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淮州雨》宜和

7、第 7 章

　　懿康三十六年春，太子率兵抵达边疆。
　　两月后，太子善用计谋，擅于用兵，大破北梁。
　　消息一传回来，朝堂之上兴奋之后却又严肃起来。
　　当年的抚远大将军也是这般的。
　　他们害怕。
　　幸好，太子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比当年的赵颐更加英勇。
　　加之身旁还有赵玄天这样的猛将，一开始的仗打的倒也是有来有回。
　　可是毕竟大郢如今衰弱，兵力不足，和北梁硬碰硬只能是死路一条。
　　同年秋，云昭上奏前往河州。
　　那里地处南方，曾经是一个繁华胜过京城的地方。
　　可是如今战乱，河州比淮州要更惨。
　　云懿一开始并不同意，可是后面也随着云昭去了。
　　只要虞川在她的身旁，她始终是没事的。
　　河州湿热，云昭刚到的时候有些水土不服，难受了好些日子。
　　因为曾经在淮州做的功绩，云昭倒是名声大噪。
　　她到达之日家家百姓相迎。
　　云昭自小在学堂上学的并不是书上的大道理，而是实用的农学和建筑。
　　所以在重建和兴修水利这当年也算懂得。
　　冬天，她穿着洗的发白的棉袄走在田埂上。
　　虞川也跟在她的身后。
　　河州冬天是不下雨的，不会像京城那样下很厚很厚的雪。
　　她观察着农田，所以每日只要一得空就前往田里看一看。
　　如今的她已经十六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五官也更加俊俏。
　　白皙的脸蛋上双颊带着些许的红，头上盘着简简单单的发髻，连多余的首饰也没有。
　　但是她依旧那么瘦瘦小小的，一直和他脑中那个小小的身影重叠。
　　她对待事情是严肃而又认真的，可是总是俏生生的喊他阿川。
　　“阿川，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买一些面回去包饺子啊！”
　　她细数着，在想着要包多少才够吃。
　　这些年不管在淮州还是河州，她总喜欢冬天包饺子。
　　她是不会的，这些事一般也只能是虞川来做。
　　云昭也只能在一旁坐着看他包。
　　偶尔来了兴致，把桌上的面粉弄得到处都是。
　　那是最有烟火气的。
　　云昭回头看虞川在发呆，不满嘟囔了两声。
　　“阿川！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虞川回过神，看到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想躲避。
　　云昭注意到他的动作，也不再做什么了。
　　她看了一眼虞川的脸，目光却顿住。
　　虞川长得实在是好看。
　　他不像侍卫，而是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剑目星眉，颇为俊朗。
　　“阿川，我……”
　　她的小心思没人懂的，就像现在，她的话欲言又止。
　　他是忠心耿耿的侍卫，而她，是大郢最尊贵的公主。
　　虞川眉眼淡淡。
　　他向来就喜欢这副模样，所以云昭并看不清他的内心。
　　他是为了感激幼时救他，所以便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吗？还是因为父皇？
　　她不该沦陷于儿女情长，可是偶尔也会有些伤感。
　　她以后的命运会是什么呢？
　　她自己都不知道。
　　刚想开口，虞川却敏锐的偏过头，手里握着剑。
　　“公主殿下，这里不安全。”
　　他立即就护住了云昭。
　　这附近有打斗的声音，虽然细微，但是虞川却能听的清清楚楚。
　　云昭一脸茫然，也任由着虞川带她离开。
　　等送云昭回了府里，虞川又来来回回在府邸附近查了很多遍，随后又叫来其他暗卫。
　　这些暗卫都是他培养来专门保护云昭的。
　　连云昭都不知道有这些人的存在。
　　她只要安安心心的在河州体察民情便好了，剩下的，他都会替她解决。
　　夜里，虞川始终觉得不安心。
　　他又去到白日察觉异常的附近看了一遍。
　　夜里森林里很黑，还有狼的叫声。
　　虞川只身穿梭在森林里。
　　他习惯了黑暗，所以森林里的路并没有绕晕他。
　　森林里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即使是在冬季，但是依旧浓烈。
　　在森林里寻找了一圈之后，他终于看到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子。
　　男子身上穿着怪异的服饰，虞川定睛一看，好像是……南疆的人。
　　南疆，地处神秘的西南，南疆人擅蛊，也是北梁最大的助手。
　　大郢这么多年节节败退，也多亏了南疆出的一份力。
　　北梁自北向大郢进攻，而南疆自南。
　　两面夹击，让人反应不过来。
　　地上的人浑身是血，但是却还残存着微弱的呼吸。
　　这夜黑风高的夜晚，偶有杂乱的脚步传来。
　　虞川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来寻他的。
　　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虞川终是俯下身。
　　他觉得，此人必不简单。
　　入了冬之后，云昭的身体就更不适应河州的冬天了，经常病倒。
　　好不容易在冬天等到了太阳，虞川就搬了一张小凳子到屋外给云昭晒太阳。
