁,我想它是觉得这样会显得无辜,但嘴角的弧度能不能收一收?
      死腿跑快点啊!我转过身犹如离弦的箭飞奔出去,由于速度太快差点脚底打滑,身子都跑出了残影。我在一片漆黑里乱撞,借着月光勉强看清周围的境况。脑中不断浮现出那张鬼脸,青灰死白的皮肤,一只眼流着汩汩的鲜血,另一只毫无生气地大睁,欲掉不掉地挂在眼眶。它像是浑身都从水里浸了个遍,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脸上肩头,僵硬地歪头冲我嬉笑,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尤为不协调地安在脸上。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那道声音无处不在,像从未离开,一直趴在你耳边嬉笑。
      我转过头,和那团肉块来了个亲密接触。
      我哆嗦着身子,却还是止不住地战栗,两手抓起那个无身头摔在地上,被迫逼进了一间教室,我立马反锁了所有门窗,喘着气紧紧挨着墙壁。
      我发着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系统却出人意料没有发出触发游戏的提示。为什么?这难道不算是在游戏吗?
      “你想和我玩躲猫猫?我最喜欢了,我们是朋友了吧?”抛开现实的模样不谈,这童音听上去清澈又可爱,不过我实在抛不开,于是回道:“你自己没朋友吗?我可是有的。”
      它像是被我戳到了痛处,勃然大怒地嘶吼,门被拍得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倾倒,我满头大汗,沉声道:“你想我陪你玩躲猫猫,也得让我先躲起来啊。”
      外面安静了一下,又重新发出愉悦的笑声:“对哦,你知道不少嘛。”
      “那我数三十声,你要快点跑哦。”
      “一——”
      它刚发出一个音节,我就打开后门,飞快跑了出去,生怕耽误一秒的时间。身后的倒数声渐渐变小,逐渐听不见。
      怎么办呢?该怎么结束这一切,该怎么逃离这一切?系统没有给出提示,也没有告知任务,而且最初的规定里,玩家不能对游戏角色造成任何伤害,难道必须得跟它做朋友吗?
      “藏好了吗?嘻嘻嘻。”
      我轻手轻脚躲进了一间杂物室,逼仄的空间里闷热无比,氧气尤为稀薄,让我觉得可能会在它找到我之前先窒息而死。但我不敢动,哪怕是一点点的声音,都能让它发现我的痕迹。
      我憋着气,祈祷它能脑子进水略过这里,但我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我听见一阵逼近的脚步声,就在不远。我死死抓紧旁边的扫帚,眼睛瞪着门口眨也不眨,大不了拼了,不就是死吗?但是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找到晨松渝,那个红线到底是怎么放出来的?为什么我现在感受不到半点力量呢?
      晨松渝你保佑我。
      我的心被吊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每秒的流逝都让我加倍煎熬。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肖慈,你在里面吗?”
      就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氧气,我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夏、夏玮?”
      他拧着门把手,说:“对,是我,你把门打开。”
      我腿软得差点站不起身,应道:“好、我,我马上……”
      手搭上门把手的瞬间我猛地反应过来,夏玮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一定是那个小鬼假冒的。
      见我半晌都没动静,他又继续问道:“怎么还不开?”
      我差点没忍住就想质问,你特么装什么装,我开不开你心里没点AC数吗?
      “夏词,你在干嘛?”他语气变冷,我居然能从中听出生气的意味。
      我没有回答,在想等会儿要怎么飞奔才能快速远离它。
      “肖慈,你最好没事。”他狠声道。
      你进来了我才有事好吗!
      只听“轰隆”一声,铁门就这么被他一脚踹开,我愣怔地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那张早上才见过的脸庞。他还是没有摘下口罩。
      直到他过来拉我的手我才有所知觉,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我脱口而出:“King,你想要我的心脏吧?”
      他皱了皱眉,深邃的眼眸里含藏着困惑:“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你最好听不懂。
      我沉默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他顿了顿,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你一直没回去。”
      我已经懒得问他原因了,因为他很会演戏,也很会掩饰。如果你是夏玮,会注意一个你讨厌的人吗?如果你是King,会顾虑我的安危吗?
      我知道他肯定知道现在的情况,于是一点也不解释,开门见山道:“这里有个小鬼,我们要怎么消灭它?”
      他瞪大了眼睛,紧张道:“什么?”
      演得很好,下次别演了。我就静静听着他吹,果然,见我没搭理他,他顿了下,破罐子破摔道:“一般这种情况,找到死者死亡原因,化解它强留于世的执念就行了。”
      大样,还治不了你了。
      “但是我该怎么知道它的死亡原因?”
