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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打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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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祁烛身上夺回的这个短暂的拥抱,对于柯小满来说,就像是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珍贵的绿洲。
可他实在是贪心,他不光是要解渴,他还要将这片绿洲据为己有。
但他不能这么快就暴露他的贪心,他怕太快引起祁烛的警觉。
柯小满松开了拥抱祁烛的双手,退回了他该在的位置。
而柯小满的拥抱很快,也很轻,只要人们不去刻意的想,是可以当做是柯小满作为粉丝向偶像道别的不舍。
柯小满更是感觉得到,在刚刚他抱住祁烛的那短短几秒内,祁烛的身体一直是僵硬的,仿佛他在竭力忍耐着柯小满的冒犯。
只不过,就在柯小满结束拥抱的瞬间,祁烛也抬起了手,但柯小满已经无法知道,祁烛这一个抬手,究竟是想将他推远,还是会覆在他的肩头。
祁烛目光沉沉,似乎正要开口说句什么,梁斌驾车抵达的鸣笛声已经响起。
祁烛不再去看柯小满,同众人做了最后的道别,就离开了。
之后,柯小满留下来,享用了安德鲁让厨师准备的丰盛的晚餐。
就连休斯顿都额外得到了两根磨牙的羊棒骨,它趴在地上,啃得十分满足。
不消柯小满找一个同安德鲁单独谈话的理由,用完晚餐后,安德鲁便主动向柯小满提议,去院子后边的暖房围炉煮茶。
安德鲁隐居在这世外桃源,院子里的一花一木都是由他亲手布置,哪怕寒风瑟瑟,也坏不了这满院的意趣。
这一路上,柯小满走在侧沉静认真的倾听,更是引起了安德鲁讲古的兴致。
暖房早有人收拾好了,一入内,就嗅到了鲜花果子盈盈的香气,桌上是一整套香灰胎的汝窑茶具。
捧着热茶,安德鲁再一次打量起柯小满。
浅色的火光映照着柯小满的面庞,衬得他的眉眼愈发的剔透,就仿佛有人将暖房的水晶凿了一块,捏成了他似的。
安德鲁暗自叹了口气,怨不得樊旭阳一眼就瞧中了柯小满,这张脸实在是太适合被放在大银幕上了。
哪怕如今的安德鲁已经荣誉退休,可做了几十年新闻记者养成的职业习惯,仍是叫他下意识地在一场谈话中掌握主导权。
他单刀直入地向柯小满提出:“小满,你很喜欢祁烛,又不仅仅是出于对偶像的喜欢。”
柯小满不闪不避地迎向安德鲁的审视:“是的,安德鲁先生,我很喜欢祁烛老师,所以我想向您争取这个角色……”
安德鲁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柯小满的话:“你想好了,你准备做演员了么?”
不可否认,在亲眼见到祁烛之前,柯小满因为陷入对宿命论的偏执,曾抗拒过再一次进入娱乐圈。
可见到了祁烛,他也因此生出了勇气和疯狂的占有欲,他不能只是远远的看着,他必须要来到祁烛身边,这才会让他感到安心。
然而,不等柯小满再度给出肯定的回答,安德鲁又冷漠的截过话头,发出一声嗤笑:“那你靠什么成为演员呢?靠你的一张脸?”
