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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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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清在沉浮之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天色在火光之下显得愈加青黑,数千人倒在血泊之中,残肢断臂散落在各处,他的衣袍已被染得脏污,白嫩的脸颊上印着几道血渍,十指间尚且沾着黏腻的血液。
那不是他的,是别人的血。
他身上背负着血债,但他心中从无愧意……
他本就是世间恶。
孱弱少年瑟缩在角落,颤抖着身躯,嘴唇苍白翕动“别杀我……不是我……妖怪……”
他的手被触碰,那是同样沾满着肮脏血肉的手,与自己别无二致。
“嘻嘻,这是最后一个?你上还是我上?”
筠清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像是一个被旁人硬塞入此身的旁观者,用着这具肉身的眼,观察着眼前的这一个半大孩子。
他无疑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狭长而艳惑。这双眼此时饱含着杀够了的满足,带着恶意望着角落里的少年,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向上前准备施展一下自己刚想出而尚未实行的酷刑,光是想想他都觉得浑身舒畅。
“要不烤着玩儿?或者一片一片地……”
筠清听见自己的嗓音同样清脆“那是我的猎物。”
那双眸转了过来,筠清在他眼中见到了自己。
他们有着同样的面容,如同镜子的两面,他试着牵动自己的唇角,见到眸中的人也一样嘴角挑起,邪恶而天真地笑……
有你才有好眠……没有噩梦……
他想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言……折风半靠半欹坐在床沿,伸手连人带被轻轻拉入了自己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没有直接触碰筠清,像是拥着一株易碎的植株。
美人在怀而处之不乱,实为柳下惠……啧……这是个男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呢……折风对自己颇为无语,又觉得分外尴尬,在隐约地氛围中琢磨出了一些特别的意味。
筠清不知晓对方百转千回的心念,腥臭的血味充斥着鼻尖,这是他生而带来的味道,也将会伴随他的余生。
他行走在残骸之中,牵着他的猎物,耳边传来孩子磨牙吮血的声音,他的心没有一丝惭怍,甚至隐隐觉得有所快意。
他的目光突然一动,穿透过巉岩叠嶂,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迈的和尚,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僧衣褴褛,下巴甚至有两三缕胡须,须根发白。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双苍劲锐利的眸子,里面是永不熄灭的光。
他在这眸中的一方世界忽然感觉茫然,继而发现自己这种黑暗肮脏的生物在明亮之下竟然无处藏身……多么肮脏恶心……
想躲起来,不能让他发现……
他发现了……他看到了吗……他也会觉得我恶心……
他仿佛置身于飞湍瀑流,冲波一道道地砸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回川挟着人迅速向下!
下面是一道深渊,深渊中的恶鬼们张开怀抱,直勾勾地望着他,迎接着他的下坠。
折风发现怀中的人颤抖地愈加厉害,他拨开捆着的被褥,发现筠清正出着冷汗,额发已被浸湿,几缕黏答答地贴在脸上,他嘴唇紧抿,呓语着什么,那声音太过微弱,折风小心地凑到他嘴边,听见他低语道“封渊……”
折风手中微紧,准备撤开,又听到他说“折风……”
寸息之间,他心弦忽然一松。终于是伸出了手,将筠清脸旁的湿发拂到耳旁,用自己的衣袖轻柔地擦拭着他的冷汗,想了想,又起身准备将自己的鞋子脱去,却见怀中人开始挣扎,将薄被都推到了一旁,眼睛紧闭,可见仍然心处梦魇,手却精准地拉住了他亟待离去的衣袖。
他听见他用从未听过的慌张的声音颤抖道“别走……别……讨厌我……”
“好好好,我不走”这鞋子看来是别想脱了,他停了探到一半的身子,硬生生的转过来,只好就着一个分外别扭的姿势伸手抱住筠清。
被抓住了……筠清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还是那身烂僧袍,却不是老和尚的模样,他鼻梁高耸,眉目如画,发丝被妥帖地束在玉冠中,丰神俊朗如同传说中的神祗,他肆意地笑着,带着张扬“抓住你了。”
他手上的佛珠带着一股浓烈的气味,像是檀香又不像佛前焚着的那股,是烈日下,携着禅意,盘旋在天地间最自由的风。
筠清被这股味道熨帖,他昂着头,被烈日炫痛了眼,低下头,又见深渊中阴冷的恶魂在咆哮。
他在这不上不下间发愣,烈风天地之大任尔穿行,而自己呢,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或许深渊才是我的归宿……
“别松手!”他喝道。
筠清愣愣地望着,声音衰微“不恶心吗?”
耳畔发丝被吹起,兔起鹘落之间,他的双脚已站在崖边,定而稳。
那人却潇洒不在,于原处瞬间化为一阵雾,顷刻间散去。
为什么救了我却又抛却我……
筠清茫茫然不知日月何夕,又心痛如刀绞。
他在风里站了许久,又似乎只得一刻。
烈日下,狰狞的魔藏身于缝隙之中,他们将在黑夜来临之际再度横扫,杀戮将永生伴随,这是他们天生的宿命。
也是我的。筠清模模糊糊地想着。
死在罪恶的宿命……
“怎么会恶心呢?分明很讨人喜欢……”低沉的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仿佛在他身旁,从未离去。
我什么时候讨人喜欢过?我明明是人人厌恶的存在,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噩梦中的筠清感觉很可笑,却又像是失去理智似的将那道声音记在心底,他又闻到了风的味道。
他伸出了手,拥清风入怀,枕一席好梦……
翌日,红日初升。
筠清只觉头脑昏胀,身上僵硬酸痛,木木地坐在床边半响,穿鞋袜的时候隐隐觉得不对。
什么时候脱的鞋?
脚步声阵阵传来,凝而不疾,折风一手托着碗,一手推开门,将红的发黑的一盏汤水端到桌上。
“醒酒汤,来,喝了。”
筠清看着他,微亮的晨光终于敲开了他模糊的意识,在怔忪间隐约闪过烛火下的片段。
“我……我昨天……”
“昨天?”折风似是不明白他支支吾吾些什么,道“筠清君酒量太过浅显了罢,才讲几句话就酣睡过去了。”
“不是还要赶路吗?酒醒不难受吗?快把汤喝了。”
哦……是这样啊,筠清点点头,端起汤水一口灌下。
汤是酸辣带点甜味,空腹食用,甚是开胃。
肚子“咕噜”一声应景响起,折风尴尬地掩咳了一声。
筠清低笑一声说”楼下有早食吗?用过了再上路吧。”
“不着急吗,我瞧着你昨天很赶的样子。”
“着急,但要马儿跑也得给马儿吃草不是?”
“……”好啊,谁家的马儿还得自个儿掏腰包的?