      他垂眸片刻,终究告诉了我:“这里以前本来是搞房地产的,后来烂尾了,在学校还没收购以前,有不少孩子喜欢到这儿来玩捉迷藏。”
      他抬头,我专注地看着他,却等不来后文。
      看来是不能再透露了。我起身,又问:“那个什么武器该怎么召唤出来?”
      那双眼睛和我对视好久,难以名状的情绪流转在他眼眸,他妥协似的说:“你对谁的感情最强烈,想念的同时集结到一起,控制力量发出来就行。”
      我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谢了啊。”
      想杀我是真的,保护我也是真的,如此别扭的感情,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走出杂物室,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疑惑道:“你……不走吗?”
      他大半个人融在阴影里,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无比凉薄的一道声音说:“给你三十秒,跑吧。”
      我:“……”你他妈真不是那小鬼假冒的吗?
      我深吸了几口气,使出全力拼命奔跑,同时在内心倒计时。
      一、二、三、四、五……
      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泛起细密的痒意,浑身热得要爆炸,当然了,我他妈也要慌得爆炸了。早知道戳破身份后就会陷入追杀,我说什么都要陪他好好演那一场戏。现在好了,坦明后我又不高兴了,真是活该。
      一边,是杀人如麻的King,一边,是怨念深重的鬼。一边沉默地搜寻,一边嘻嘻笑个不停……
      我真的……你们能不能给个痛快啊!
      烂尾楼里玩躲猫猫,在没有安全的保护设施下很容易发生意外,那个小鬼确实血肉模糊,头身分离,难道是在玩闹的过程中不小心摔了下去?但全身湿透又该怎么解释呢?教学楼这里好像没有水池。
      顶楼是它出事的地方吗?那里会有真相吗?
      我调转方向打算返回教学楼,很不幸,在半路被那小鬼截停了。它眨眼之间便瞬移到我面前,眼看着利爪就要刺上我的皮肤,刹那间我身体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睁开眼就看见小鬼被红线贯穿了整个身躯,嘴里含糊道:“你……你……”
      “对不起!”我下意识说道,惊恐得不知所措,甩开手上的红线继续往顶楼狂奔。
      脑子被我甩飞在后面,半天才品出点不对劲,规则里面不是说不能对游戏角色造成伤害吗?那小鬼怎么会……
      容不得我思考,现在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真相。
      楼顶没什么特别的,一眼望过去就能尽收眼底,天台边缘加固了栏杆,看上去很结实。
      我朝前缓慢移动,特意在边缘仔细打量,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也是,改成学校都过去了这么久,怎么会留下半点痕迹呢?我竟然想到来顶楼找寻所谓的事实。
      因为King说要查明死因,都暗示成那样了,我来顶楼好像也没毛病。
      我翻过栏杆,站在最高顶,往下是茂密的树林。
      一个年幼的孩童,从七层楼高的房子下坠,足够失去生命。
      “我很不讨喜……”一道委屈又可怜的声音响起。
      我四下打量,没发现任何东西,那道声音却还在继续。
      “新学期,他们都很快结识到一起,我不适应陌生的环境,也畏惧重新开始。我尽量在这个空间缩小存在感,却还是忍不住打量他们玩闹的身影。其实我很想融入这个集体,但却不知道要怎么加入进去,我提不出有趣的话题,也做不来自然的招呼措举。我想交个朋友,因为我总是很孤寂。”
      “当一个人无法加入,就会被针对排斥。所有异样的沉默,都会被规定为不合群,他们叫我怪物。”
      “班里逐渐形成了一种鲜明的立场,我被划在界限外围,不得靠近。喜欢和讨厌是那么简单,可以因为他好看或者成绩优异就自然而然地崇拜,也可以因为他老实或者胆小怕事就莫名其妙地厌恶。这大概也是他们满足恶趣味的一种形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成了公开的捉弄对象。”
      “被威胁恐吓,丢东西抢零食已经是家常便饭,我还能忍受,因为我太胆小怕事,就算是他们的问题。因为我的怯懦,导致他们越发变本加厉。他们开始肆无顾忌地拿我出气,拳打脚踢或者堵在厕所不让我出去。我好像没做错什么,但他们却要我说对不起。我不敢哭,不然又要笑我像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子。回家路上我会努力压抑着情绪,好让家人看不出半点异样,他们让我不要说出去,不然就别怪他们不客气。我想哭,眼泪却要拼命憋回去,再微笑着说没有关系。什么时候能尽快结束这样的日子呢?我不想上学了。”
