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淮州雨》宜和

10、第 10 章

　　出了春节后，云昭的日子也是过得越来越忙。
　　姑姑隔三差五就来盯着她。
　　她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恨意。
　　所以在下手的时候也就重了些。
　　霜雪看着云昭青紫的胳膊，满是心疼的涂药。
　　“郡主……”
　　霜雪毕竟还是年纪小，心疼云昭。
　　“没事的。”
　　云昭淡淡的拉下衣袖。
　　她还有没完成的事，自然不会去惹是生非。
　　进了夏，云昭明显感觉到北梁的动作。
　　他们按耐不住了，只要稍微喘过一口气就想着反扑。
　　没想到过了几日，却传来噩耗。
　　平阳公主求了皇帝的圣旨。
　　听宫中的人说，平阳公主在大郢十分活泼惹人喜爱，深得懿康帝与皇后喜爱，而且懿康帝还把进南将军调为她的贴身侍卫，守护她的安全。
　　所以平阳公主来了信，说自己愿为两国的和平奉献自己。
　　她说，她心悦进南将军虞川，所以请求懿康帝赐婚。
　　不久时日就带着虞川一同前来拜访。
　　而且懿康帝还应下了。
　　云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住了，说不出话。
　　她很快冷静下来。
　　不会的，不会是真的。
　　她用了好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后，又传来了消息。
　　平阳公主快回到北梁了，还带着大郢的进南将军。
　　说着不相信，可云昭还是到了城门上观看。
　　远远的，她看到了骑马逆光而来的男子。
　　一身黑衣俊逸潇洒，眉目英挺。
　　马车里的人探出头来，对着马上的人说了些什么，虞川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
　　云昭看清了那平阳公主的模样。
　　细细的眉眼，圆圆的眼睛，眉目清澈，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云昭愣在原地双手忍不住的颤抖。
　　不会的。
　　她失魂落魄的往回走，拉着霜雪却是越走越快。
　　回到府邸之后，她大病了一场。
　　炎炎的夏日，她却发起了高烧。
　　霜雪吓得连夜出门找大夫。
　　好几天，云昭都是昏昏沉沉的。
　　听说宫里已经都在筹备嫁娶的事宜了。
　　她曾让霜雪拿着她的令牌到宫里找过虞川，可是虞川却不愿前来。
　　等她好些了，她自然也得进宫祝贺。
　　这是大事，她作为两国的使者也是不能缺席。
　　再一次见到虞川的时候，是隔着一条走道，他坐在对面，可是却没看她一眼。
　　向来虞川不会如此，她曾一度怀疑那是不是虞川，可是脸和手是骗不了人的。
　　她清楚虞川身上的每一处伤，伤口断然是做不了假的。
　　宴会散了之后，听说虞川和平阳公主明日就要回大郢了。
　　平阳公主说不适多待。
　　宫里张灯结彩，听宫里的奴婢说，皇后娘娘打算明天就当成送平阳公主出嫁了。
　　听说明早还要拜了堂才会离开。
　　云昭站在拐角处等着虞川。
　　她问过了，虞川必定会过这里。
　　等来虞川的时候，原以为会像往日一样，可是虞川却退开一步后同她行礼。
　　“属下参见郡主。”
　　声音陌生而疏离。
　　云昭心里一凉。
　　明明才过了一年，怎么变化就这般大了。
　　她知道她来了北梁便不可能安全离开，就算她和虞川许下承诺，但好像承诺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她生死不定，也确实不该让其他人有所期待。
　　云昭苦笑一声。
　　“本宫还未曾恭贺将军呢。”
　　她的声音听得出来十分勉强。
　　“祝将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虞川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安静的听完后行礼。
　　“多谢郡主祝贺。”
　　说完，就告辞离开。
　　云昭没转头去看他离开的身影，也没有掉眼泪。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可是她却觉得不真实。
　　她的虞川必不会如此。
　　她一路平静的走回府邸，霜雪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宫里锣鼓喧天，可是这些却离她越来越远。
