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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昭已经数不清过去了多久了,但是她知道,冬天在慢慢过去,她的生命也在静静流逝。
      太子的身子也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咳嗽。
      云昭依旧被铁链拴着,她的手已经没有了知觉,她在想,或许她的手已经准备废了。
      梁羽偶尔会来,但是面色确实不太好,大抵是朝堂上的抗议声越来越大了。
      太子见到他总是沉默的。
      入了春,北梁很明显开始回温。
      云昭终日被囚禁在这一方天地,她看不到外面的春意盎然。
      太子越发沉默寡言。
      那日是一个阳光正好的春天,太阳透过那一方小小的窗台洒满了屋内。
      太子伸出手,试图感受阳光的温度。
      “快到夏天了吧。”
      他们试图透过窗台望到一丝绿色,可是只有一束光透过那狭窄的窗台。
      “云昭。”
      这是太子第一次不恭恭敬敬的叫她郡主,而且叫她的名字。
      云昭抬头看他,可是他却没有看过来。
      “我听阿羽说,你本姓不姓赵,姓云,是大郢的四公主。”
      云昭没回应。
      “你一人来到北梁,怕不怕?”
      云昭心里一怔。
      初到北梁的时候怕吗?那肯定是怕的。
      害怕这里的风俗,害怕这里的人,害怕在这里生活的每一天。
      可是她是大郢的第一道防线,若她有错,那么随时都可能成为北梁进攻大郢的借口。
      可是,她心里始终有着一份希冀。
      他说,懿康四十年会来接她回家。
      她的心里始终簇拥着这一团火焰。
      “他说会带我回家的。”
      太子哑然失笑。
      他听说过云昭同进南将军的事。
      那日他同平阳来到北梁,他也曾见到过虞川的真容。
      “我同他许诺过,等他封了侯,我就请旨同他成亲。”
      云昭的声音很小,但是也是很坚定。
      太子不再说话了。
      他对云昭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有些冷淡但是却不礼数。
      她独来独往,不进宫的日子里都是待在府里,很少与人交际。
      那次她与平宁起了口角,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伶牙俐齿的云昭,好像这样的她更有了一些活力。
      他出面替她解了围。
      后来和她算是熟了起来,他经常能去她的府邸坐一坐,聊一聊天。
      她极少会说她自己的事。
      从寥寥数语里,他知道,她想念着家乡,她想要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边。
      她的头上总会戴着一只桃木簪。
      偶尔她总会盯着那只簪子发呆。
      如今听到她的话,他心里也已经明了。
      他一个瘸子,又何苦想这些呢。
      他频繁的抬头望向窗外,却让人猜不透他想什么。
      他把身上的药给了云昭。
      “孤这条腿本就是废了,你比我更需要这些药。”
      云昭开始是不肯的,可是太子的态度又是十分坚决的。
      吃了太子的药,她心里总隐隐觉察到不好。
      可是很平静的过了一个下午。
      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门被人打开了。
      今日的梁羽没有穿着龙袍,之前穿着平日里常穿的便服。
      他的胡子拉碴,面颊消瘦了很多很多。
      太子见到他来,才释怀的笑了笑。
      “阿羽。”
      他的声音始终是那么温和。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想到以前那个小豆子一般的人如今长得比他还高了。
      他以前是那么的害羞腼腆,怎么现在越来越和记忆里的人偏差得越来越远了呢?
      太子苦笑一声。
      “阿羽,其实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他的目光炽热,满是真诚。
      梁羽淡淡的淡淡的移过目光。
      他始终心存愧疚。
      朝堂上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多了,拥护太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太子盘坐在地上,两条腿无力的耷拉着。
      “阿羽,往后的日子要好好的。”
      说完,太子看了一眼梁羽,随后从袖口掏出一把刀直直刺入自己的胸膛。
      这是被抓的那日他偷偷藏在袖中的,父皇亲自命人锻造的小匕首,为了让他防身用的,如今也还是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他知道梁羽登基后若是他还活着是什么场景。
      他虽怨过梁羽,可是终究抵不过血缘情感。
      他没法去恨从小疼爱到大的弟弟。
      就这样吧,他的离开会让反对他的声音小一些,也让自己解脱。
      他也太累了。
      “兄长!”
