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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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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满没注意到的是,当他独自坐在沙发上向祁烛望去时,一直在温柔打量他的安德鲁,眼底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
而对于樊旭阳的提议,安德鲁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小满的形象和气质都很好,给我一种似是故人来的感觉。”
樊旭阳自然听懂了安德鲁的言下之意,可着急开机的他受不了这墨迹,当即“啧”了一声,正要大放厥词,被他夫人闽宁眼疾手快地掐了一记狠的,这才悻悻然闭了嘴。
叶正仿佛没注意到他们试镜的这一茬,看完了粗剪,就把卫萱抓到一边开启了评审会。
楼下烤箱里小羊排的香气蔓延上来,休斯顿馋得爪子挠地,安德鲁便提议:“我们先下楼用晚餐吧,用完晚餐,我想跟小满再单独聊聊。”
祁烛这时却道:“不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这么着急。”安德鲁带着招待不周的抱歉,“那我让司机送你。”
“我叫了梁斌过来,他快到了。”
于是众人又跟着祁烛下楼。
道别的时候,休斯顿最为不舍,不停用嘴去咬祁烛外套的下摆,安德鲁扣完它这一个礼拜的零食都不管用。
樊旭阳点燃了烟,顺道抽出一根给祁烛,祁烛拒绝了没接。
樊导诧异地挑了挑眉,咬着烟道:“真就要赶回去了啊?我说祁老弟,合着你今天就是专门过来帮我试戏的吧?够意思!改天等仕诚回来,我再请你们父子俩喝一杯!”
对于樊旭阳这番乱辈分的发言,闽宁真是下手掐都来不及。
祁烛也习惯了,平静地对着管自己喊弟,却跟他爸平辈的樊旭阳道:“应该是下个月,等拍完这部纪录片,我爸就从非洲回来了。”
再跟叶正和卫萱打完招呼,就轮到了柯小满。
柯小满已经收拾好方才不合时宜的难过,他照旧扮作祁烛的忠实粉丝,按捺着再一次见到偶像真人的激动和不舍,等待着祁烛跟他说一声再见。
祁烛站在柯小满面前,高大颀长的身形盖住了柯小满一块地上的影子,他率先伸出手,像是一种前辈对后辈的鼓励和宽慰:“小满,你的小宇诠释得很好。”
柯小满不愿再多回想他在拍摄小宇几场戏时的心路历程,看着伸到自己眼下的手,耳廓微微泛红,飞快地握紧了。
“谢谢祁老师——”然而,在说出这句话以后,柯小满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但他总要逼自己再说些什么,才好继续握着祁烛的手不放。
祁烛笑了笑,这点温柔冲淡了萦绕在他周身的疏离,也冲散了柯小满的局促。
祁烛任由柯小满握着他的手,拇指按压在柯小满虎口处的皮肤,指腹摩挲着,柯小满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祁烛倏地施力,使他无法挣脱。
祁烛垂眸,注视着柯小满虎口处那一块伤疤,问出口道:“这是怎么伤的?”
柯小满的这块伤疤过去很多年了,颜色变得很浅,肉眼不易发现,但摸上去会有明显的凸起,而伤疤的形状像条跃起的鱼尾,确实是会让人好奇它的来历。
祁烛上辈子也问过他,但柯小满没有说实话,只说是他小时候在海边贪玩,捉螃蟹被夹伤的。
然而,在柯小满的小时候,他是没有太多在海边贪玩的机会的,他去海边,只为了填饱肚子。
那时的女人通常会打上一天的牌,柯小满放了学,就跟着渔村别的大人去赶海,捡些海菜蛤蜊,等到年纪大些,水性好的柯小满已经能下潜去捞鲍鱼和海螺了。
就这样,靠着在码头上售卖这些海货,柯小满渐渐的就凑出了一整个学期的学杂费。
至于他手上的伤,在柯小满的记忆里,在从海浪中救起溺水的祁烛前,就已经伤过许多次了。
有一回,他下潜心急,被藏在礁林间,大抵是为家人向他复仇的海胆刺伤,他没管伤口,将这只海胆也捕捉后,赶着前往码头的集市。
可在集市上遇到个无赖,看他是个孩子,就想强占他一筐海货,最后还动起了手,推搡间,柯小满本就受伤的手再一次磕碰着,也许伤口最终是这么留下的。
曾经,柯小满也从薛明琛那儿听说过祁烛少年时的往事,在晒得黑不溜秋的柯小满补着他的鱼篓的时候,祁烛在学校里练习马术和打橄榄球。
