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淮州雨》宜和

21、第 21 章

　　是夜，云昭睡不着，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床幔。
　　旁边的人大概睡着了，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听了虞川给她讲的事，她愈发睡不着了。
　　这一世的她是幸福的。
　　她未尝流离之苦，未尝出使他国之苦，她是被娇养长大的，是大郢的小公主。
　　她越想鼻子越酸。
　　她窝在虞川的臂弯里，虞川的手还紧紧搂着她的腰。
　　她往上蹭了蹭。
　　虞川察觉到她的反应，转身过来抱住她。
　　他的下巴带着点胡茬。
　　“怎么了？”
　　现在她的身子有些笨重了，不太好动身。
　　她摇了摇头。
　　虞川低头亲了亲她。
　　“睡吧。”
　　他轻声哄着。
　　房里的窗户没有关紧，屋外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蝉鸣不绝。
　　她依偎在虞川的怀里，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就跟着虞川在京城里闲逛。
　　她身子有些重，走不了多久就觉着累。
　　其实她也不想买什么，可是她就是想出来逛逛。
　　街道上繁华极了，云昭欣慰的看着这里的一切。
　　虞川生怕她被人挤到，几乎要把她护在怀里。
　　京城中谁都知武安君最宠和安公主，但是看到虞川陪着云昭出门后也着实羡慕。
　　走了一会儿云昭便想休息了。
　　找了处茶楼就坐下了，楼下还有讲戏的书生。
　　如今无非就是一些京城里的趣事。
　　云昭闲得慌，所以就想着听一听吧。
　　这说书人表情生动，念起来也有趣得紧。
　　虞川对这些个不感兴趣，但也耐着性子陪着云昭听。
　　毕竟她好不容易出一趟门。
　　等过段时间月份大了，她更加不愿意出门了。
　　不知道说书人讲到哪了，云昭忽然转头看他。
　　“阿川，你相信异世灵魂吗？”
　　虞川一愣。
　　他上战场沾染了多少血，自然是不信什么灵魂一说的。
　　他看了一眼云昭。
　　她眼睛自醒来总带着一份抹不掉忧愁。
　　云昭拿了一块糕点。
　　她有些不自然的咽了咽口水。
　　她该怎么开口呢？
　　这样的事谁会信呢？
　　可是她还是想说，听了虞川和云昭以前的事，她知道虞川定是爱极了云昭。
　　她虽也是云昭，可是她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云昭。
　　“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是我还得说。”
　　云昭哽了一下。
　　“这事太怪了，我知道我说出来很难让人相信，可是我不想瞒着你。”
　　“我不是云昭，但是也是云昭，只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云昭。”
　　不是那个被宠爱着的小公主。
　　“我出生在另一个世界的大郢，可是那里并不如这里繁荣，大郢同北梁连年战争，我出生于懿康二十年，此时长姐已经和亲北梁，我遇见你也在懿康二十四年，但是在那里，你不是侯府世子，只是一个北逃的流民，后来被外祖父看中，带回训练，你成了我的贴身侍卫。”
　　她偷瞄着虞川的神色，继续道：“懿康三十七年，我出使北梁，在那里，我见到了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长姐……”
　　后来，她就被囚禁在塔楼之上。
　　她分不清日夜，夜夜被蚀心蛊折磨，痛不欲生。
　　最后，她孤独的死去。
　　那是混沌的，可是一睁眼她又是清明的。
　　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也叫云昭，有着和她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姓名。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的这里，也不知道这里云昭的灵魂去了哪里。
　　“阿昭……”
　　虞川紧紧的握着茶杯。
　　“别说了……”
　　她越说越让他心里一颤。
　　他一向不信这些，可是这是云昭说的。
　　她说她也叫云昭，可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云昭。
　　她的一生都是在失去中长大。
　　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深爱的人也叫虞川。
　　虞美人的虞，山川的山川。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艰难的开口。
　　“你还会回去吗？”
　　云昭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
　　这个世界的云昭去哪了呢？她是想不通的。
　　虞川手有些颤抖。
　　云昭以为他是害怕这里的云昭回不来，她连忙出声安慰。
　　“可能我走了她就回来了。”
　　谁知，虞川一愣。
　　她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可是她的生活很苦很苦。
　　她饱受着折磨死去。
　　“阿昭……”
　　云昭应他。
　　“你和他有那么多约定，我带你去完成吧。”
　　他的声音好轻好轻。
　　去看淮州的雨，去看淮州的春。
　　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云昭愣住了，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的心愿，我想等同我的阿川一起去做。”
　　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的虞川不是世子，不是侯爷，他是她的侍卫，是进南将军。