      “放周末那天,他们围成一团不让我走,像一堵堵厚重的城墙,我怎么也打破不了。迫不得已,我跟他们一起去了那处烂尾楼,他们提议要玩捉迷藏,毫无疑问,我就是那个寻找的人。我靠着墙壁数着一二三四,听见他们嬉笑的声音逐渐跑远,随后开始配合仔细地搜寻 。我从一楼找到六楼,半个人影都没有见着,几乎怀疑又是他们恶劣的玩笑了。骗我玩捉迷藏,再丢下我一个人离开,很有道理且符合逻辑。但我又不敢这么直接走了,起码得把这一栋楼搜完,不然去学校了不好交代。”
      “我上到最后一层楼,那是个露天天台,有很多框架用来遮盖设备机房,倒是个便于躲藏的好地方。一声压抑的嗤笑泄露出来,我走过去查看,却发现空无一人,正回身准备离开,被突然出现的人脸以及浮夸的大叫吓得往后一退,本就近距离挨着边沿,这么一退,我就直直摔下了楼顶。身子和风融为一体,我感到无比轻盈,有一种终于解脱的快活和恣意。看着那张面露惶恐的脸,我突然又觉得好不甘心,原来你也会有害怕的事吗?我的痛苦,竟然也能让他们恐惧……”
      “后来我死了,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好像是悲哀,又好像是遗憾……直到他们为了掩盖真相把我的身体拖到河水里沉埋,我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那是愤懑和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呢?他们凭什么做错了不用承担责任,凭什么可以自然而然地逃避苦难,我到底算得了什么呢?用我的一辈子,当做他们游戏的玩具,我好不甘心!我看着烂尾楼这里长满了荒草,看着河水开始枯竭干涸,我的身体也早就腐烂毁蚀,变成了谁也不愿意踏足的垃圾之地。怨念一天天增大,戾气一天天暴涨,我克制不住想要撕坏一切的心情。不是不想和我做朋友吗?那就只好留下来陪我一辈子了。直到鲜血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看着面前这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此刻早就失去了呼吸,我茫然地后退,茫然地想要逃离,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哭得很伤心,流着并不存在的泪滴,又逐渐被麻痹了感情。明明我只是想交个朋友,可他们为什么要对我抱有敌意,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要我去承担问题,明明我只是……想要一句对不起……”
      画面一闪即逝,好半天我都还没平复心情,转头看见他扭曲着身形向我爬来,后面是蜿蜒醒目的血迹。
      我不由得泛起了同情,这个只是想交个朋友的孩子,努力去融合集体,加入捉迷藏的游戏,明明只是想要息事宁人,到最后却成了死前的夙愿。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玩捉迷藏,为他一直以来的憧憬,付出了巨大无比的代价。我蹲下身,看着他佝偻的样子说:“那些人都死了,你不要再陷入痛苦的回忆。”
      犯事者年龄太小,又无人证实,一起合伙编了个谎,说他是不小心,整件事就这么轻松被了结了。命运有时候真是可悲,给予磨难,又不允许反抗,所以后来他彻底暴走杀掉当年那些人,把沉寂十年的真相抖出来,也算是仇怨两清。
      苦痛的源头不复存在,伤痕却依旧鲜活,无时不刻都在折磨着人心。
      他愣了好久,以至于我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按了暂停键,正想开口,就听见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说是哭泣,其实更像是在嘶吼,声音很大,大到整个顶楼都是他的回音。
      “好痛啊……”他尖利的手指抓着我,此刻就像个满含委屈的孩子,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抱了抱他,说:“你要知道,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没必要迟迟被困在过去。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真相无法被埋葬,因为错误就该被订正。”
      “那些被掩藏的,被遮盖的,总有一天会昭之于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亲手为自己赢得了公正,很厉害。”我笑了笑,看着他残缺的身体恢复了本来的样貌,那真的是一个很文弱又可爱的小孩。
      他腼腆地冲我说道:“其实有那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我放下过去,也是时候要重新开始了。”
      他的身体慢慢溶解,化为虚无,我知道,他快要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你知道陈先生的心脏在哪里吗?”
      既然费尽周章让我留在学校,肯定有原因才对。
      他笑而不语地看着我,用稚嫩的嗓音说:“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了?我……
      眼看着他就快要消失,我赶忙又问:“那你知道启动‘回忆碎片’的条件吗?”
