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望春来》濯尔

8、第八章

　　直至午后太阳落山，柳烟才把树枝往地上一扔，两手插在腰间，粗喘着气。额间早已沁出大大小小的汗珠，身上也出了汗，衣服黏在身上，汗渍渍的蛮不好受，长时间弯着的腰也酸痛。

　　气息趋于平稳后，柳烟才缓缓收拾好那几张字，看着眼前被画的全是交错划痕的地，她也使劲用脚磨平，转转酸疼的胳膊，一阵阵酥麻感传来，慢慢踱步进了屋，赶在晚饭前换了一身衣物。

　　晚饭后柳烟转悠着消食，实则是专门跑到沁竹姐姐的必经之路堵她。果然让她给等到了，她殷勤的凑上前去，接过沁竹手里的小箱子，讨好的笑着说：“沁竹姐姐要去哪啊？”

　　沁竹睨了柳烟一眼，心里了然：“有事就说吧。”

　　柳烟嘿嘿的笑了几声，接着说：“沁竹姐姐，你识字吗？”

　　听到这个问题，沁竹奇怪的侧过眼看了柳烟一眼，回答道：“我倒是勉强识得几个，不过院里识字最多还是公子，他有一面墙那么多书。”

　　其实大部分下人都是不识字的，因为识字是件奢侈稀有的事，他们家里贫寒才会来府上干活，另一方面他们只用干粗活，完全不需要识字，所以就都当了睁眼瞎了。就连沁竹识字，也是件极其机缘巧合的事，她母亲的陪嫁里有本偏方集，沁竹学了点简单的字就为了家里人生病少花钱请那赤脚医生。

　　“那我日后能不能请教姐姐啊。”柳烟故作一脸可怜相看着沁竹。

　　柳烟打定了主意，这府里谁都不闲，不能一直教她，但最起码现在可以找到两个人，其中一个不得闲，她就去请教另一个，妖办事也是要一鼓作气的！

　　沁竹看着柳烟无辜的一双杏眼一下一下眨着，倒有些好笑，就摸摸她的头，说：“你想来找就来找吧，不过我每日都在各处跑，吃饭前后倒是一定都在院里。”

　　柳烟小计划得逞，甜甜的笑着道了谢，沁竹接过箱子，没好气地盯着这个小没良心一溜烟的跑了。

　　夜晚，月光如积水，无比澄澈的光临小院，风吹过，树叶相碰磨出簌簌的声音，地上的树影也晃晃悠悠。

　　夜静难眠，柳烟想起自己下午所练之字，翻来覆去，实在琢磨不来，便一骨碌坐起身，披上一件外衫，从那堆纸里翻翻找找一会儿，找出了让她费解的一页，麻溜的穿上鞋出去了。

　　柳烟本就是想碰碰运气，这么晚，肯定不能去打扰沁竹，就想着去书房看看，谁知那扇窗户里还真透出了昏黄的灯光。

　　柳烟心中一喜，想着这么晚了，公子果然刻苦，竟还没睡，不就是天赐的夫子吗。

　　她一边忍住内心的惊喜，一边蹑手蹑脚地沿着墙面朝小窗走去，到达窗沿，心里不禁浮现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贸然推开窗户实在不合时宜，会吓他一跳，犹豫再三，柳烟轻轻地敲了敲窗上的木头横梁，耳朵仔细听这里面的动静。

　　眼看没反应，柳烟正想着要不要敲第二次，这时，一边的小窗打开了个缝，她不知怎的，一下躲在了另一扇窗户。

　　“何人？”一声平静的声音响起。

　　柳烟定定心神，小声地回答：“公子。是我啊，柳烟。”

　　良久，窗那边依旧沉默，仿佛等着她说事情。

　　“公子啊，我有几个字不会，你最厉害了，给我讲讲呗。”终是柳烟按捺不住，开了口。

　　“哪几个字，给我看看。”一道独属于少年温润又清朗的嗓音靠近了窗户。

　　柳烟心里突然打起了小九九，她拿公子废纸的事情他本人并不知晓，虽然公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总归是不太好意思的，她就腆着脸，得寸进尺的说：“公子，你拿纸笔来，我写给你看好不好？”

　　窗那头的人没说话，一小会儿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一只冷白纤细的手伸出来，还拿着宣纸和黑色的毛笔。雪白的纸与那手颜色相近，黑色的笔被玉一般的手抓着，衬着好看极了。