　　她是孤寂的，蝉鸣喧闹，月光盈盈似水。
　　今夜是宫里的喜事，因此羽王府都空了很多人。
　　那个哑奴一袭黑衣在府邸门前等着她。
　　云昭推开门。
　　“进来吧。”
　　府邸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气。
　　到了屋内，她点了寝殿里的燃灯，顺手燃了一支香。
　　香味从香炉里袅袅婷婷的升起，然后她倒给哑奴一杯水。
　　那哑奴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喝着。
　　“霜雪退下吧。”
　　霜雪不明所以，但也照做。
　　出门前她瞥了一眼那个哑奴，脸上的疤痕依旧可见。
　　等霜雪出去之后，过了很久，云昭才开口。
　　“深夜来访，想必不只是路过了吧。”
　　她的眸子笑意盈盈，让人看不清。
　　那哑奴沉默了好一会儿。
　　云昭看着她的眼睛。
　　“虽说今夜羽王府戒备放松，但是和安这里可不会，姐姐深夜前来，可不安全。”
　　哑奴低着头。
　　云昭却伸出手，抚摸上她的脸，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
　　“姐姐这双眼睛生的十分美。”
　　她的话十分没有逻辑，让哑奴想不通。
　　云昭却再没有多言。
　　窗户没关，风一阵又一阵的吹，吹得蜡烛摇摇晃晃。
　　摇晃的光打在云昭的脸上。
　　她的眼里闪烁着光。
　　“和安曾有过一位姐姐，世人皆称赞她温婉贤惠，知书达礼，可是和安从未见到过她，宫里的人都说和安长得像极了长姐，特别是这双眼睛，同长姐如出一辙。”
　　她絮絮叨叨的。
　　“姐姐的这双眼睛长得很像和安。”
　　云昭笑着摸着她的脸，不惧可怖。
　　她的手轻轻的颤抖。
　　“世人都说长姐远嫁北梁惨死，父皇母后这些年对长姐的死久久不能释怀，和安从未见过长姐，可是对长姐的样貌却是十分熟悉。”
　　赵玉琼的偏殿里，在那里全是长姐的画像。
　　从牙牙学语到及笄后的风采夺人，每一帧都那么活灵活现。
　　赵玉琼很钟爱画画，她的画技曾也是大郢最为出名的。
　　大郢还没动乱之前，长姐还没和亲之前，闲暇之时，赵玉琼会在凤栖宫给每个人画画。
　　但是大郢动乱之后，赵玉琼再也没办法安心坐下来了。
　　直到她出使北梁的前一个夜晚，赵玉琼颤抖着为了她画了一幅画。
　　可是那一幅画却让人不相信这是赵玉琼所做。
　　云昭吃嗔的道假意怪道：“母后画长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怎么偏偏把和安画成了这样子。”
　　赵玉琼含着泪。
　　她的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就如同现在的云昭。
　　云昭的双手不停的颤抖。
　　“和安没有猜错，你就是和安的长姐对吗？”
　　她抽泣着。
　　屋外好似安静了，不再有蝉鸣声，也渐渐隐去了旁人的气息。
　　一旁的香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此香，是柔芷姐姐曾经所做的迷散香，闻了此香的人会沉睡过去，但是本人却是感受不到的，就算第二天起来，也只是觉得自己打了一会瞌睡。
　　云璇终是忍不住了。
　　在这北梁的日子里每一日都是暗无天日的。
　　她想一刀结束了自己，可是梁羽给她下了蛊，她死不了，反倒只会接收更痛苦的折磨。
　　云灵，云秀，她亲眼见证了她们的死亡。
　　梁羽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好好看着她们是如何被凌虐致死的。
　　外祖父，舅舅，以及大郢的其他将军，梁羽都会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是如何惨死的。
　　他说，她云璇这辈子都得这样看着，看着大郢的将士，看着大郢如何被北梁一步一步灭掉的。
　　后来，她听闻大郢来了一位郡主，是赵家的小小姐，按辈分，那是她的小表妹。
　　可是那日梁羽气冲冲的来到她的殿里，一掌掀掉了她的书桌。
　　她提着笔，波澜不惊的看着他。
　　梁羽最恨她这幅模样，所以想尽了办法折磨她，让她痛苦，让她悔恨。
　　他笑意盈盈而又凶狠地说，那可不是什么郡主，那是赵玉琼和云懿的小女儿，大郢堂堂正正的公主，她云璇的亲妹妹。
　　所谓的郡主不过是赵玉琼和云懿为了保全云昭的卑鄙伎俩罢了。
　　他要云璇看着云昭的下场。
　　那一刻，她服从了，她不再对着梁羽反抗，只希望梁羽可以放过云昭。