      这次他没有避重就轻,直截了当地说:“钥匙一开始就在你手里。”
      这句话说完,他就彻底散在空中了。
      钥匙……一开始就在我手里……
      “获得先行道具‘未提出的条件’……”
      原来那个道具要这么使用,原来答案一开始就紧握手里……
      “使用先行道具‘未提出的条件’。”我冲着虚无喊道。
      “请提出您的条件。”电子音响起。
      “开启‘回忆碎片’。”
      “……正在执行,‘回忆碎片’已开启。”
      “检测到攻略进度100%,达到启动条件……检测到攻略进度100%,达到……”
      “警告!警告!是否使用‘先行条件’……是否使用‘先行条件’……”
      两道音色交杂,令我大感困惑。什么叫攻略进度100%达到启动条件,什么叫警告我确认是否使用,难道‘先行道具’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没等我思考,道具已经被打开了。
      刹那间,无数回忆片段向我涌来,争先恐后地挤进我的脑海,我顿时感觉头疼得要爆炸。
      眼前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画面。我甚至忘记呼吸,双目呆滞地看着画面的播放。
      那是一个上帝视角,是游戏人物,或者说是游戏角色的记忆。
      陈先生的生平。
      我拥有了主人的视角和感官,甚至能听到他心底的声音。
      画面一直都处于黑暗,我只能根据他的心声来感观。
      “我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无趣的人,活着的意义我向来模糊不清,可能人生来就有规定的计划,我墨守着规矩,直到那年夏日。”
      “沙沙”的脚步传来,我敏锐地捕捉到此时人物的状态,疾跑、然后跌倒。
      画面泛起荡漾的水纹,心里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年夏天比以往都要燥热,他抓住我的手不让走,偏要我陪着他去医院。妈妈正在参加比赛,需要设计稿纸,我不想耽误时间,同意了他的要求。那人真的很烦,比树上的知了还能吵,手心也很烫,非要拉着不松手,我不喜欢他。”
      “他说会一直在那个地方等我,我连着两周故意绕开了那里,应该不会有人那么执着吧?有一天我还是从那里过了,我只是想……我去那里干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不是为了那个人就行。我看见他坐在台阶上,垂着脑袋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我想到了小狗委屈时的样子,也是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莫名地,我觉得他不应该这么安静,那么活泼的人,也应该跟太阳一样热烈,辉煌不息。”
      “于是我向前走了一步,他朝我奔过来,耳边又是那吵闹的声音,我却不再觉得反感。他赖着跟我回家,像个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我的生命里突然豁开了一道口子,不知不觉,我接纳了他的存在。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我逐渐明白了活着的意义,假使他一直需要我,我会为他而活。”
      画面终于有了色彩,也能看得清实物。
      混沌变为清明,这才叫人看得不那么困难。不过画面依旧很模糊,模糊到看不清人脸,只能看个大概。
      画面里快速闪过的人影,一帧一帖都是同一个人。
      “他是真的很迟钝吗?难道看不出我的心意吗?”
      记忆里一直出现的人脸定格,那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变得柔和,又带点无奈地说:“我得循序渐进,等他自己慢慢意识。逼急了会跑,吓到了会离开……”
      模糊的画质,重叠的人影,我却能深深体会到他的那股酸涩,有些面目全非的嫉妒:“他为什么要和别人玩?有我还不够吗?”
      “如果有一天他谈了恋爱,我还能抱着那种心思待在他身边吗?如果他要离开,我又能怎么办?”
      依稀可见是一张青春明媚的笑脸,五官端正,称得上俊气。
      “我大概懂了,什么是欢喜。如果他要离开,我情愿放手成全。”
      画面又变得灰暗起来,昏昏沉沉般,我也被情绪感染得低落悲痛起来。
      面前的景象蜿蜿蜒蜒,扭曲变形:“我也不想拒绝他,天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喜欢到心脏都能够给他。”
      原来是在流泪。
      “他不想高考,都是我的错。”
      眼里再次有了色彩,夹杂了微弱的光亮。
      “答应他要回去,偏偏一别永远,再不能见。我知道那次一定不能找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抽身而退,于是我站在楼下看了一整晚,直到再次下线。”
      满眼的血,红色充斥了整个画面,我差点都以为闻到了血腥味。
      “偷偷见过他几次,瘦了不少,想要快点回去……我还回得去吗?”
      闪烁迷离的景象,阵阵撕裂成碎片。那道声音飘忽渺小,不甘心也不愿意:“如果思念达到峰顶,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我还没能守约,真的,我后悔了……情感至上的世界,请不要忘记我爱你。”
      “想成为你路过的风,能再拥抱你一次,还能假装不经意地亲吻你。”
      “……我爱你。”
      回忆结束。我僵坐在地上,身子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最后喊的名字是什么……肖慈还是……夏词?