　　柳烟连忙接着，席地而坐，在宣白的纸上笨拙的执起笔复刻自己的疑问，递了回去。

　　柳烟静静地等着漆昭的解答，可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

　　良久，漆昭艰难开口，不确定的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字可能是酥，只是你写的极难辨认……”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原是如此！”柳烟高兴的拍着窗户。

　　可马上，她又有些苦恼的咬咬食指，开口：“可是公子，我只知道栗子酥，润如酥也太奇怪了吧。”

　　漆昭虽然不知道这个小丫鬟哪里学来的这首诗。也不知道她学诗做什么，但学问面前无高低贵贱。他仔细思索怎样讲更容易被接受，酝酿着开了口，仔细解释道:“你能想到栗子酥很好，这里的酥便指的是酥油，这句话是讲春雨像酥油一样润泽大地……”

　　……

　　随着叶子变黄，天气逐渐转凉，夏天的尾巴也快要过去，转眼来到了秋。

　　居安院周围也中有不少种类的果树，梨树啊、苹果树啊、枣树还有葡萄藤，果实沉甸甸的挂在果树上，看着格外的安心和满足。

　　柳烟更是眼馋得紧，每天有事没事定是要去树下走一遭，眼巴巴地盯着果实不放，三天两头的逢人就问问果子什么时候熟，搞得整个居安院的人都注意起了各个果树的情况。

　　有什么烂果子掉下来，第一个发现的人定是要心疼坏，这还没完，早午饭的时候要声情并茂的讲出来，惹得众人都发出可惜的唏嘘声。

　　现在大家最晚来的可都是实打实在院里过了半年多，互相都混熟了，有时候还聚在一起开个玩笑，又有二公子打的强心剂，氛围越来越和谐，大家在其他院的人面前都很维护居安院，听不得别人说一点不好。

　　柳烟的感受就很奇妙了，从前她还在山上的时候，她和花草、飞虫走兽这些朋友们整天待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很热闹。

　　但当她刚来到漆府，又独自一人度过了一段很孤独的日子，这段时光让她误以为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

　　再后来到了居安院里，大家慢慢熟稔了起来，她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很确定，自己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感觉，就好像又回到了春来山一样。

　　自柳烟下定决心想要识字，已两月有余，沁竹姐姐都很震惊于她的进步，直夸她有天赋呢!

　　她还去书房夜访了她的另一位夫子，按照漆昭的性子，她都不抱希望得到夸赞，只要不是嘲笑就行，谁料到漆昭说了句尚可！

　　一句尚可着实惊到了柳烟，她张大了嘴巴，一动不动的看着窗户里，漆昭却“啪”一下无情的关上了窗户。

　　无碍无碍，小孩子嘛，脾气变化无常。柳烟一路美滋滋的回去了。

　　这几天有一件事传开了，大公子在某家的筵席上，醉酒后行云流水地写了一幅书法，气势恢弘，赢得了满堂喝彩，老爷和公子回府后，老爷还特意将自己珍藏的一块墨宝赏给了大公子，眼下全府闹得沸沸扬扬。

　　大公子的丫鬟小厮们本就憋屈了一段时间，这一事一出，个个都重新趾高气扬起来，实在让人气愤。

　　柳烟自从换了活儿，外出的也少，到还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事儿，不过回来的人个个儿脸色不好，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下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了，柳烟听着这个一句、那个一句，拼凑出了事情原委。

　　“岂有此理！”柳烟气得从院里的圆椅上跳了起来，眉头一皱。一旁的月牙等人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脸的愤慨。

　　“他们就是墙头上的草，大公子那边的风一吹，立马就对咱们院横眉竖目的！”定元受了委屈，蹲在地上满脸不平。

　　“就是就是，也不说这些口头上的委屈了，他们这些这些捧高踩低的坏人，近几日分给咱们院刚下的水果都比其他院的小！”月牙气的鼓起了脸，两手抱在胸前。

　　柳烟：“！”

　　“他们又开始背后议论咱们公子了。”沁兰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

　　“我在公子的书房里整理，我最清楚了，他们知道什么啊，公子写的字天下第一好！”听了沁兰这话，柳烟气得火冒三丈，竟敢非议公子？！

　　“对！咱们公子定是写的最好的，是最好的主子！”定元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坚定地看着柳烟。

　　“可是咱们也不能拿着公子的书法见一个人给一个人看呐。”月牙原本气势汹汹的脸又耷拉下来，苦恼的敲着脑袋。

　　“哪里需要给每个人看，既然大公子被老爷夸了一句就这么扬眉吐气，那我们也让二公子的书法被老爷看见，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让公子的书法被老爷看见了！”柳烟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马上理清了目前的问题，又因为还没想到办法，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小脸也拧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