他绝不会像瘦得伶仃的柯小满那样被人轻易下手撂倒,在有高年级因不爽他的黑发黑眸对他霸凌时,他第一时间反制,还有法子把这群高年级送到学监那里关了禁闭。
他在辩论会上赢得满堂喝彩,他被推选为年级主席,他是教授们下午茶邀请名单的第一顺位,同龄人皆以他马首是瞻,当他抱着课本大步赶去下个课堂的路上,总会有人停下避让,对他热情问好。
祁烛生活在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所以当上辈子的祁烛问起他时,柯小满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毕竟他能谈起的,只有码头上虾蟹堆积在一起的咸腥气,人们为了几厘钱的叫卖争执,太阳和海水刺得他的伤口很疼,可是回到家后,他甚至来不及瘪着肚子灌上一口凉开水,输了钱的女人便会吸着烟,将泄愤的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祁烛应该不会愿意听他说这些无聊又糟糕的故事吧,上辈子的柯小满这么想着。
但此刻,柯小满不确定这时候的祁烛是否已经想起,自己就是当初从海里救起他的人。
他看着祁烛的眼睛,道:“祁老师,我是在海边长大的,我的家乡是在明市下属一个名叫茶亭的小渔村。小的时候……我经常饿肚子,为了填饱肚子,我会去海里捉鱼摸螃蟹,手上的伤就是这么留下的。”
柯小满的音量不高不低,其他人都站在另一旁,只有休斯顿不舍地挨着他俩。
祁烛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松开与柯小满相握的手,又抬起来,轻轻拍了拍柯小满的肩膀,道:“抱歉,小满。今天的试戏,本该提前告诉你的,希望刚刚我的一些表现,没有产生误会,也没有让你觉得不快。”
这一番话,若是让旁的人来评价,只会说祁烛礼貌又绅士,这么一个天王巨星,没有丝毫架子不说,还温柔地去体贴像柯小满这么一个小人物的感受。
但柯小满比谁都了解祁烛,自然懂得祁烛这番温柔的道歉下,不过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冷漠。
刚刚祁烛近乎于情人的低语,他看向柯小满的仿佛渴望亲吻的眼神,他好似要将柯小满禁锢在怀中的炙热的拥抱。
统统都是他作为演员,听从导演的安排,对他下部戏角色的演绎。
所以祁烛是在提醒柯小满,不要为此产生误会,将他本人和戏中的角色弄混。
柯小满十分清楚自己的心理问题,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非常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听从医嘱,按时吃药。
可是昨晚,他重生以后跟祁烛的第一次见面,他为了能在祁烛身边多呆上一些时间,第一次违背医嘱喝了酒。还有今天,抱着能跟祁烛再见一面的想法,他吃了加倍的安定,强忍着还未对上辈子车祸脱敏的恐惧坐上了封闭的轿车,拼命地在祁烛面前扮演好一个精神健康的正常人。
可是祁烛两次都推开了他。
如果说,方才被祁烛迅速地推出怀抱而生出的伤心,柯小满还能够若无其事的将其吞下。
可此刻,再一次直面祁烛平静到伤人的冷漠,柯小满强撑的精神力已经懈了劲,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从下丘脑汹涌流向躯干四肢的痛苦,正警告地发出悲鸣。
柯小满已经想不起这是他独自一人的重生了,他只剩下惊惧,仿佛祁烛要抛弃他,不再爱他了。
微微仰起头,柯小满看着祁烛的双眼,用尽最后一丝理智道:“祁老师……我知道刚刚你是在按照樊导的要求对我试戏,也知道安德鲁先生对我不算满意,毕竟我不是科班出身,也从未有过演戏的经历,这部戏关乎着许许多多人的心血,再多的谨慎都是应该的。”
柯小满的喉头被死死压抑的哽咽挤压得生疼,他的眼眶隐隐发烫:“但是,祁老师,请您放心,我会向安德鲁先生证明自己,争取到这个角色——”
倏地,柯小满向前迈了一步,他抬起手,抱住了祁烛。
终于,在这一刻,柯小满从祁烛身上夺回了第一个属于他这辈子的拥抱。
柯小满想着,明明是祁烛先来招惹他的,是祁烛让他签了协议,又准备了戒指向他求婚,是祁烛让自己爱上了他。
所以,祁烛是不可以不要他的。
柯小满说:“我是不会把您……把这个角色,让给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