柯小满也笑了,是一种放松、平和的笑:“没错,安德鲁先生,我想我的这张脸,在圈子里应该还是吃得开的。”
说完,不习惯自吹自擂的柯小满,下意识地揉了揉他发烫的耳廓。
只因柯小满从小就学会了看人眼色过活,更能第一时间感应分辨他人话语中的情绪。
而安德鲁虽然语气傲慢,可柯小满知道安德鲁没有恶意,这也是他敢这么半开玩笑的同安德鲁答话的原因。
果然,面对柯小满的回答,安德鲁哑然,只能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柯小满收敛了笑,认真地答完这道题:“安德鲁先生,虽然我不是科班出身,但我也算得上有些天分,而且我足够幸运,能有机会参演您的作品,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被柯小满漂亮的目光看着,安德鲁坏人也扮不下去了:“是啊,你真当天下砸馅饼儿的运气就落到你头上了?我跟你说,樊旭阳看上你,没好事的。”
“几年前,樊旭阳他们夫妻俩投资失败,又跟人搞对赌,欠了一屁股债,他拍了多少烂片还债你不知道?名声都搞臭了。”安德鲁同柯小满亲近了些,也不再端着,显出几分刻薄道,“现在债还完了,他知道要脸了,就求到我这里来了,想靠拍我的作品赚回口碑,好继续做他的大导、大艺术家。”
安德鲁又是一声轻笑:“既然他求到我这儿,我肯定要趁机拿捏他,谁叫他搞得定祁烛呢?毕竟我早就在采访中放话,一定要找全世界最完美的男人来演我的主角。”
话音顿了顿,安德鲁看一眼赏心悦目的柯小满,饮一口茶继续道:“小满,当祁烛答应出演男主以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祁烛快两年没有拍戏了,以观众对他的期待和他恐怖的票房号召力来看,哪怕这是一部文艺片,它也能卖出商业片的架势。”
“别看电影圈热钱不断,但每年电影市场的分账都是相对固定的,祁烛一出现,将这些份额都虹吸走了,剩下的就只够大公司喝口肉汤,再底下的,连口汤都喝不着。”
安德鲁指一指柯小满。
“所以,你要争取的这个角色,在这之前,有多少人为它打破头,能轮到你——无非是,资本塞进来的人,我们看不上,而我们看上的人,他又不敢争。威声的老总你知道吧,樊旭阳把人给得罪了,搞得人家放话,说是决不能让咱们这个项目顺顺利利的。”
柯小满自然知道威声,而据他上辈子的印象,他还知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电影市场都被威声、巡航、库都思三大影视巨头均分天下。
在樊旭阳磨得祁烛同意出演以后,这三大巨头顾不上拿乔,争抢着要为这部戏注资。
毕竟,这么一部注定影史留名的片子,他们三巨头要是一个头都掺和不上,那年会开香槟时都显得没面子。
这几年拍够了烂片,好不容易赎回自由身的樊旭阳,终于能硬气起来,对这三巨头耍一耍艺术家脾气,挨个送上闭门羹。
安德鲁就更别说了,他要不是个硬茬子,也不能这么多年牢牢的将作品的版权攥在自己手里。
至于祁烛,就因为他是祁烛,哪怕三巨头的老总来了,也只有在他面前赔笑脸的份。
“但你就不同了,我们拒绝了他们给的人,选了你,他们说不得要迁怒到你身上。”安德鲁是真心为柯小满着想,“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真的想做演员——那演了这部戏,你有可能一炮而红,但更有可能被针对,被埋没。小满,你的条件这么好,你再好好想想。”
柯小满为安德鲁告知自己的一番话而感到惊讶。
毕竟柯小满足够敏感,而安德鲁一整晚对他近乎审视的打量也从未有过遮掩。
但柯小满本以为安德鲁对于他的不满,或者准确的说,是否决定让他出演的犹豫,是出于利益的考量以及他是个门外汉新人的担忧。
试试看这会儿柯小满带着自己的简历跟人说他要跟大影帝祁烛拍电影了,对方了不起回他一句“信我是秦始皇”。
上辈子,柯小满就听人说过,在他们这个圈子,会在你呼救前便搭手相助的好人是极少数。
通常,不主动设下圈套诱你去钻,不在你跌入低谷时落井下石,就已经称得上好人了。
所以,像安德鲁方才不光是提醒他前方有陷阱,还殷切地告知他如何避开陷阱的一番话,这样纯粹的关心,一时间,柯小满不知该如何回答。
收到一份真心,柯小满习惯了用行动去报答,言语上总是有些笨拙的。
“安德鲁先生,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更谢谢您这么为我考虑。”
只不过,上辈子的柯小满已经经历了被雪藏,被诬陷,还有千夫所指的谩骂,所以柯小满并不惧怕安德鲁替他忧心的,恐会发生的最坏的情景。