      逼进的脚步声让我渐渐找回知觉,我关掉按钮,大脑混乱成一片,像毕业会那天一样,我可以僵到黄昏。
      难以言喻的窒息压得我喘不过气,偏偏还不能排解出去。哽塞了一遍又一遍的喉头,控制不了地呕吐咳嗽。
      我迫切地需要一样能够麻醉神经的东西,让我很快地迷失理智,忘掉那些心痛的过去。
      喜欢很重要吗?喜欢很伟大吗?我和晨松渝,一个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还在踌躇地不敢前进,一个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彻底,却又不敢保证唯美的结局。我们互相压抑,把这份心意藏在深处,唯恐对方知晓,打破现在的处境。
      爱这个字眼复杂得很,兜兜转转了好久也没能在一起。
      走不出的迷宫,以我自己为中心……
      释怀不了的情结,要我自己打破梦境……
      陈先生的梦魇空间,被掩盖下的真实……
      陈先生,到底是姓陈,还是叫晨……
      晨松渝以前很不爱说话,我那时也才刚跟他接触不久,把他闹得不耐烦了,他才终于愿意告诉他的名字。他在本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晨松渝几个大字,我惊讶地问道:“还有姓晨的?”
      他纠正道:“不是chen,读ze,四声。”
      没能提出的条件、来不及赴的约定、我的心脏都能送给你……
      King停止不休的追杀,没有跳动的心脏……
      说是陈先生的梦魇空间,可每一场游戏却都是以我为因,这分明是我的梦魇空间,这才是被掩盖的谜团。因为我的一句误认,他就变为了陈先生,这也是被掩盖的真实。晨松渝说出口的话,他的心脏都能送给我,陈先生的心脏就在我身上。King是王,游戏里的王,King就是陈先生,陈先生就是晨松渝。King为什么要一直追杀我,因为他少的那颗心脏在我身上。为什么他少颗心脏,因为他是晨松渝,晨松渝说可以把心脏给我……
      我放声大哭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只想要把这些年来的思念全都狠狠发泄出来。
      “小拇指勾上小拇指,再用大拇指盖上章,这个承诺就永久有效。”
      拉钩上吊一百年,保质期是永远。分明是你许下的承诺,偏偏自己违背了约定……你以为的保护是把我推得很远,却从来不过问我的意见,没有你的人生,我一直都不完整。
      我走出电脑室,尽头是一身黑衣戴着口罩的……晨松渝。
      我不信他这么久才来,我不信他找不到我的位置。
      他身上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泛着一股难闻的气息,如果小鬼这期间害了很多人呢?也是需要解决的吧?
      我泪流满面,颤颤巍巍地向他走进,脑中闪过无数道曾被模糊的画面和声音。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我以为我一直都会记得很清晰,最后发现其实还是逃不过遗忘的宿命。晨松渝的声音是什么样的呢?总是很沉着冷淡,但偶尔也会沾上点笑意。晨松渝的脸是什么样的呢?是非常优越出众的相貌,是一眼就难以忘怀,十年时间,终归还是会有点变化,是我忘了……
      那双眼睛和我对视了那么久啊,他一直都在看着我啊。
      红线闪着荧光,缭绕在我和他的周围,一端丝头缠绕上他的指尖,面前出现了两个选项:◎沉默◎亲吻。
      我凑上前,扯下他戴着的口罩,偏头吻上了那片凉薄的嘴唇。
      他的面容缓缓显现,露出本来的真实模样,眉眼鼻唇,我朝思暮想,年复一年。
      我没忍住又哭了起来,拿起他的手放到心口,要说的话变得分外艰难,苦涩在口腔中蔓延:“把我的心脏送给你,当做我们的见面礼。”
      他不记得我了,没关系,我还是很爱他。两个残缺的灵魂凑在一起才没了瑕疵,完整得万物不及。
      情感至上的世界里,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
      电子女音开始播报游戏的胜利,原来遗失的心脏,只是一个形式主义,我只需要说声给予,他就能够重获新生。
      我牢牢抓住面前人的手心,在一片浑浊昏暗的境地里,那句隔了十年的表白终于到来,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还是固执地盯着他,小心恳切地说道:“晨松渝,我爱你。”
      “我没有暗恋你,King,我明恋你。”
      握着的手心轻轻颤动,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游戏结束,King不再带上面具,鱼摆摆游那么久,现在终于回家了,他用不着防备警惕,只是没有适应,我明白的。
      “你叫……夏词?”他哑着嗓音说道。
      我应声回道:“是,你叫晨松渝,我俩处对象处好久了。”
      他略过那个话题,半晌才道:“我想多叫叫你的名字,夏词。”
      谁说思念无声,它分明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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