      耳边是梁羽的哭声。
      梁羽慌乱的捂着他的伤口,可是却捂不住一直渗出的血。
      太子费力的睁开眼,嘴里不断的吐出血,说的话模糊不清。
      他的意识慢慢褪去,他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梁羽因为父皇母后的偏心总是不喜欢说话,像个闷葫芦。
      再后来,就是他时常追在自己的身后让他给他带糖果。
      那时候还很小,他的心事总会跟他说,笑意盈盈的说,以后,他要娶大郢长公主做王妃。
      到底是过去多久了呢?太子不知道了。
      他想不起来了。
      最后的一丝光亮覆灭,他闭上了眼。
      人的一生本就是混沌的,既来了一世自然也要记得归处。
      太子去了,死于自缢。
      梁羽带着他出去的时候门开着,满身的夕阳都照在他的身上。
      日落缓缓,就如同去了的太子。
      梁羽哭着看太子在他怀里没了呼吸。
      他一生作恶,报应应该落在他的身上。
      太子走后,云昭依旧还是被关在里面。
      里面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每一日,云昭越来越晕晕沉沉了。
      盛夏快过去了,蝉鸣声也渐渐停歇下来。
      秋风开始送凉,懿康四十年过半了。
      她身上的疼痛越发明显了,每夜每夜都睡不着,她的痛觉就像是被放大了几倍。
      她开始频频咳血,也开始发烧。
      每次醒来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知道,她大概熬不过这个秋了。
      入秋了,北梁的风沙起的很大。
      云昭的二十岁生辰快来了。
      她不听闻外面的事,不知道外面的一切事,梁羽偶尔会来,从他的面色上看就知道北梁最近打的仗一定不容易。
      梁羽大抵是气急了,让人把云昭架了起来。
      他把战败的怒气都发泄到了云昭的身上。
      鞭子是特制的,细细长长的,光打一下就让人疼得受不了。
      梁羽恶狠狠的盯着云昭,此时她的身上伤痕累累,血液透湿了衣裳。
      “要是虞川看到你这样会不会想剥了我的皮?”
      他站得摇摇晃晃,但是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阴狠。
      这一切都变了,都变了。
      自从太子死后,母后晕了过去,一醒来就是大骂他不孝子,朝里的大臣们以清君侧的名义,各地太守开始拥兵自重。
      梁羽目眦欲裂,他抓着鞭子的手青筋暴起,因为气愤而忍不住颤抖。
      最终,他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把他丢在一边。
      云昭的身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每一处都是鞭子抽出的伤口。
      梁羽走了之后,周遭又暗了下来。
      云昭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
      喉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她心里绞痛。
      外面大抵是个好天气,不然怎么会这般宁静呢?
      她的手已经失去知觉了,越发的麻木。
      月儿那么圆,那家里呢?还好吗?
      皇兄的两个孩子应该很大了,父皇今夜大抵会宿在凤栖宫,长姐呢?大概已经在京城了吧,身上的毒解了吗?虞川呢?他现在打到哪了呢?大郢是赢还是输呢?
      秋天了,母后该要为每个人都做一件大氅了,不知道今年,会不会有她的呢?
      多久没回家了呢?她记不清了。
      宫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吗?淑妃娘娘会不会还是爱吃醋呢?