　　相同的样貌，相同的名字，但是却是不同的灵魂。
　　况且，她现在怀着身子，她自然得万分小心。
　　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想必无论是谁都是极为珍重的。
　　她很幸运来到了这里。
　　看到了每个人的幸福。
　　这里的云昭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人。
　　————
　　在府里安胎的日子里过得很快，虞川对她紧张得紧，生怕磕着碰着。
　　燥热的盛夏过去，寂静的秋天就已经来了。
　　中秋的时候云昭的肚子已经十分大了，行动已经很不方便了。
　　但是中秋那天，她还是想去放灯。
　　她说想许个心愿。
　　即使人多，但是虞川还是应允了。
　　他知道，她有很多遗憾的。
　　她的光阴太短太短，她有很多很多事没做。
　　熙熙攘攘的街道，虞川护在她的身侧。
　　到了一处买灯的地方云昭停了下来。
　　她说她想要一个。
　　拿到灯之后，她拿着笔却是踌躇了许久。
　　她想写什么呢。
　　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终，她提笔写下几个大字。
　　看着灯越飞越高，她闭上眼。
　　那年的灯吹到了哪里呢？又落在什么地方呢？
　　可是没关系，就让这盏灯带着她的思念而去吧。
　　山河湖海，就让它替着她去看。
　　————
　　入了冬，云昭已经走不了路了，这几日她每晚每晚都心悸，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点什么意识。
　　她想进宫去看看赵玉琼和云懿，可是身子笨重，实在不方便。
　　虞川同赵玉琼说了之后，赵玉琼便出宫赶来了。
　　懿康三十八年赵玉琼很年轻，面上尽是温柔之意。
　　“母后。”
　　云昭眼里满是泪意。
　　赵玉琼心疼得直给她擦眼泪。
　　“阿昭可不要哭。”
　　赵玉琼向来疼她，自然不愿她受一点苦。
　　云昭想起赵玉琼送她出城那日。
　　她好憔悴，苍老得不像记忆中的样子。
　　后面在得知她死讯的时候会怎么样呢？母后年纪到了，她不愿她还是日日以泪洗面。
　　她抱着赵玉琼，但是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今日里她叫来了很多人，每个人她都要看看。
　　她害怕混沌里会忘记了他们的脸。
　　欢乐而又融洽的，但是虞川的眼里不仅只有欢乐，还带着一点心疼。
　　他是唯一知道此事的人。
　　发动的时候是腊月十五，此时京城的雪下的正大，梅花也开得正盛。
　　云昭在产房上疼得死去活来的，稳婆在一旁也急得直冒汗。
　　从下午疼到了傍晚，稳婆也不免着急起来。
　　绞痛让云昭呼不过气来，可是她还是听到了稳婆说的。
　　再生不出来，恐怕会难产。
　　云昭咬紧了手帕，不停的用力。
　　她不能让孩子有事。
　　她的一生够苦了，所以她不愿这一世的云昭还这般苦。
　　她的突然用力让稳婆惊喜。
　　“看到小世子的头了！”
　　她闭上了眼，身上汗涔涔的，明明是冬天，但是她却那么热。
　　她的头太痛了，导致她一直使不上劲。
　　她深吸口气，最终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她的脑子太昏沉了，感觉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可是稳婆却略带着点慌张。
　　“公主，还有一个！是双生子啊公主！”
　　云昭此刻就觉得浑身都没了劲，她的灵魂仿佛正在被抽离。
　　若她走了，这里的云昭会回来吗？若是没回来，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她最后闭了闭眼。
　　灵魂撕裂之痛。
　　在她最后闭上眼的那一刻，她听到了嘹亮的哭声。
　　真好。
　　她好累好累，灵魂像是虚浮在半空，如同浮萍。
　　她的这一世这么幸福便好了。
　　这里的虞川同云昭在一起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呢？
　　因为她的心愿未了。
　　她没能同任何人道别便死去，这是她的遗憾。
　　如今，她带着满腔爱意离去。
　　她得回去找她的阿川了，因为现在是下雪的季节了，阿川定已经带了一支红梅来看她了。
　　真是小气，每次都只是一支。
　　每一年他来看的时候，她都想着，明年不要让他一个人来了。
　　她不想他独自一个人了，不想他那般孤单了。
　　她的虞川是京城顶顶好的男子，他就应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可是今年，他还是一个人独自前往。
　　他踩着大雪，手里捧着一支红梅，如同之前的每一年。
　　可是她的意中人却不再年轻了。
　　他的步履有些蹒跚。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破败的灯笼。
　　他颤抖着手几乎要掉下泪来。
　　“和安。”
　　他同父皇母后一样唤她和安。
　　他收到了她的来信。
　　一封隔了一个时空的来信。
　　自她走后的每一年，他都一人前来看他。
　　那么多年了，她想说，虞川该成亲了，找个恩爱的夫人，同他结婚生子。
　　他的前半生那般苦，后半生就该美满一点。
　　可是他很顽固。
　　他不愿，他守着他们的约定。
　　所以她求了个机会。
　　每一年的冬天，他都要来看看她，同她说说话。
　　他说，今年是元崇四十年，他在这里呆得太寂寞了，他要下去找她了。
　　她的意中人枕着漫天大雪睡在了她的碑前。
　　手里抓着那个破旧的灯笼。
　　几个大字模糊不清。
　　山山而川。
　　他们初遇在雪天，自然也要在雪天再次相遇。
　　翻越千山万水，他们终会相见。
　　“笨蛋虞川。”
　　她满含泪水看着朝他走来的男人。
　　他依旧丰神俊朗，眉目清澈，看向她依旧满目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