　　暖融融的阳光晒在脸上，格外的舒服。
　　她的皮肤本来就白，冬日里时常生病，更出不了门，就更白了些。
　　云昭这些时日病着几乎都是虞川在照顾，每天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她心里荡起一股暖意。
　　她刚想开口，就被门外通传的婢女打断了。
　　“小蓉见过郡主。”
　　小蓉朝着云昭行了礼，而后又转向虞川。
　　“大人。”
　　她只说了两个字，后面便不再说了，她抬着头，双眼里荡漾着水波，格外娇俏。
　　虞川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小蓉生的也算好看。
　　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笑起来似是一澜春水。
　　云昭看着他俩，心里莫名有些紧。
　　小蓉原不是府里的人，是虞川路上顺手救下的难民，不知怎地，就带回来了。
　　她问起，虞川也只是说，府里缺一个伺候她的女奴。
　　云昭当初是没多想的，可是现在，她又不得不多想。
　　当初在淮州，府里也没什么女奴，一路上都是虞川亲力亲为照顾，怎么到了河州，他就找了个女奴呢？
　　而且，她分明看出小蓉对虞川的意思。
　　虽然心里不开心，但她也相信，虞川自小都在她身边，不会那么轻易被别人带走的！
　　还没等她得意完，虞川却开了口。
　　他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郡主，属下有要事出去一趟。”
　　云昭有些错愕。
　　刚才都没有事，怎么现在就有事了？
　　“什么事？”
　　她态度蓦的强硬起来。
　　虞川也没有被她莫名的态度惊愕到，答道。
　　“郡主放心，属下不会出事。”
　　看他态度这么坚硬，云昭也没再说。
　　只是虞川出了门，便叫上了小蓉。
　　小蓉带着一脸笑意的跟着虞川。
　　明明是这么好的天，云昭忽然就没了心思。
　　虞川平日里都不放心离开她半步，怎么最近就这么放心了。
　　还是说，她最近实在是太惹他烦闷了？
　　近日生病，她就缠着虞川，别人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是能跟虞川呆在一起，她就觉得格外开心。
　　她不是什么都能憋住的性子，有时候总会问虞川能不能一直陪在她身边这类的话。
　　虞川还是那副样子，一板一眼的，说保护公主是属下的使命。
　　就算他不多说其他的，云昭听到这样还是很开心。
　　她明白自己的小女儿心思。
　　她十六岁了，已经及笄了。
　　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是已经可以开始物色夫婿了。
　　但是虞川已经二十了，太子哥哥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要娶妻了。
　　她从不考虑过。
　　她喜欢虞川，可是虞川喜不喜欢她呢？
　　她的心里越想越失落。
　　虞川喜欢小蓉吗？还把她带回府里，不喜欢的话怎么会跟着她走了呢？
　　她越想鼻头越酸。
　　她明明那么厉害，虞川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还是说，虞川对她只有感激之情呢？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的。
　　她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都有虞川，她好像接受不了他娶妻生子。
　　不过，她这样子又是自私的。
　　后面的几天里，虞川就更忙了。
　　云昭找都找不到他的身影，连着小蓉也不在府上。
　　虞川新找来了一个侍卫来保护她。
　　云昭心里的失落越来越大。
　　身子好些的时候，她白天带着新侍卫在城里视察，晚上就回到府里的书房里画图纸。
　　忙活了好些日子，果不其然，在冬日里又生病了。
　　她躺在床上，难受的一直掉眼泪。
　　她好想京城，好想父皇母后，好想芷柔姐姐，好想太子哥哥，好想外祖父外祖母，好想嬷嬷。
　　从小她就说一直颠沛流离的。
　　从皇宫到赵家，后来到淮州，再到河州。
　　现在生病了，情绪更重了一些。
　　她身边一直跟着的就只有虞川了，怎么现在虞川也不跟着她了。
　　她想忍着眼泪，可是却忍不住，一直掉个不停。
　　新来的侍卫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忙得手足无措，只能通知虞川。
　　虞川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房间里烛火通明。
　　云昭就躺在床上休息。
　　老妇人拿着药站在一旁。
　　云昭不愿意吃药，她也没办法啊。
　　虞川谴退所有人。
　　踌躇再三还是掀开了床帘。
　　云昭烧得厉害，脸上都红了。
　　虞川把她扶起来。
　　从桌子上拿起药，想要喂她。
　　可是云昭却是不愿意喝。
　　“公主！”
　　见她不配合，虞川无奈又心疼，终是舍不得说话说的大声。
　　云昭好似知道来人是他，眼泪更哐哐往下掉。
　　他来得一定很急，他的衣服上还带着外面的雪和凉意。
　　“你是不是喜欢……小蓉……”
　　她这话说得很小声，还很细碎，但是虞川还是听到了。
　　“公主别多想。”
　　虞川把药喂给她，可是她却呛了一口，全都吐了出来。