      贤妃娘娘同二姐姐相遇了吗?长乐宫的门是不是还关着。
      近日,她总是梦到一些小时候的事。
      梦到与柔芷姐姐一同玩闹的儿童时光,梦到遇到虞川的那个冬天,梦到七岁那年的生辰,梦到嬷嬷,梦到外祖父。
      她好久好久都没见过嬷嬷了,她都要忘了嬷嬷的样子了。
      嬷嬷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她怜爱的拍了拍她的头,心疼她受到的苦。
      外祖父同幼时一般把她抱在怀里,外祖父的怀里还是同幼时那么温暖。
      她努力想看清他们的脸,可是却看不清。
      她的外祖父是镇镇有名抚远大将军,一生战功赫赫,怎么会落得那么个下场呢?
      怎么会呢?
      明明出征那日,外祖父还说让她等着他回来的。
      她梦到母后红着眼眶替她作画,替她梳妆的场景。
      母后向来眼泪软,幼时她被送到外祖家,她也是这般红了眼眶。
      她提起长姐的时候总是哽咽,她说,她对不起长姐。
      母后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身旁的人都要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呢?
      父皇今夜是否能安然入眠?
      忽的,她又记着十五岁那年,在淮州,趁着黑夜里喝醉酒,她偷亲了一口虞川。
      那是少女满腹心事的初次泄露。
      一向冷淡的虞川却红了脸。
      他是守护着她的侍卫,是追随她至死不渝的忠臣。
      一年又一年,他们过了十三载春秋。
      记忆好像一直在倒退。
      最终停留在四岁那年。
      她救下了虞川,给他取名。
      川,是山川河流的川。
      他一路而上,定是见到过很多山川。
      她一直向往着外面的河山。
      她这一生,好像从未去过很多地方。
      淮州,一个入了秋就会细雨纷纷的地方。
      秋雨连绵,声散败荷丛里。
      细雨朦胧,一切仿佛繁荣而又荒芜。
      她很少见到那么细致的秋雨。
      那里没有京城的威严耸立,也没有红白相间的冬。
      这里是青砖黛瓦的素雅,是长长的石板路。
      她喜欢淮州,她同虞川说,若以后可以,她定要在淮州城里安家。
      她喜欢淮州的秋。
      不仅是喜欢淮州,也是因为她生于秋,一个淡雅的季节。
      枯枝败叶,荒芜而又单调的季节。
      也因为虞川出生在这里。
      他说,淮州很大,他不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
      她想,她定是要陪他走遍整个淮州城的。
      找不到家乡,那么就走遍整个淮州,这样,他也就到过了家乡了。
      风总是吹呀吹呀,吹过那山岗。
      夏日里绿茵盈盈,风也是好闻的青草芳香。
      她若是能在夏日踏上山头,定会看到一幅好景色。
      草随风动,她躺在草里,虞川定会握着剑守在她的身侧。
      青年面目俊郎,唯有看向她时才眉目含情。
      那是一幅好风景,绝佳的风景。
      她记着少年将军说要带她回家的坚定誓言。
      外面好像很吵很吵。
      为什么呢?
      她好累,她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恍惚间,她看到了被踢开的门,亮光也随之而来。
      那个说要带她回家的人来了。
      朝阳初起,天边鲜红一片,他逆光而来,身上披着破败的披风。
      他风尘仆仆,带来了秋的味道。
      他的剑沾满了血,脸上还带着血。
      他在她的面前,双手颤抖着,满含泪水。
      他那么哽咽,那双凌厉的眼睛蓄满泪水,他的胡子拉碴,他好像瘦了很多很多。
      利器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他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粗粝而又有些潮湿的手掌。
      怎么会呢?
      虞川才不会哭鼻子,而且虞川的手掌才不会潮湿。
      他的手掌一向都是温暖干燥的。
      大抵是梦吧。
      她的喉咙嘶哑,嘴唇泛白没有血色,可是她还是想安慰他。
      因为虞川极少出现在她的梦里。
      “别哭……”
      别哭呀,她不会再受苦了。
      天亮了。
      她要回家了。
      去见淮州秋日的雨。
      ————
      懿康二十年秋,和安公主出生。
      懿康四十年秋,和安公主殁。
      ——《国史·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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