　　可是她心里惦念着，总想着过来看看这个妹妹。
　　第一次，她用着最拙劣的借口见到了她。
　　云昭很瘦很瘦，生的很好看，她的眉眼那么像母后，明眸皓齿而又温婉有礼。
　　可是她察觉到，云昭看到她的时候顿住了。
　　云昭好像只用了一眼就确定了她是谁。
　　所以看到她穿得那般单薄时给她换了一身衣裳，还把母后亲自绣的披风给她披上。
　　那晚，云璇知道知道是云昭，所以她强忍着恶心同梁羽说话。
　　今夜前来，她也是从梁羽口中知道，大郢的进南将军是云昭曾经的贴身暗卫，是云昭的心上人。
　　她害怕云昭，所以前来探望。
　　可没想到，云昭竟如此向她坦诚。
　　她抚摸上她的脸的时候是那么的疼惜。
　　她轻缓的叹了一口气，而后目光又是那么的坚毅。
　　“长姐，我助你离开。”
　　云璇眼里含着泪。
　　她怎么离得开呢？就算离开了，她身体里的蛊也会毒发。
　　云昭抓着她的手。
　　“长姐，信我。”
　　她从床上摸出一个陶瓷小罐。
　　“这是药，吃下去便可暂时压制蛊虫。”
　　她小时候在赵家长大，柔芷姐姐自小对这些感兴趣，也会带着她一同研究。
　　她略学懂皮毛。
　　后来赵家出了事，柔芷姐姐便再也没有搞过这些了。
　　她第一次见到云璇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脸成了这副模样是因为蛊虫。
　　蛊虫每日啃食着她的脸，她每日便要承受着这啃食之痛。
　　这是南疆秘术，可是幼时她见过舅母交过柔芷姐姐。
　　舅母的母亲是南疆人，擅于用蛊，所以舅母也会一些。
　　可是时间太久远了，她记不清配置的方法了，因而偷偷尝试了很多次。
　　所幸终是有成效的。
　　蛊她没办法完全解了，但是若是长姐回到大郢，柔芷姐姐定是有办法的。
　　看着云璇吃下药，她抓着云璇的手。
　　“明日进南将军与平阳公主回大郢，那时城门大开，长姐若是想离开，便混着车队里一同出去。”
　　云璇依旧不放心。
　　她这幅样子，谁看了她的脸便能认出来，又哪能逃出去呢，更何况，只要她逃了出去，梁羽势必会迁怒于云昭。
　　云璇摇了摇头。
　　云昭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母后多年来思念长姐，若是知道长姐还活着定会十分高兴。”
　　她说完顿了顿。
　　“长姐不必担忧和安，只要大郢不亡，和安就是安全的。”
　　她是质子而不是和亲公主，即使梁羽想动手也要顾及到她的身份。
　　如今大郢要同北梁结秦晋之好，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云昭始终觉得，这里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一个来自北梁筹谋的，一个巨大的阴谋。
　　那晚，云璇终是拗不过云昭，任由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看着云昭给自己贴上的假面，云璇有一瞬的怔愣。
　　易容。
　　她就着黑暗摸了摸自己的脸。
　　和往日不同的坑坑洼洼的触感。
　　最后，她为她找来一套衣裳。
　　明日穿着这套衣服，跟着车队出城。
　　云昭又拿出一个木簪塞到云璇的手里。
　　“出了城就去找进南将军，把这只木簪给他，他会帮你的。”
　　云璇颤抖的收下木簪。
　　一切好似都是一场梦一般。
　　今夜的梁羽宿在宫里，自然不会发现她不见了，可是明日呢？他总会发现蹊跷的。
　　可是云昭却是安慰着她。
　　她那么瘦小的一个人，眨着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同她说，让她放心，她会安排妥当的。
　　那种不安直到云璇在第二天混进车队里时更加强烈。
　　她看到了云昭站在城门上，看到了梁羽，看到了太子。
　　她不敢再看，只是低着头。
　　梁羽的敏锐力她是明白的。
　　当梁羽的目光看过来时，她抖了一下。
　　可是还没等梁羽再看她，周围就大喊了起来。
　　羽王府走水了，那个哑奴点了王府。
　　后来好像很混乱，云璇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的云昭。
　　她笑得那般坦然。
　　她的目光温柔而又哀痛。
　　当她踏出都城城门的那一刻，云璇知道，她的痛苦生活要过去了。
　　山高路远，下一个到达的地方是家。
　　懿康三十九年夏，她逃离了这个噩梦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