　　她的身上，虞川的身上都是她吐的药。
　　虞川反应过来，立马拿出一边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又擦了擦她身上的药。
　　他一个男子，本就不该离公主这般近，对公主名声有损，传出去，以后他的公主要遭受的闲言蜚语可就不是一星半点。
　　可是，他自小都是这么照顾她的。
　　他也放心不下别人。
　　谁知道云昭却是好像特别委屈的哭了。
　　“你要是喜欢小蓉，本宫……本宫改日就替你们做主……”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
　　虞川无奈摇了摇头。
　　“属下不喜欢小蓉。”
　　他怎么会喜欢其他人呢，这辈子都不会的。
　　他宠溺的看着云昭。
　　每当只有无人的时刻，他才敢这么看着她。
　　他虽然公主的侍卫，外表看着好像很风光，但是依旧只是一个奴才。
　　他的身份与公主是天壤之别。
　　他不该肖想公主，也不该妄想任何不属于他的一切。
　　公主日后要嫁的，是世子，将军，而坚决不是他这样的一个奴才。
　　所以他抓住一切线索。
　　他想要立功，想要升职，他得配得上公主。
　　可是他却不放心云昭。
　　上次他救的那个南疆男子醒了，经过询问才知他竟是南疆的太子。
　　南疆一直是北梁的盟友，也是因为有南疆的助力，北梁打下大郢才会如此轻松。
　　可是盟友不会有永远的利益。
　　北梁的二皇子不满南疆提出的条件，所以两人闹僵了。
　　南疆太子也想不到，北梁二皇子竟连合南疆四皇子一同谋杀他。
　　即使南疆太子已定，可是没有谁会对皇位不动心。
　　而北梁二皇子，他只想寻求一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合作伙伴。
　　幸得南疆太子身边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一路护送他从军营逃了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他都很忙很忙。
　　有些事，他不得亲力亲为。
　　若有南疆的助力，他又何惧北梁呢。
　　南疆太子是需要他的，需要虞川可以派人把他安全送回南疆。
　　若是南疆太子安全回国，禀明南疆国王此事，以南疆国王重视太子的程度，南疆同北梁便是彻底闹掰了。
　　那么到时候，得到助力的便是大郢了。
　　虞川给云昭喂了药之后，云昭就睡了过去。
　　云昭闹的时候确实会有些小脾气，但是她还是很好哄的。
　　自小看着嬷嬷照顾她，他也就学了个八成十。
　　有时候连皇后都笑着说，虞川这是既要提得起剑，也要拧得了布。
　　过了几日，云昭病好些了，河州也开始慢慢回暖了。
　　虞川告诉了云昭南疆太子的事，云昭思索半晌之后便道：“我明日回京。”
　　虞川不明白她的意思。
　　“公主……”
　　云昭面色沉静的看着虞川。
　　她鲜少会有这样的神色，只有在特别重要的事面前，她才会如此。
　　“阿川，护送南疆太子回京这件事，只有你能百分百做到。”
　　她的目光闪烁。
　　“这是大事，我相信你。”
　　虞川话哽住。
　　“可是公主……”
　　他也想过这个方法，可是，他若走了，无论把云昭交给谁他都不会放心。
　　“我明日就回京，京城里总会安全些，你放心便是。”
　　她虽然舍不得虞川，可是她却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所以她得回京，让他安安心心的完成任务。
　　虞川还是很犹豫。
　　云昭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主动拉住他的袖口把他往外走。
　　今夜的星空倒是比往日都要美。
　　“明日定是个好天气。”
　　河州的冬天总是湿冷的，让她病了很多次，她极少能在冬日里看到暖阳。
　　她望向虞川。
　　她嘴角颤抖，但还是努力平稳下来。
　　“虞川，我今年十六了。”
　　虞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
　　“我及笄了，可以成婚了。”
　　云昭深吸了一口气，抓着他袖口的手忍不住颤抖。
　　“我倾心于你，所以我等着你来娶我。”
　　去吧，去成就你的功业。
　　虞川的大脑一下宕机，仿佛呼吸都停滞了。
　　他不可置信。
　　公主虽然大大咧咧活泼了些，但是性子还是有些腼腆的。
　　她大胆示爱，他是想不到的。
　　“公主……”
　　云昭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但是却格外干燥暖和。
　　“等你回京了，我就向父皇求一道圣旨。”
　　她说得坚定，却也仿佛三月的春风。
　　“让他赐婚于你我。”
　　那一晚的星辰好像很亮很亮，亮到他的心里出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
　　去吧，去驰骋沙场，去做雄鹰，去做骏马。
　　她清亮亮的双眸像那玛瑙，也像那河流，蜿蜒而清澈。
　　她说，他应该要保护更多的人。
　　只要守住了大郢，就是守住了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她向来最爱这句话，所以她的每一步都在践行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