而发生在上辈子的事,自然无法对安德鲁提及,但柯小满也不愿编些谎话,敷衍安德鲁对他的关心,他诚实地坦白:“安德鲁先生,在我念中学的时候,我有个不好听的外号,被人喊作‘臭卖鱼佬’,他们总说我身上有股死鱼烂虾的腥气。”
事实上,哪怕领到了“芊芊助学金”,柯小满仍是在每周末回到村里,跟大人们一起去赶海,一起将海货拿到码头上去卖。
不光是可以攒下一些钱,还为了避开女人招到筒子楼里来的,进进出出的牌友。
当柯小满渐渐长大,便发现同女人调笑的牌友的目光,有些则下流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柯小满更频繁的往外跑,邋里邋遢地裹了一身难闻的鱼腥气后,那些人见着他,才会捂着鼻子往后退,再不会恶心地凑到他的身旁。
但当“臭卖鱼佬”的外号传开,本就因“从村里来的”“穷得要领补助金”的形象惹人议论的柯小满,就更成为了学生取笑作弄的对象。
柯小满假作不在意,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闷头苦学,又何尝不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他们时常下课堵住我,问我‘臭鱼多少钱一斤’,将我的书包扔进学校的水池里,说帮我洗洗腥气——我就这么忍了快三年……”在安德鲁既是心疼,又恨他软弱的目光中,柯小满笑了笑,很快接上一句,安抚了安德鲁这个老人家脆弱的心脏,“当然,最后我还是狠狠揍了他们一顿。”
柯小满其实早就想把这帮废人揍上一顿了——但柯小满之所以敢在码头上跟抢他货的人动手,却不敢在学校里对那帮欺凌他的人反击,是因为他真的害怕。
不是害怕同人打架,而是怕他闯了祸,学校不要他,那他就又要回到那栋筒子楼里去了。
“是祁老师教会我的,要把欺负我的那群人狠狠揍趴下,揍到他们怕我为止。”面对安德鲁的疑惑,柯小满也没卖关子,“那天,为了庆祝我们镇上第一个电影院开业,学校组织我们去看了祁老师的电影《黄昏蓝调》,那是当时最火的片子了吧,连校长也去看了。”
安德鲁了然地点了点头。
时隔多年,柯小满从海浪中救起来的少年,真的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柯小满比谁都要着迷地看着大银幕里的祁烛。
于是他就看到了那一幕——祁烛作为卧底,混入帮派成为收保护费的打手时,救下了被人堵在巷子里欺凌的学生。
柯小满至今都能记住祁烛的台词,以及他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卧底身份,只能用上小混混似的江湖又粗鲁的语气。
电影里的祁烛恨铁不成钢地对学生说:“你知不知道挨打要还手啊?等你被打死了,你爸爸妈妈不懂得会多伤心——”
学生死气沉沉着一张脸,却悲愤地反驳:“我没有爸妈,就算有,他们也不会伤心!”
祁烛的小混混顿了顿:“那总有关心你的人吧?你的朋友、老师,还有老天爷啊,老天爷也在帮你爸爸妈妈看着你。”
学生倔强地反驳:“你根本就是在放屁!哪来的老天爷,我明明叫天天不应……”
“你个死小孩,讲粗话!老天爷就在你头顶,不然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打死了,哪里会派我来救你!”
回忆起祁烛说这段台词时的演绎,柯小满忍不住笑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电影不光是讲故事,还可以给一个可怜的少年勇气。”
于是,在当晚以尤安为首的那群人又把他的东西扔进喷水池里时,柯小满想着电影里祁烛的台词,鼓起勇气,将尤安狠狠地揍趴下了。
哪怕最后被取消了“芊芊助学金”的资格,却也让其他人都怕了他,再没有人敢当面拿他取笑,他得以安静的度过中学的最后一年。
“安德鲁老师,我说这些,不是想让您同情我。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或许我比您想象的,要更能够‘吃苦’,也比谁都渴望这一个能跟祁老师一起拍戏的机会。”
安德鲁看着柯小满泠泠的目光,只觉得这个漂亮孩子,像一汪清澈透亮的泉水。
“造孽。”安德鲁无奈抬手拍了拍额头,“算了,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确实对你有过忧心,但也没有说不让你演呀。”
安德鲁叹一口气:“是祁烛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